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琊內的兩人就這樣淡淡的站著,寂靜的連呼吸尚能聽得清晰。
背負雙手長身玉立,昏暗的燭光映著千夜的臉龐,薄唇緊閉。眉目間透著的依舊是無盡淡漠,對於身後之人,他如今連正麵都不願見。
公子雪霽心知千夜斷不會原諒自己,今日能見上一麵興許都是顧念著昔日交情的緣故。或者在千夜心中,此刻的自己全身是錯,沒經過他的允許便將風然帶回魔界是錯,隱瞞他瀾歌身份是錯,與滄嵐暗裏計劃阻止他複仇也是錯。
總之一切都是錯。
如他所想,千夜此刻就是這樣認為的。
“長話短說。”聲音冷冷,如他予人的感覺一樣,冷的不近人情。
公子雪霽失聲一笑,他已經將當年事情的真相告訴千夜了,可是千夜不信。他若不信,即便有再多真相再多苦衷,都毫無意義。
“千夜,我知你氣我怨我,更不願再見我。”公子雪霽陳訴著自己認為的事實,“但你可曾想過,這麽多年來,我何時騙過你?”
千夜沉默著。
“風然的事你可以尋找機會自己去查探,我相信待你知曉真相時一切自會明白。”公子雪霽沉聲長歎,“或者你自己也相信我說的話,但你選擇了不去接受。”
“夠了!”一聲冷喝,是他無盡的憤怒,冷然轉身麵對著這個一直視如親人的長者,“你自己接受了不代表所有人都必須接受,你明知我恨他骨,如今還來勸我原諒他?公子,你覺得有可能嗎?”
“難道你就要這樣一直恨下去嗎?恨到你死,或者是恨到他死?”公子雪霽顯然也是怒了。
千夜怔了片刻,迎上公子雪霽那憤然的眼神,他有一瞬間腦海是空白的。空白的不知答案究竟是什麽,空白的忘記了自己忘記了過去。
可是下一刻,他給與公子雪霽的依舊是無情的回答。
“是!”千夜淡淡勾唇一聲嗤笑,“對於風然,要麽我死,要麽他死,否則這段仇恨就不可能劃上終點。”
一席話,阻斷公子雪霽所有的解釋。一個回答,斷卻了他唯一的希望。曾以為隻要真相公諸於世就能挽回這個人的親情,可到最後才發現,那刻骨的恨根本就不可能會因為真相的出現而消失。他無法原諒,就像風然無法放下千夜一樣。
“如果你此刻來隻是為了跟我說這件事,那麽你可以回去了。”千夜轉過身背對著公子雪霽下了逐客令,他不想再在這件事上與公子雪霽起爭執,“你可以回去告訴風然,我說到做到。”
字裏行間的狠絕,跟在他身邊這麽久的公子雪霽豈能不知?千夜此時此刻的決心,根本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封存完好的書信,公子雪霽心知今日來此的目的並非與千夜爭執這件事。上前行至千夜身後,看著那道冷傲情絕的身影,他道:“你若執意如此,我也會盡我所能的去化解,但是千夜……我隻想問你一句……”頓了頓,公子雪霽皺眉問:“你覺得現在的你有愛嗎?”
此言一出,公子雪霽明顯察覺到千夜身子微微一顫。
“或許自從幻境之城回來,你自己也沒有發現你變了吧,變得無情無愛,變得狠絕冷漠,變得自私而狂傲。”
靜立的人不知不覺已眉頭緊皺,眼神透著一絲難見驚惶,那是被人說中心事的無措與害怕,更是一種不知答案與緣由的不安。公子雪霽說他從未發現自己變了,可哪知他自己也曾無數次的在懷疑,在追尋答案。
究竟是為什麽?昔日的愛明明那麽真那麽深,為什麽一覺醒來後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麽想要報複,那麽想要毀掉。用盡手段的讓她絕望痛苦,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報複的快意?
“我曾問過你對滄嵐究竟有沒有心,彼時你的回答是介於神月鏡之上的利用。其實那時我便知這是你的借口,如果你僅僅是因為滄嵐靈元的緣故,你斷不會如此上心,如此惦念,可還記得那日你偷偷潛回玄月穀看她的事嗎?。”公子雪霽繞至千夜麵前凝視著他,“瞞著我們所有人回去,就隻是為了看她是否安好。明知她心中一直記掛著瀾歌,卻仍舊選擇了去愛去付出。明知最後自己會心痛不舍,卻還是選擇了沉淪……千夜,那些過去的事,你記得嗎?”
千夜定定的看著公子雪霽,雙手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眼神飄忽難定,心如亂麻糾纏。如果他的情愛被心困禁在某個角落,那麽公子雪霽此刻就是那個拿把刀割開那層封印的人,一刀一刀的,將那些過去慢慢剝離出來一一呈現在自己麵前。
“可是回來之後呢,你變成了什麽模樣?對九音與雲邪尚且不論,但是對滄嵐,你又做了什麽?帶她回魔界關押萬丈牢,封鎖她的靈元,更以九音迫她與你成婚,千夜,你可曾想過,這一切真的隻是因為報複?還是因為……你根本找不到對她的愛,從而隻剩下對她昔日不曾回報你的恨?”
禁不住的踉蹌倒退,公子雪霽欲伸手去扶,卻被千夜一把推開。他努力的讓自己站穩,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他想保持著他身為尊主的傲,生為魔人的絕。
可心真的很痛,伴隨著血液痛至全身每一個角落。那感覺就好像當初在萬丈牢時一樣,麵對滄嵐毫無氣息的身體。他已分不清為何而悲,為何而傷。總之就是這樣痛著,痛到無法呼吸,無法自抑。
公子雪霽見千夜這般摸樣,心頭也是不忍,可他還是選擇了繼續說下去:“你可知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嗎?”
