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仙華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白帝

一道白衣身影凜然落至玄月穀,四周停歇的倦鳥也被這突然降臨的人嚇得分飛而去。薄霧將整片廢址籠罩在虛幻之中,空氣中還有一股潮味,看不到盡頭的殘垣斷壁,更顯淒涼。

那個人來到靜虛殿廢墟前,滿目瘡痍再次映入視線,。雖沒見到白老所說的那兩個人,卻能明顯看出這裏有打鬥的痕跡,除此之外,還有那岩石上的一灘血跡。

手,輕輕拂過那灘血跡,指尖沒有沾上半點鮮紅,幹涸的血跡已經沒有溫度,正如空氣中再無那個人的氣息一般,除了在這片荒涼的深穀再添諸多殘痕外,再無其他。

閉眼,瀾歌以神識探遍整個玄月穀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角落,甚至連飛水澗下麵都不放過。可最後都是無果而終,白老說的那兩個人早已結束了他們的打鬥。

“你去了哪裏?”他終究還是擔心那個人的,可麵對這一片殘景,那份擔心就會變成一種罪惡,越是想要尋到滄嵐蹤跡,那份罪惡感也就越加明顯。

再看了岩石上那灘血跡一眼,他頗為苦澀的笑了,方才毫不猶豫的趕來玄月穀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沒去想過,彼時聽到白老說滄嵐在這裏時,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她。而不管是處罰,以及質問當日事情的緣由,或者說將靈元奪回用來對付千夜,這些都是他想要找到她的理由。

可在那一刹那,這些理由都不存在腦海。

放置身側的手不覺間已然聚起一道暗勁,如星辰般明亮的雙眸,卻染上了無盡的悲傷與落寞。手中暗聚的掌勁打在那塊岩石上,一身炸響之後岩石碎成了粉末,連帶著那些血跡也化作煙塵飄散四周。默望著那飛散的煙塵,匆匆而來的人,終是轉身而去。

黯然離去的瀾歌,殊不知方才的場景正被兩個人完完全全的看在眼裏。

被毀滅的幻雪梨海,滄嵐收回落在那幻象上的目光,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此刻心情。

很可笑吧,曾經那麽執著的一個人,用一千年光陰來等待的一個人,到如今竟然連見他都不敢。一開始本來不是這樣的,卻偏偏讓結局走到這樣你我不容的地步。

究竟是天命弄人,還是人心易變?如果曾經都努力去挽回去承擔,那結局,是不是又會變成另外一種?

隻是想著千夜,想著魔界發生的一切,以及即將來臨的事,那些可能都會變得毫無意義。她是千夜的妻子,無論怎樣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複波動的心緒,將那些雜念摒除之後,滄嵐方才看著眼前那身著銀白華袍的身影恭謹的說道:“滄嵐多謝上神救命之恩。”

那人仍舊背對著滄嵐,微微抬手將那幻象收回,舉手投足間的淡定從容,即便靜立但依然氣勢淩人,銀白華袍曳地,滿頭青絲隻被玉冠高束,順著背脊垂下的又如瀑一般順直亮澤。可這背影卻不敢多望,渾然天成的神靈氣息無需任何行動或者言語表達,就已經發揮到極致。

“你不曾見過我,又如何知道是我?”那個人淡淡開口,語氣很是平和。

滄嵐一直站立在原地,對於來者的疑惑,她淡笑回答:“瀾歌曾在滄嵐麵前無數次形容過上神天顏,也曾有幸在瀾歌畫中見過,方才無意中見了上神真顏,所以一眼也就認出了,白帝上神。”

白帝上神,那個天界傳說中的人物,本該沉睡在天之涯的白帝上神,今日卻神秘現身。

站著的人忽然笑了,笑聲很是爽朗和善,“一千多年了,難得你還記得。”

滄嵐輕淺一笑,“滄嵐不是一個健忘的人。”

“是對那些不想忘記的事而言嗎?”

