龍蛋正在孵化。
這裏並不像是一個見證分娩的地方。這是一座巨大帳篷之中臨時代用的實驗室。帳篷之外是狂風暴雨,雛龍正在奮力去衝破那約束它的蛋殼。
有許多人正在觀看它的降生。一個看來是個人類,他披著帶帽鬥篷,遮住了他的臉龐。其他人身穿袍子,一眼就可看到他們是暮光之錘的邪教徒。他們都麵懷喜色,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即將破殼而出的嬰兒。
站在人類身邊的,是一位有著深藍色秀發的迷人女子。人類手中抓著一條細長的鎖鏈,延伸到那人類女性的喉頭。她的表情不同於眾人,臉上有著惡心的神色,她的一隻手放在腹部,另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
“克莉苟薩!”
阿萊克斯塔薩清晰地念著這名字。她強加的聲音隻傳入了薩爾耳中。幻象和第一次呈現得別無二致。他聽到這名字,心中一痛。看來——亞雷苟斯的妹妹原來遇到了這般遭遇,大家本以為她已經失蹤。她確實走失了,但她沒有死,還沒有死。他需要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已經寫在了她的臉上。
小生物四下推動,有一片蛋殼落下。它張開嘴,呼出一口氣。
它麵目可憎。
它是藍色的,是黑色的,也是紫色的,到處還長著青銅色、紅色和綠色的奇怪斑點。它的一條前腿成了殘肢。它隻有一隻顏色斑駁的青腫眼睛,它便用這隻眼睛看向它的觀眾。
克莉苟薩一下就哭了出來,轉過身去。
“不,不,親愛的,不要移開自己的視線。看看我們用你普通的藍龍後代創造了什麽,”人類得意洋洋道。他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把多彩雛龍放在他的掌心。那東西無力地躺著,幼小的胸脯不斷起伏。它的一隻翅膀和身體連在一起。
披風男子走出幾步,將它放在地上。“現在,小東西,讓我們看看你能不能長得大一點。”
一名教徒走上前,恭謙地鞠了一躬。人類伸出雙手。一隻手舉著一顆閃耀著淡紫色能量的古物,看得不太真切。另一隻手的指頭因施法而揮動。他念出一個咒語,從那古物中便射出一道白色的奧法能量。這能量像是魔法繩索般裹住雛龍,然後從幼龍身上開始抽取金色的生命能量。它痛苦地發出尖叫聲。
“不!”克莉苟薩驚聲尖叫,猛撲向前。那男子一拉鎖鏈,狠狠一拉。克莉苟薩跪在地上,發出極為痛苦的嘶聲。
雛龍開始變大。它張開嘴,痙攣的身體配合著小聲的尖叫。此時那魔法正在吸取它的生命能量,讓它快速老化;薩爾幾乎能聽到骨骼的嘎吱聲和皮膚拉伸的聲音。一度,它尖銳的叫聲邊的低沉,然後聚成了一聲刺耳的叫喊。一隻翅膀瘋狂地拍打;仍然連在身上的另一隻翅膀隻是簡單地顫抖。
多彩雛龍癱倒在地。
人類歎了口氣。“它幾乎長到了成年龍大小。”他若有所思道。他上前一步,足尖推了推地上的屍體。“有所好轉,加格。有所好轉。她的龍王之血似乎確實讓她的子孫比大多數都要強壯,讓他們能夠承受轉變。但仍然,不夠完美。帶它離開。解剖它,研究它,下一次要做到更好。”
“如您所願,暮光神父,”加格說道。其他四名教徒走上前,開始拖走多彩龍。
“你們要對我的孩子做什麽?”
克莉苟薩的聲音最初很低沉,是從胸口發出的,但隨後便成了憤怒的喊聲。她又一次無視了自己明知要承受的疼痛,衝向那個被稱之為暮光神父的人類。
“哦,親愛的獸人,”阿萊克斯塔薩低語道。薩爾知道她現在也注意到了克莉苟薩身上的印記,那都是她流血或是被試驗所留下的。很奇怪,阿萊克斯塔薩聲音中疼痛的感同身受卻給了薩爾希望。比之於死寂的虛無,傷痛和恐懼要好上太多。
“我在創造完美,”暮光神父說道,他又一次拉住銀鏈。
受折磨的她抽搐著,隨後才得以呼吸。“雖然我不得不看,但我很高興我隻剩一窩龍蛋供你施暴,”克莉苟薩咬牙道。“我的配偶已死。我不會給你更多的子孫。”
“啊,但你仍然是瑪裏苟斯的女兒,”暮光神父道,“是誰說命運——或者說我——沒法給你再找一名新的配偶呢,嗯?”