千夜猛然抬頭望著他,那是一雙充滿渴望的眸子,渴望到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而渴望。
公子雪霽搖頭苦笑:“因為噬情.蠱,因為你體內有世間最無情的蠱毒,它讓你拋情棄愛,讓你無法再對任何人產生感情。”
“噬情……蠱……”沙啞的聲音低喃著這個名字,他想起了當日滄嵐在書閣裏翻看的那本書,而後自己也去看過。所以他沒有懷疑公子雪霽所言是否屬實,,因為那是他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又如何去懷疑?
噬情.蠱,噬情.蠱,斷情絕愛之蠱。中蠱者無情無愛麽?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有心無愛。困惑的望著公子雪霽,他想要知道更多。
“當日我回魔界尋你,你那個時候已經去了天界,徒留滄嵐一人在此。所以我便將瀾歌的事告訴了滄嵐,亦將你身中噬情.蠱一事告訴了她。希望她能想辦法阻止你,讓你能放下仇恨。”公子雪霽失聲一笑,“可我從不知身中蠱毒的你行事會如此極端,更不知你帶回滄嵐之後的事。若早知你對滄嵐的那些作為,我斷不會讓滄嵐留在你身邊。”
千夜怔忡的望著公子雪霽,眼睫因忍耐而顫抖,眉心痛苦的皺在一起,渾身更是無力的撐著梨木桌,嘴裏兀自問著:“她……我……這怎麽可能?我怎麽……怎麽會……”
怎麽會中噬情.蠱?怎麽感受不到自己的變化?怎麽體會不到她的苦心?千夜無法相信公子雪霽所言,可偏偏他說的那些都不是故事。因為那是他自己親身經曆並且深刻體會到的。
自幻境之城回來,他不可否認自己心裏隻剩下滿腔報複和仇恨,對天界,對大阿山,包括對滄嵐。從萬丈牢到無琊,她來魔界的這段時日裏,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悲切的望著珠簾後的那張床榻,那日因青染一句話而怒她,更是不惜強迫與她。那時她明知自己身中此蠱卻仍舊選擇接受,明知那並非因為愛……
“為什麽……為什麽她不告訴我……為什麽……”千夜搖著頭問著自己,“明知我娶她不是因為愛她,為什麽不抗拒,為什麽……”
他無法體會滄嵐當時的絕望,更無法明白她為何要選擇接受。滄嵐的固執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若她不願,即便是死也無法令她屈服。
可偏偏對自己,她把一切都承受了。
那些過去的回憶浮現腦海,一點一滴,銘記於心,入骨如刻。桃花村外是誰在找到她時心裏暗自竊喜,飛水澗下是誰奮不顧身跳落懸崖擁她入懷,天機閣裏是誰說無論星昴還是千夜對她都是真心愛著?
是誰?究竟是誰?
是星昴嗎?可當他是星昴時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千夜。
是千夜嗎?為何在他做回千夜時更渴望自己是星昴?
回到魔界之後他不斷提醒自己滄嵐心裏念著的人是星昴,而他隻能是千夜。千夜不會接受滄嵐的情,更不可能接受。
但誰又知道呢,叱天獸在提起要為魔界傳承時他心裏隻想著那一個人。即便要成婚,要為自己生兒育女,也隻能是那一個人。
低下頭,千夜竟是覺得自己尤為可恨。從一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在想著別人的錯。想著滄嵐對自己的冷淡疏離,想著那日幻境之城她的轉身離去,想著她與瀾歌的過去。那些回憶一點一點的加深,讓他無法控製的去恨。
生性如此的他選擇了極端,我若得不到,便不讓別人好過。明知自己無情,卻偏偏娶了她。
可是後來,有些東西還是無法控製。雖不知出於什麽理由,他依舊想把她留在身邊,留在魔界,成為他的妻子。
深深閉眼,他忽的失聲笑了出來,笑的心都在顫抖,笑的眼裏有滾燙的液體滑落。落致嘴角方知,那是眼淚,苦澀的淚。
公子雪霽上前,抬手輕輕放在了千夜手背上,觸碰到的是一片冰涼。苦澀一笑,他將手裏的書信放在了千夜麵前,“這是我在書閣裏無意間看到的。”
千夜睜眼將那書信拾起,封上寫著的唯有四個字。
“千夜親啟。”
那字跡是滄嵐的,千夜一眼便認出了。顫抖著雙手將書信拆開,熟悉的墨香瞬間攏入鼻息,可看著宣紙上那一行娟秀的字跡,他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愛你,無論是千夜還是星昴。”
簡短的十幾個字,每一個字都那樣用心的在勾勒,在描摹。卻讓每一個字都像火一般灼傷雙眼,痛徹心扉。
猶記得天機閣內他深情的話語,“無論千夜還是星昴,對你滄嵐都是真心愛著,從未後悔。”
而今她的回答亦然,我愛你,無論你是千夜還是星昴。
無論你是誰,或者你將成為誰,隻要那個人是你,我都不後悔愛。
淚落紙上的瞬間,是他轉身奔往門外的身影。身後公子雪霽慌忙喚住:“你去哪裏?”
“去接回我的妻子。”
語落,人早已遠去。那義無反顧的身影,是他此刻的決心。
無論千夜還是星昴,隻要愛著你,隻要你愛著,哪怕再多苦難,我都願意陪你一起走過。
此心如磐石,永不改變。
公子雪霽怔怔的站在無琊內,他在想自己是否忘記問他如何去接回滄嵐,再回頭看桌上,那宣紙早已被千夜帶走。
心憂風然傷勢,公子雪霽隻好先折回書閣去照顧風然。
若早知是今日這般苦果,當初相遇時該如何?