“上神……是。”沒有過多的解釋,有些時候是與不是就已經概括了所有。而對眼前這位一直隻存在瀾歌故事裏的人物,滄嵐心裏隻有敬畏,敬的是這個人的通天本領無上神威,畏的是當年瀾歌毀滅梨落穀,全是源於他。

白帝仍舊是沒有回頭,也看得出他並沒有回頭的打算,片刻沉默之後,才道:“為何不問我救你的原因?”

“上神要救滄嵐,除了因為天界想要的靈元之外,滄嵐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

“將事情看得太極端,未必是件好事。”

“人最可怕的是看不清事實,如今這局麵,不是已經到極端了嗎?”

白帝聞言,竟是哈哈一笑,風吹拂著垂落的青絲,四周薄霧縈繞,讓那道身影顯得愈加飄渺虛幻,“這一千年來,你的確是成長了不少,從當初那個不懂事的小梨妖,到後來離恨天的水月宮宮主,再到現在魔界尊主之妻,滄嵐,這一路走來,你就沒有想過是否都是一種命定的機緣?”

機緣?聽到這兩個字,滄嵐倒是覺得頗有意趣。世間很多的事,不管好與壞,成與敗,一些人都在用機緣二字去做結局,可誰又知,那些機緣裏麵有多少是人的作為?

垂首淺笑,滄嵐淡然道:“那上神將瀾歌帶回天界隱瞞他的身份,並且讓他與千夜為敵,也是一種機緣嗎?”

任憑冷風拂身,滄嵐也絲毫不覺得冷。體內天機老人所留下的傷還在,她需要時間調息,但麵前這個突然降臨的大人物,她不能錯過一絲機會。

白帝靜立在原地,笑道:“所謂機緣,有時候也是一種向命運屈服的無奈。”微微回頭,白帝淡淡道:“你現在不也走上了這一條路了嗎?”

“命運?”滄嵐搖頭,“這條路,是我自己的選擇,若說這是命,我認。但瀾歌與千夜之間根本就不是命運,他們也不是命定的宿敵,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禁不住的上前,凝望著那威嚴萬千的背影,滄嵐蹙眉殷切的問著:“滄嵐隻是不明白,當年上神你救下瀾歌的目的,難道就隻是為了讓他們兄弟二人仙魔對立嗎?”

“自然不是。”斷然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

“既然不是,那為何上神要讓瀾歌一步步走上這條路?這一千多年來仙魔兩界的每一次對敵,都在加重他們彼此之間的仇恨。瀾歌曾說,魔不可留,那麽告訴他這句話的人,又是否就是上神你?”

“你在質問我?”話雖不快,但語氣並未變冷。

“滄嵐自然不敢質問上神,隻是想知道答案。”

沉默,良久的沉默。上神佇立在那裏,如雕像一般不偏不移,滄嵐不害怕等,隻是想知道答案。

“你問我當初為何救瀾歌?”白帝笑了笑,道:“或許真的隻是一時心軟,當初公子雪霽來長留山求我幫助風然一家躲過此劫時我並未應允。卻在公子雪霽離開之後又去了幻境之城,救下瀾歌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是將他交給了一個凡人家中撫養,其目的便是讓他就此一生平凡,畢竟……他不屬於天界。”

回憶著那些過往,白帝的語氣更顯溫和,“彼時的瀾歌還陷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之中,也曾多次想要去尋回自己父母和兄長,那家凡人為了阻止他,好幾次都被瀾歌天生神力所傷。後來有一次,我下凡去看他,當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海棠花下哭著想要母親時,我的確是一時心軟了。想著他與身俱來的神魔之力,若不好生教導,隻怕會走錯了路。”

沉聲歎息,白帝繼續道:“其實真正決定他未來的並非我救他的原因,而是將他帶回長留山的理由。當初之舉,便是希望能將他引入正途仙道,可仙魔曆來勢不兩立,這是他作為天界棟梁需要謹記在心的立場。”

“上神一開始是無心,後來卻順心而為,上神用你的立場去決定瀾歌的未來,這對瀾歌又公平嗎?”滄嵐認真問道:“我隻記得瀾歌說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師尊所賜,所以他從不願,也不敢去違背他師尊任何意願,更不會讓天帝失望,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身份了之後會怎樣?上神又想過嗎?”