場景變換了。薩爾仍然閉著雙眼,幻象仍在他腦海中播放。他可以感覺到阿萊克斯塔薩的手,現在她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但那感覺卻顯得有些遙遠,就像是聽不清來自遠處的聲響。他知道他們接下來會看到什麽,而且他知道如果她沒有因此而徹底崩潰,她就能夠拯救自己。
不論如何,他都會與她同在。
這是一處聖地。之前薩爾立刻就知道了這裏是什麽地方,盡管他自己並沒有親臨過晶紅聖殿。很顯然它最近遭受了一場攻擊,雖然有所破損,但那美麗的森林、鮮亮的草地、瑟瑟作響的樹木,與蜿蜒的小河縱橫交錯,卻早已開始自我治療。這才是應該的,因為這裏是是紅龍一族的心,也是紅龍女王真正的家。
一條巨大的雄性巨龍躺在一棵樹的陰影下。他休憩的樣子有些笨拙,想來應當是並不經常允許自己這般享受,同時還用那半眯的雙眼繼續看著一堆堆的龍蛋。
她的喘息純淨而真切,滿載著渴求和痛楚。
“克萊奧斯特拉茲,”生命的縛誓者低聲道。“哦,吾愛……薩爾,我必須看到這個麽?”
如此心煩意亂的她已經不是在命令他,而隻是在斷斷續續地懇求對方。不知為何——絕望或是希望,他不知道——偉大的生命縛誓者,阿萊克斯塔薩,似乎將她的手牢牢地放在薩爾手中。
“是的,我的女士,”他說道,讓自己低沉的聲音盡可能溫柔。“隻許忍受一刻,一切都將展示於你。”
而那時,他立刻就警覺地站起身,四腳著地,嗅著周身的空氣,耳朵轉著想要捕捉最輕的一點聲音。轉瞬之後克萊奧斯特拉茲就已騰空,迅捷優雅地飛翔,雙眼審視著大地。
他睜大雙眼,然後眯起,出於保護之意的憤怒讓他低吼一聲,收起翅膀俯衝而下。頃刻之後,薩爾和阿萊克斯塔薩就看到了克拉蘇斯所見之物:幾名入侵者,什麽種族的都有,唯一共同之處就在於他們身穿著暮光之錘邪教暗栗色和黑色的袍子。
克萊奧斯特拉茲並沒有噴火或是使用魔法。入侵聖殿者分散在寶貴龍蛋之間。他選擇俯衝,伸出巨大的龍爪,抓住那些教徒將他們壓成碎片,迅速有效得如同薩爾捏死一隻蟲子。他們並沒有發出恐慌的尖叫;薩爾眼中看著他們笑著擁抱死亡,心中生起怒火,卻又直犯惡心。
威脅似乎結束了,於是克萊奧斯特拉茲落在一堆龍蛋旁邊,低下那遍布血紅鱗片的龍頭,輕輕地觸碰它們。
其中一個龍蛋裂開。一陣惡心的赭色濃煙從蛋中升起,克拉蘇斯看到一頭小而畸形的多彩雛龍,雙目圓睜的他直往後退。
“不!”阿萊克斯塔薩尖叫道。薩爾理解她,讓生命的縛誓者目睹克莉苟薩早受折磨已經足夠痛苦。讓她得知同樣可怕的命運也降臨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上——
驚恐的克萊奧斯特拉茲伸出一隻龍爪試探性地觸碰那幼小的生物。一陣輕聲傳來,越來越多的龍開始破殼而出。孵出的全部都是尖叫著的,畸形的多彩雛龍。
然後克拉蘇斯低頭看了看自己,大喘了一口氣。他自己的前爪尖已經開始變黑。這傳染病蔓延地緩慢但卻無情,已經從他的龍爪爬向他的前腿。
有人低聲一笑,虛弱但洋溢著勝利的意味,吸引了紅龍的注意力。
“就這樣,所有的子孫都成為了瘋王的孩子,偉大的死亡之翼,”一名邪教徒自言自語道。他是一名巨魔,深藍色皮膚。克萊奧斯特拉茲碾碎了他的肋骨,鮮血從他嘴中流出,流到尖牙邊,但他依然活著。“你們所有人……都將歸他所有……”
克拉蘇斯盯著自己受感染的肢體。他緊握手爪成拳,一拳砸在胸口。他閉起雙眼,低下了頭。
“不,”他低聲說道。“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我會摧毀我自己和……和我的孩子,而不是眼見他們走上邪路。”
教徒又一次笑出聲,雖然聲音虛弱。他開始咳嗽,吐出的鮮血被空氣帶上了一絲粉色。“我們,仍仍然贏了,”他喘息道。
克拉蘇斯盯著他,然後想起了他所說的那些話。“你說‘所有的子孫’是什麽意思?”教徒保持沉默,掙紮呼吸的同時仍不忘斜眼看著他。“有多少被感染了?告訴我!”
“他們所有!”巨魔洋洋得意地叫道。他眼光明亮,他笑得格外燦爛。“所有龍蛋!所有聖殿!你太晚了!他們現在都在孵化。你無法阻止。”
克拉蘇斯非常鎮定。他眯起雙眼,側頭思考著。
“我可以,”他低聲道。“沒錯,我可以。”
“所有龍蛋,”阿萊克斯塔薩輕聲道。“我們……所有……”
“這是一個糟糕的選擇,”薩爾低聲道。“他知道有可能沒人會真的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知道真相的話,其他人會視他為叛徒。也許即便你也會這麽認為。”
他聽到她喘息和啜泣的聲音,便捏了捏她的手。
“他救了我們。……他從未背叛我們;他救了我們……!”
兩人沉默地站著,仍是閉著雙眼,此時克萊奧斯特拉茲集結了他全部的能量和魔法,將它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平穩地深呼吸,然後低聲說出一個詞:
“吾愛。”
之後,一切盡成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