他不知,亦或者他不想再知。
伸手撫上劍台上的無塵,指尖觸碰到的除了劍鞘上雕刻的圖紋外,還有劍身冰涼的觸感。
劍是兵器,無情的兵器。它終究是冷血的,即便你賦予它再多情感,它依舊不會懂得什麽人該殺,什麽人不該殺。
“啟稟仙尊,天宮一切準備妥當,少璃仙子已經在前往天宮的途中,不知仙尊……”
淺墨站在門口望著屋內那道身影,話到最後卻不知如何開口了。心想著吉時將至,為何仙尊還不準備前往天宮。
瀾歌撫著劍身的手緩緩收回,淡然的神情並未因自己即將成婚而歡喜,那平靜到淡漠的神情,仿佛今日成婚的並不是他。
“仙尊?”淺墨試著再喚了一聲,“仙尊你沒事吧?”
瀾歌將手背至身後,轉身便迎上淺墨那滿是關懷的目光。
“我沒事,你先去忙吧,我隨後便去天宮。”柔和的聲音,卻讓淺墨心甚憂。
“既然如此,那淺墨先行告退。”再擔憂的望了瀾歌一眼,淺墨這才準備退下。
“阿舞回來了嗎?”瀾歌拿起劍台上的無塵,目光也全部放在了劍上,話問的有些漫不經心。
淺墨停下腳步如是回答:“淺墨並未見阿舞姑娘。”
瀾歌低低的嗯了聲,“我知道了。”
“是。”言罷,淺墨這才真的退了下去。
屋裏的人目光牢牢的鎖在劍上,任憑時光流逝,他也無動於衷。
今日天色正好,微風和煦,九天雲彩如描繪一般美不勝收,一望無垠的天際更是綿雲漂浮,並且隨處可見一些騰雲駕霧的仙人結伴而行。
從南天門一直到天宮都是人來人往,龍岩依舊一臉嚴肅的站在南天門,各路仙家相互打著招呼行著禮。宵雲君與白老為了接待那些遠道而來的仙人,幾乎是忙得不可開交。因為天界各路仙家隻要能叫得上名號的幾乎都來了,而宵雲君與白老作為一直留在天宮的兩位老仙,自然得在這裏接待。
而天宮內諸多仙人均已落座,這都是在天界乃至四海頗有名望的人物,至於那些散仙或者等級不高的仙人,卻被安排至了別處。
今日這般盛況,與天帝舉辦壽宴那日可真是不相上下。想來也是,天界第一仙尊今日大婚,又是天帝陛下親自下令命天界所有人參加,他們各山的那些仙人哪敢不來?即便明知這是為引魔界出現的陷阱,那些仙家也隻能往裏鑽。
天帝威嚴的坐在那裏,一身金絲龍袍更顯華貴。臉上雖是掛著淺淡的笑意,卻依舊令人生畏。麵對台下眾仙家的敬酒與賀語,他都很開懷的接受,並且不時的哈哈大笑。
“瀾歌仙尊與少璃仙子之婚事一直都是天界頗為關注的一件事,如今這對金童玉女總算是修的正果了,這得多虧了天帝陛下的撮合啊。”這說話的正是飛鳳城逍遙族族長逍遙墨卿,他也受邀前來參加這次婚禮。
天帝聞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隻聞他道:“逍遙公子說笑了,瀾歌與少璃乃是天作之合,朕也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逍遙墨卿舉著酒笑道:“既是如此,那墨卿便在此先祝兩位新人喜結良緣,也祝天帝陛下萬福金安,天界萬世昌平。”言罷,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天帝笑著點點頭,隨後也端起白玉盞將盞中酒水飲盡。
正在此時,忽見天宮正中升起滾滾白霧,霧中夾雜著一股清淡的花香攏入鼻息,就在眾仙家都聞著陶醉之時,悠揚婉轉的樂器聲飄揚而至。
那是琴瑟和鳴之曲,演奏著一曲曠古絕今的愛戀之音,伴隨著霧中嫋娜的仙姿麗影一同出現。抑揚頓挫間,讓人禁不住陷身一段美好故事中,探看那世間情愛的美妙與癡纏。香氣如水,絲絲縷縷令人陶醉,舞姿如畫,飄渺絕美動人心魄,令在場著無不陶醉其中。
須臾之後,琴聲止,香霧散,仙影去,眾仙家似明白什麽,均是不約而同的往天宮大門方向望去。
九天仙境,本已美輪美奐。天界仙人,已是飄逸清雅。可眼前那攜手而來的兩道身影,卻將九天之色變成了陪襯。如踏聖光而來的兩位新人,更是讓在場眾仙不由得暗歎。
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風少璃今日身著曳地大紅長裙,上麵以金絲描繪的鳳凰圖騰栩栩如生,修長勻稱的身形,傾城容顏更是絕美無雙。三千青絲挽起,一對孔雀金簪橫入發髻,大紅喜袍將她顯得尤為雍容華麗,那緩步而行的身姿,隻看得人如癡如醉。
瀾歌一襲白衣猶如雪中聖蓮,清冷高雅,如聖如神。俊逸容顏如天神雕琢,眉目間的淡雅從容更顯得貴不可。與風少璃執手相牽的模樣好似從畫中走來一般,天界貴賓已成虛無,氤氳雲霧巧成陪襯,將這對新人籠罩在隻屬於他二人的世界。
兩個人齊齊走到天帝麵前行了一禮,這時那些仙家才回過神來,頓時便起了一陣小聲的議論和讚歎聲,均是再說這兩個人是如何如何的般配,說這二人是如何如何的好福氣,尚有一些仙家在說著尋個機會去請月老也給自己牽個姻緣。
這些聲音傳入兩位新人耳裏,卻各自有著不同的心思。
天帝抬手示意二人起身,一邊看著兩人一邊含笑點頭,那眼裏的笑意與欣慰似要溢出來一般,隻聞天帝朗聲笑道:“哈哈哈……果然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難怪當年少昊極力的要撮合這二人,如今朕看這二人呐,還真是配到了極致。”
言罷,不禁又是一陣開懷大笑。可天帝言下之意,在場諸仙哪個不知呢?