風,拂過發梢,帶有些微涼之意。

沉默的白帝微微仰首看著漂浮半空的薄霧:“這就是我今日救你的原因。”

滄嵐蹙眉不解,隻聞白帝又道:“你的靈元對天界而言固然重要,但你的性命在某些人而言卻比靈元重要,我救你,不是為了你的靈元,而是你滄嵐還能做的一些事。”微微回首,模樣卻看得並不清楚,白帝繼續說道:“讓瀾歌留千夜一命,這是我對瀾歌的彌補,也是給千夜和瀾歌的退路。而你……如果真的想要阻止他們二人,現在唯一的辦法就隻有將風然從大阿山救出來,再讓他父子三人見麵化解這一千多年的仇恨,千夜為什麽而憎恨天界,相信你也不需要我多做解說了。”

“上神真的讓瀾歌不殺千夜嗎?”滄嵐很是詫異,她沒想到白帝原來早已做好打算,也難以理解為何白帝竟然不會與天界一起對付千夜,而是想辦法來盡量阻止。

“我不想讓失去的遺憾,讓瀾歌再經曆一次。”帶有幾分無奈的語氣,白帝說完人就這樣一步步往前行走,銀白長袍在那一片霧中翩然遠去,空中蕩來他的提醒,“風然在大阿後山的一座洞穴裏,洞前有一株海棠為記,至於洞內究竟是何模樣我並不清楚,大阿山戒備森嚴,自己小心。至於你今日所見,就當是幻境一夢,不可再提。”

話落盡,空穀隻剩下遍地梨樹殘枝,風吹著枝條,更顯得蕭索。

看著白帝消失的方向,滄嵐將那句話記在了心頭,對白帝一直存有的怨,似乎也因為這件事而消弭。從白帝話中也可聽出他並不想瀾歌與千夜生死相對,那如果將風然救出來把當年的誤會解釋清楚,千夜對父親一直存在恨是否就能化解?隻要他不那麽恨,隻要他放下,一切就能有轉機了不是嗎?

千夜為什麽而攻打天界,滄嵐心裏自是明白。

思及此,她也不再多做停留,轉身便往大阿山方向而去。

千夜,若能讓你放下過去,怎樣都好。

而大阿後山處,一道青衣身影如魅,穿過層層阻礙,躲過巡邏的弟子守衛,一步一步緩緩靠近那座神秘的洞穴口。

站在洞口,公子雪霽下意識的望了一眼那棵海棠樹,樹上花朵正豔,開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嬌美,常年不謝的海棠花今日紅的十分耀眼。擁簇成堆的花朵,放佛要將它們的鮮紅匯聚成最美的顏色。隨風飄落的花瓣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度,最後落定塵埃。

淡淡勾唇一笑,公子雪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讓裏麵那人早些看到外界的光景,即便物是人非,但也好過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觸碰不到。

收回目光的同時,公子雪霽人已閃身進入了洞穴。

從玄月穀離開的瀾歌本欲回天界,在半途遇上大阿山的人來請,原本瀾歌並未打算前去,後來想了想,又答應了。上次風然讓少璃來找自己,去了之後並沒有現身相見,瀾歌很好奇風然的意圖。更想弄清那日在大阿後山自己突然出現的異樣又是何原因。

那模糊的記憶裏,究竟有些什麽?是被自己遺忘的過去?還是未知的未來?

他同樣也想知道,風然麵對千夜的恨,又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應對?父子,親情,以及仇恨,在兩界之戰麵前,究竟誰更重要?

當年他可以為了大阿山顏麵傷害自己妻子,那千年後,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他是不是也會像千年前一樣絕情?

越是想著,瀾歌心情也就越覺壓抑。風然此人就是謎一樣的存在,而對風然最終的抉擇,瀾歌沒有絲毫的期待,反而覺得那將會是一場悲劇發生。

這一場天魔之戰,誰才是那個傷的最深的人?

九天神靈給不了答案,瀾歌自己也尋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