瀾歌與風少璃是白帝指婚,自然有這個資格在天宮舉辦婚禮,再一個,他將此事推給白帝,便是免得有人嫌他不公,這仙尊在天宮成婚可畢竟是頭一回。而瀾歌是白帝唯一的徒弟,師父給徒弟尋覓良人,自然合情合理。
諸位仙家也不好掃了天帝麵子,自然是跟著一起應和道:“正是,正是。”
“白帝上神可是真有先見之明啊,你看這天界第一仙尊與天界貌美第一的少璃仙子,嘖嘖嘖……這郎才女貌的可真是羨煞旁人。”
“這是自然,瀾歌仙尊之名傳遍三界,其才能更令人望塵莫及,而少璃仙子貌美傾城,所謂才子配佳人,自然羨煞旁人喏。”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好不痛快。
天帝捋著胡須聽罷二人所言,倒是頗覺有理的點頭笑著。轉頭看瀾歌,才發現今日的瀾歌一直很是平靜,安靜到都快讓人懷疑今日是不是他成婚。本是大喜之日,可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悅之情。反而更多了幾分冷峻與嚴肅,好似一個正麵臨十萬敵軍的將軍一般。
事實又確實如此,今日的天界不會太平,而他更不可能輕鬆。
風少璃並未發現瀾歌異樣,如今的她一心沉浸在終於可以嫁給瀾歌的喜悅當中,耳邊再聽著那些仙家的讚歎聲,更是喜上眉梢。緊握著瀾歌那溫暖寬厚的大掌,因為太過歡喜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了。
“哈哈哈……早就聽聞長留山與大阿山聯姻之事,卻等了數百年才喝上這杯喜酒,瀾歌仙尊,今日你可備好不醉不歸的打算了?”一老仙笑望著瀾歌和善說道。瀾歌回過身看了那老仙一眼,淡淡勾唇一笑,卻並未做任何言語。
不過老仙旁邊的一個仙家可不同意了,歪過頭瞧著那老仙道:“咦,話不可這樣說,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貪酒可不能誤了人家喜事呀?要喝酒待會兒我陪你喝個痛快。”
眾人聞言,不禁哈哈大笑。風少璃有些嬌羞的垂下了頭,心裏甜的猶如吃了蜜餞一般。能夠嫁給自己心愛的人是她此生夢寐以求的事,嫁給瀾歌更是她夢中唯一的心願,如今心願得成,她怎能不歡喜?
下意識抬眼去看瀾歌,卻並沒有她想看的那樣一張笑臉。
“傾舞?傾舞?”站在結界邊緣的滄嵐喚著台階上那抱膝而睡的女子。
“嗯?”葉傾舞打著嗬欠將頭從膝蓋上探出來,睜開睡眼朦朧的雙眼,皺著眉頭迷糊的四下環顧著。“誰?誰叫我?”
“是我,滄嵐。”
“嗯?”葉傾舞顯然有些睡暈乎了,右手撓著脖子一臉狐疑的問道:“嵐姐姐?你在哪裏?阿舞怎麽看不見你?”
滄嵐搖頭無奈一笑:“傻丫頭,我在你身後呢。”
這姑娘睡一覺可真是睡得有夠迷糊的。
葉傾舞大大張著嘴哦了聲,隨後使勁搖了搖頭已讓自己清醒些,最後才轉過身望著滄嵐:“嵐姐姐有什麽事嗎?”
“你還不回去嗎?”
“師父說了要半個時辰之後才能回去的。”葉傾舞很認真的告訴滄嵐。
滄嵐側麵望了一眼天際霞光,輕輕眨眸想了片刻,“現在似乎……不止半個時辰了吧?”
葉傾舞放下手道:“這麽快嗎?”隨著也望了一眼天色,這不望還好,一望就望出了大問題,隻見葉傾舞騰地一下從台階上站起,小臉滿是驚慌的說道:“完了完了,這豈止是半個時辰,這都好多半個時辰了。嵐姐姐……你該叫我的……”
滄嵐微愣,旋即低眸歉然一笑,道:“我見傾舞睡得正熟,不忍心打擾,是我不好。”
葉傾舞本來隻是隨口說說,並無抱怨滄嵐之意,見著滄嵐這般歉疚的模樣,心裏更不好意思,“嵐姐姐你別誤會,傾舞知道嵐姐姐不忍心打擾,也並沒有怪罪嵐姐姐的意思……”
“我明白。”滄嵐坦然的笑了笑:“傾舞還是快些回去吧,你師父可能還在等你。”
“嗯嗯嗯。”葉傾舞胡亂的點著頭,這會兒瞌睡也沒了,人也清醒了。轉身準備離開時又突然頓住了腳,回頭小聲的問:“嵐姐姐……那個……那個之前你叫我帶什麽話給我師父來著,我給忘記了……”
這真是一覺入虛無,醒來百事均不知啊。滄嵐瞧著這姑娘那滿臉尷尬的模樣,心裏是又好笑又無奈,她道:“忘記了便忘記了,傾舞隻需替我帶句祝福便可。”
葉傾舞爽快應允:“好的!那嵐姐姐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言罷,葉傾舞飛也似的往台階盡頭跑去。
默望著那遠去的嬌俏身影,滄嵐隻想著此刻天宮應該很熱鬧吧,也不知葉傾舞是否能趕得上她師父的吉時。而對於瀾歌,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與他……如今唯有送上一句祝福,僅此而已。
收回目光,身後是懸空的神月鏡,那流轉圍繞在神月鏡周圍的流光已比之前多了數倍,絲絲縷縷勢要將神月鏡困住一般。可事實上並不是困住神月鏡,而是神月鏡自身靈力作祟。
自玄月穀之後,神月鏡就已經恢複了些許靈力,可由於神靈未能歸體,尚無法徹底解開困禁。滄嵐靈元乃神月鏡仙靈所養,如今兩者相聚,神月鏡自然有所感應,也會不斷的想要讓仙靈回歸。滄嵐如今被困於此,又無法駕馭神月鏡,自然不能阻止神月鏡吸附自己的靈力。
之前葉傾舞喚不醒她便是這個原因,她的靈元寄與魂魄之上,神月鏡奪取靈元之時自會奪取魂魄。如此一來,陷入昏迷以及失去感應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而方才同樣也是這個原因,並非她不忍心喚醒葉傾舞,而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醒過,待醒來時已經是這個時辰了。
無聲一笑,滄嵐上前行到平台正中,欲抬手去觸碰那旋轉在神月鏡周圍的流光。些許是內心有些恐懼,即將接觸到時她又將手收回了。玄月穀神月鏡襲身那次,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隱約間似有琴瑟和鳴之音傳來,滄嵐轉身往天宮方向望去,似乎那裏便是聲音的源頭。聽著那聲音,她不禁低聲自問:“今日……你會來嗎?”再望懸於雲彩之上的那處仙境,她忽的笑了,笑的淒涼,也笑的悲戚。
“你可知……我怕你來,卻也怕你不來。”
怕他來,來了便是天魔兩界大戰。
怕他不來……那這一生是否就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了?未能道別的離別,算不算離別?
若兩者隻能選其一,那麽……她寧願他不會來。
天宮歌舞升平笑語歡聲,但彼時的大阿山卻又是另一番場景。
叱天獸一路奔馳在大阿殿前的廣場上,龐大身軀在投下一大片陰影,如烏雲遮日般令人惶恐。麵對那些前來阻攔的仙山弟子,叱天獸性大發,一聲驚天怒吼將那些弟子震飛出去,整個大阿地動山搖,四周鳥雀仙鶴再不敢停留,頓時變向四周散去。
眾弟子見狀,數十人立即布陣欲將叱天獸擒住,哪知叱天獸一聲嘶吼,前足一張一揚一掃,接踵而至的仙山子弟再次被踢飛數丈遠,頓時口吐鮮血再不能起身應戰。
叱天獸前戰之猛已無人可抵,而緊隨叱天獸的藍魅手持斷刃刀刀致命,巫女雙手巧運蠱法奪人魂魄,魔界諸將更是凶猛狠絕,一刀一劍勢要將對手大卸八塊。
魔界與大阿山的實力之懸殊雙方已心知肚明,幾場進攻下來大阿山眾人已精疲力倦,反觀魔界諸將更是越戰越勇,一雙雙嗜血之眸猶如地獄那奪命修羅,瘋狂而殘忍。
風少月雖是獨臂對敵,卻依舊不落下風,手中法劍揮舞也斷了不少魔族頭顱。風朗風少靈父子修為高深,手中之劍輕巧如翼,仙法神術更令魔者不敢無法逾越。再暗運真氣,致命一掌已讓周圍諸多魔者血肉橫飛,慘不忍睹,風少靈雖不及他父親那般殺伐果敢,對一些想要他命的魔者自是不會手下留情。而一直留在長留山的南宮宸軒亦在戰中拚命殺敵。
仙與魔的較量,自來便是你死我活。兩者之間沒有絲毫仁慈,有的隻是誰比誰更狠,更絕。
九重天界,大阿仙山。原本佇立世間那神聖不可侵犯的風神族聖地,如今猶如閻羅地獄一般,多少生魂在此消散,多少仇恨在這裏結束。
亦或者……開始。
而那戰場之中,卻有兩人相對而立。
修長俊挺的身姿佇立與戰場之中,冥痕劍直直插入地麵。呼吸沉緩,鳳眼微閉,盡管四周殺伐聲充斥著耳膜,他也未有半分動容。風卷衣袍瘋狂亂舞,三千青絲飄揚纏繞。這一個掌管魔界的尊者,用他那俯視罪人的雙眼冷凝著眼前因為憤怒而麵色猙獰的仙者,一字一句,寒冷帶殺,“滄嵐在哪裏?”
聲音輕如風拂,卻是雪上之風,冷徹入骨。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仙者今日卻難得變得如此落魄,聽得對方問話,他不但沒有因為自己深陷困禁而擔憂,反而極富嘲諷的笑了起來:“沒想到啊,堂堂魔界尊主大費周折的攻打我大阿山,竟然就為了一個女人?”
站著的人聽罷,眼底不覺浮上冰冷的殺意,可睨著仙人那狼狽之態,他卻禁不住輕聲笑道:“那麽……如你所願,千夜為你大阿山……回來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那仙人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他回來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千夜,今日終是踏上這個地方,來討回屬於他的一切。
天宮內
等葉傾舞趕至天宮時,瀾歌與風少璃吉時已過了許久。遠遠瞧著自己師父,葉傾舞立刻上前繞過那些仙家直往師父身旁而去,好不容易擠到師父身旁,葉傾舞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迎上師父那淡然的眼神,她心虛的低垂著頭小聲道:“師父……阿舞是不是來的遲了?”
瀾歌笑笑,見著葉傾舞心情倒是好了許多:“你來了便好。”
葉傾舞嘟著嘴:“都怪阿舞,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睡著了?”瀾歌頗為詫異:“在那裏都能睡著,阿舞昨晚可是沒睡好?”
“嗯……”葉傾舞點著頭道:“昨晚阿舞真的是沒有睡好。”
瀾歌無奈搖頭,本有仙家欲上前來敬酒,可看著這師徒二人這融洽到不許外人參入的場景,便又自動退下了。瀾歌環顧四周一眼,見風少璃正在天帝身旁,也不知那二人正在說著什麽,風少璃隻是不斷的點著頭。收回目光,瀾歌想了須臾才問:“那……她可有說什麽?”
葉傾舞抬頭啊了聲,顯得有些迷糊。隨後撓著頭想了想:“嵐姐姐讓我帶句祝福給你,其它的……就什麽也沒說了。”
瀾歌微微眨眼,似自語一般,“是嗎?”
一句話也沒有了嗎?這一千年的恩恩怨怨,竟是一句祝福來結束嗎?
見師父走神,葉傾舞不禁歪著頭問道:“師父,你怎麽了?”
“師父沒事。”瀾歌淡淡搖頭,轉身欲對葉傾舞再說什麽,哪知天宮外一天兵正慌忙向裏麵跑來。瀾歌抬眼望去,眸中閃過一抹冷色,似對來者所為之事了然。
那天兵跑至天帝麵前屈膝跪拜在地,雙手抱拳恭敬道:“啟稟陛下,魔界千夜率魔界十萬大軍正攻打大阿山。”
“什麽?”
“好快。”
在場眾仙家頓時嘩然。原本還笑著說話,喝著美酒的場麵一下子變的嚴肅起來,眾人放下手中杯盞麵色凝重的望著天帝與瀾歌,對千夜突然攻打大阿山一事並沒有很是意外。
天帝聞言,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轉頭看著瀾歌。肅色道:“為何千夜從魔界出來沒有半點消息?”
瀾歌轉身麵著天帝拱手拜了一禮,俊容亦是冷清一片:“興許前來天界傳達消息的人,都被他處理了吧。”
天帝麵色凝重道:“那大阿山現在……”
“若風羽上神有按照最初之法將千夜與叱天獸逐漸引入天宮,那麽大阿山興許不會有太多損傷。若不然……”
“若不然會怎樣?”風少璃急道,聽聞這個消息的她麵色已然慘白。
瀾歌看了那女子一眼,迎上那擔憂的目光,他甚為不忍,“依我之前與風羽上神所布下的陣法以及防禦之術,對付魔界諸將尚可。但對付叱天獸以及千夜,他們沒有絲毫勝算。”
風少璃聞言,竟是嚇得跌坐在地,呆呆的望著瀾歌,“那父親……父親他……”
這也是瀾歌一開始的打算,魔界實力強橫的也僅僅是叱天獸與千夜,若將這兩者引入天界,那麽剩餘的那些魔界之人風朗等人是可以應付。可若風羽強行對上千夜,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瀾歌上前將風少璃扶起,動作甚是輕柔,他凝視著眼前這滿臉憂色的女子道:“不用太過擔心,若你父親能將千夜引來天界,大阿山自可免了這場劫難。”
風少璃欲哭無淚,“可是我父親他……”她很了解自己父親,如能親手殺了千夜,他斷不會借別人之手。
瀾歌心頭也是明白,將風少璃扶好之後他才對著天帝拱手道:“瀾歌請命,請陛下容許瀾歌前去大阿山將千夜和叱天獸引入天界困陣。”
天帝點頭:“你且去吧,無論如何,務必要將千夜引入天界。”沉默須臾,他又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瀾歌微微垂首行了一禮之後便轉身離去,葉傾舞慌忙跟上自己師父,瀾歌稍有停頓,可麵對葉傾舞那肯定的眼神,他便也沒再猶豫,兩人一起離開了天宮。
風少璃欲再追去,卻聞天帝道:“少璃,此去危險重重,你還是留在天宮等瀾歌回來較為妥當。”
風少璃抬手扯下鳳冠,眼神決絕的盯著瀾歌離去的身影:“我的夫君要去戰場,身為他的妻子,又怎能躲在此處尋求庇護?”
言罷,人已直奔大阿山。
或者她至此還不知,今日這場婚宴,本就是為等千夜而設。
風羽手撐著法劍讓自己站直,眼角餘光掃視一眼肩頭的傷口,那是方才與千夜交戰中被對方所傷。再看地麵上躺著的眾弟子,入眼一片鮮紅,遍地橫屍。曾經風光無限的大阿山,如今竟是一片死亡之境。風羽憤怒,憤怒的嘴角都在抽搐。再回頭看千夜,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道:“千夜……你好狠。”
“狠?”千夜淡淡勾唇,對風羽的怒不以為意,“這可都是你教我的啊,殺人不留情,奪命不留魂,難道風羽上神不覺這手法很是眼熟嗎?”
話落,隻聞風少月一聲慘叫,風羽聞聲望去,驚見藍魅正一劍刺中風少月腰側,風羽欲上前去助風少月,哪知眼前一道紅衣身影已如鬼魅一般攔住去路。風羽憤恨道:“千夜,你放了他。”
“怎麽?心痛了?”千夜劍指風羽陰沉的笑著:“麵對失去親人的痛,可有讓你想起什麽?“千夜……”風羽憤然道:“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放我大阿山?”
千夜冷冷一笑,略一掃視戰場,大阿山諸多弟子均已命喪魔者手中。再看那被鮮血染紅的地麵,流淌的血液蜿蜒出回憶的畫麵,當年的大阿山也曾經曆這樣一場大戰,可那日趕盡殺絕的是大阿山,是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他做夢都在想著這個場景,讓大阿山血流成河,讓風羽三人痛不欲生。可真看到這一刻,他內心竟沒有絲毫報複的快意與喜悅,反而多了一絲難言的……悵然。
回頭看著風羽那悲痛模樣,不禁失聲一笑:“若當年你肯放了我母親,又怎會有今日?風羽,自食其果你懂嗎?”
“笑話,當年你母親進攻我大阿山,難道要我等束手就擒嗎?”風羽憤然道。
“束手就擒?”千夜忽的放聲大笑,笑聲震徹戰場驚心動魄,那些原本處於戰中的人聽聞均是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動作,藍魅趁這時機快步進攻,竟將風少月擒拿在手。風朗父子見此欲上前去救人,哪知叱天獸突然騰飛而至阻攔了他二人去路。
“何為束手就擒?當年你故意將我母親引入大阿山,這叫進攻嗎?”千夜劍指風羽一步步逼近,風羽則是步步後退,四目相對,彼此眼裏僅餘滿心憤恨。“將她引入大阿山也罷了,你還讓風然親手殺了她,讓那個無情無義的人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並且還是在自己孩子麵前。風羽,你可曾想過當年你的所作所為是何等狠絕?何等令人憤怒?”
“我……”風羽竟是無法回答。
風少靈聽著這些話,也是難得的為千夜歎了口氣。再看風羽時,心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們仙道不是說因果輪回嗎?你今日有這果,全耐你當年種下的因。”千夜勾唇冷笑:“風羽,你永遠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
他的恨,無人能體會。包括滄嵐,即便滄嵐知曉他的過去,可那種在歲月沉積下逐漸升華的仇恨,任何人也無法去體會,去理解。
風羽看著千夜那雙憤怒的眸子,他其實同樣憤怒,可眼下的戰況已經容不得他有這資格去憤怒。心頭轉念一想,若再這樣勉強應戰,到最後輸的肯定是自己。原本與瀾歌計劃好的將千夜引入天界,可為了能親手除掉此人,他放棄那個打算,轉而自己獨自應對,哪知對手實力早已高出他的估量。
沉聲一歎,風羽將語氣放軟了些,“如你所言,即便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我風羽自認從未做錯,仙魔不兩立,若換做是你,你又會放我等一條生路?不!你不會,你隻會趕盡殺絕,你隻會瘋狂報複,這就是仙魔之別。”
“既然你如此篤定我會滅絕大阿山,若我不成全你,豈非拂了你的心意?”
風羽冷哼:“你何須虛情假意?”皺眉看了一旁風少月一眼,風羽那一向嚴肅的麵容終是露出一抹柔和:“你要如何報複我,我風羽若皺一下眉頭便不是大阿山上神,但是……這一切與風少月並無關聯。還請你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
一旁風少月聞言,慌忙道:“父親……孩兒不怕死。”
風羽苦笑道:“可你終究是我的孩子啊。”沉默須臾,他又道:“我這一生,愧對你們姐弟二人,如今少璃終是嫁給了自己喜歡之人,我也算了了一樁心願,而你……”轉眸看著風少月那空蕩的右手:“我對不起你……”
“父親……”風少月不知何時眼眶已紅,欲再開口時,卻被千夜冷聲打斷。
“真是催人淚下的父子情深啊。”千夜搖頭輕笑,麵對風羽二人這般,他隻覺得更為可恨,“可那又如何?你感動的了天下人,偏偏感動不了我。”語落,人已如鬼魅般閃身接近風羽身前,鳳眼冷睨著那人驚恐的雙眼,他一字一句的問:“最後一遍,滄嵐在哪裏?”
“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除非我死……”
“那我成全你。”不等風羽說完,眼前那道紅衣身影竟如乘風般退後數步,可那雙眼卻是一直盯著風羽從不曾挪開。風羽詫異不已,不待他尋得機會反擊,一道刺眼紅芒忽然映入眼簾,千夜手中冥痕一個翻轉,已淩空往風羽刺去,風羽見狀,慌忙轉身欲躲。哪知身後叱天獸竟突然而至斷去他的退路,風羽縱有通天本領也無法逃出二人手掌心。反觀千夜更是鐵了心要躲他性命,冥痕之劍所攜之力足以令他粉身碎骨。
眼看著風羽就要命喪在此,天際忽現一道浩然玄光徑直落入戰場,生生擋住千夜那一劍。
伴隨那華光出現的,還有兩道身影,正是瀾歌與葉傾舞。
千夜雖被這一劍震退半步,卻並未有所傷害,穩好身子看著來人道:“原來是瀾歌仙尊呐,怎麽……拋下新婚妻子來此,不會有失分寸嗎?”
瀾歌手中無塵光芒未斂,可他的憤怒已彌漫四周,撲鼻的血腥味令他作嘔,也令他痛心。
“千夜,殺人於你而言,就真如此快意嗎?”
千夜微微揚眉,瞥過目光冷然道:“殺仙人,是魔者最大的樂趣。”
“那對你而言,生命又是什麽?”瀾歌強抑內心怒火,平靜道:“仙人是命,魔者也是命,在你眼裏性命就真如螻蟻一般?”
千夜失聲一笑,握著冥痕的手逐漸用力,他同樣也忍著心裏的憤怒,“瀾歌仙尊,大道理誰都懂,可偏偏……不是每個人都聽。”
“那你要怎樣才聽道理?”語落,白影翩然間,無塵劍已騰空而起,劍身光華如練籠罩瀾歌全身。再看眼前那滿是戾氣的魔者,瀾歌冷然道:“是要用我手中的劍來助你聽勸?”
“你的劍,主宰的了別人的生死,卻主宰不了別人的思想,以仙人的姿態來勸導魔者,瀾歌仙尊不覺得這是妄想嗎?”
“千夜……”
千夜笑了笑,笑的雲淡風輕,清雅淡漠,側著身斜睨了瀾歌那怒及的麵容,他繼續道:“其實這麽多年了,你也在等著這一刻吧,殺了我,你最大的心願?”
有些諷刺的吧,眼前之人是千月。與自己對立七百年的瀾歌仙尊,竟是當年被丟下萬丈深淵的千月,自己的親弟弟。而今這個人更是揚言要殺了自己,看他那視死如歸的眼神,和那泛著聖光的無塵神劍。千夜隻覺得這般可笑的戰爭,真是諷刺到令人憤怒。
至於瀾歌,此刻他的目的是將千夜引入天界,而非在此決戰,因為那裏才是他們彼此間真正的戰場。
“殺你,不僅僅是我的心願。”瀾歌眼神清淡,“你視他人生命如草芥,又豈想別人珍視你之性命?”
千夜皺眉,眼底有一抹失望閃過,再回頭時,卻還是那樣冷漠狠絕,“瀾歌,你就真的這般想要取我性命?”
“是!”瀾歌給予肯定的回答。
“是身為一個仙人對魔者的態度?”千夜一再確認。
瀾歌有一瞬的愣神,為何今日的千夜總是一再問這些毫無關係的話?可轉念間,他又將這個疑問拋卻了,言辭同樣堅決:“對於你……從我踏入長留山那刻開始,就已是這般態度。”
千夜淡淡勾唇,瞥過目光忘了他身旁的葉傾舞一眼,對方自然不會友好。垂眼苦澀一笑,千夜道:“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瀾歌斂眉,實不知千夜作何打算。
“若今日你殺不了我,那麽,除了將我妻子還給我之外,此生……你都不許再傷我魔界之人。”千夜神色凝重,字字認真。
瀾歌欲言,哪知葉傾舞竟忽然開口道:“那若是你死了呢?”
叱天獸佇立在千夜身後,似為其築起一層保護般令他全無後顧之憂,對葉傾舞這句話似有不悅,仰天一聲嘶吼已將葉傾舞嚇得立刻躲在了瀾歌身後,而此刻的場麵已在不知不覺分開,大阿山眾人退至瀾歌身後,魔界眾人已在千夜身後。
千夜淡淡幽幽的看了葉傾舞一眼,對這女子他倒是生不起絲毫恨意。微微回頭望著那迫不及待想要一嚐仙人血液的叱天獸,千夜緩緩道:“我並不覺得今日我會死。”
“狂傲。”葉傾舞輕哼出聲,“誰生誰死好不一定呢。”說完又再次縮回了師父身後。瀾歌不願再與千夜多做口舌之爭,畢竟眼下談論誰生誰死還為時過早。心中思量片刻,瀾歌這才道:“千夜,既是兩界之戰,便需公平交易。你不是想要交易嗎?我可以答應與你交易。”
“師父……”
“瀾歌?”風少靈與葉傾舞同時喚住瀾歌。
就連千夜也是微微一愣,看瀾歌的眼神充滿好奇,他很好奇瀾歌會提怎樣的交易,又是否公平。
瀾歌並未看葉傾舞等人,而是直接對那千夜道:“你可敢賭?”
“你的遊戲規則?”
“你我同是修煉之人,當以法術較勝負。若你贏了,你可以帶著滄嵐離開天界,我盡全力護你到你想去的地方。若你輸了,你不僅要自封魔界結界,還要墮入輪回之道千年,為今日以及當年那些逝去的亡魂贖罪。”瀾歌直視千夜雙眸:“你敢賭嗎?”
一席話,擲地有聲,在場眾人無不聽得清晰。同樣也令天魔雙方都陷入議論與擔憂之中,這不是一場小賭局,這關係到兩界存亡。
藍魅上前行到千夜身旁,秀眸抬眼望著那人小聲道:“少尊,此次攻打天界我們已勝券在握,何須跟他做這等交易。”
她聲音雖小,卻仍是被瀾歌聽見。瀾歌淡然笑著,目光一直在千夜身上從未離開,“千夜少尊,你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嗎?”
千夜漠然不答,隻是沉默的看著瀾歌,鳳眼微閉,神色複雜。一旁藍魅看的很是揪心,生怕千夜答應了瀾歌。瀾歌靜靜等著千夜答複,他不能肯定千夜會答應,唯一的那麽一點希望就是滄嵐。
她是千夜的妻子,千夜會不管不顧嗎?
至少瀾歌希望他不是那般絕情之人,若千夜也放棄了,那誰能救她一命?天尊現今已不管滄嵐死活,天帝隨時都在想著取走滄嵐靈元,若千夜也在此時放手了,那麽……他該以怎樣的方式來救她一命?
雙方沉默間,方才混亂不堪的場麵瞬間變得安靜無比,叱天獸也難得沉靜下來,泛著綠芒的獸眼緊緊盯著千夜,似在屏息等著千夜給與答案。
究竟賭還是不賭,僅在他一念之間。
可若他知道那是一個陷阱,他還會去嗎?
或者,他此時此刻已知那本身就是個陷阱?
(本來很想一次性寫完的,但是未央最近工作實在太忙,而之前又說了月底放結局,隻好先放點,下一章真的是最後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