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上次去千重山采藥時遇見神仙了,此事可是真的?”中年男子一邊走著一邊對著身旁那背著竹簍臉有刀疤的男人小聲問道,眼裏充滿好奇。
“當然是真的了。”刀疤男人斬釘截鐵的回答,雙手將身上竹簍墊了墊,繼續前行,且對著那人道:“那日我去千重山采藥,恰見那懸崖上有一株千年靈芝,便欲爬上去采摘,哪知剛要取得那靈芝時竟突然起了一陣大風,我便是被那陣大風給吹落了山崖,若非神仙所救,我早就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
“那那神仙是何模樣,可真如傳說中所言那般高大威嚴,不可侵犯?”中年男子似乎對此很感興趣,於是一再追問。
刀疤男人回憶道:“倒也不是高大威猛,當時我嚇得不輕,也沒看清那人模樣,隻隱約覺得那人臂彎有力,竟將我穩穩送至平安之地,待我回過神來去看那人,那人早就不知所蹤了。”
“哎,真可惜,要是能見仙人真顏那就好了……”
“我也覺得啊……”
兩人的議論聲在逐漸遠行的身影下逐漸消失,女子聽罷那二人所言,回過頭仰望著身邊那人問道:“他們說的那神仙可是你?”
男子微微回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含笑:“是我。”眼眸微動,男子又道:“你夫君行了善事,是否要好好犒勞?”
女子不禁蹙眉。
“好了,回家吧,出來的時間太長對你身體可不好,何況我也等著我家娘子回去好好犒勞為夫呢。”不由女子再說,男子已拉著女子的手就往前方行去,女子雖說無奈,卻也由了他,畢竟這人一向如此。
其實這是她第二次離開千重山,卻比上次出來的時間稍長了些,依照男子的話來說,她現在還屬於修複期,外界氣息過於渾濁,不適宜她療養身體。
所以至半年前醒來後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回屋歇著。
而那個屋其實很簡單,簡單的上下兩層竹閣,簡單的家具布置,更有簡單的籬笆柵欄。可在那柵欄外麵,卻有一個美如畫境的世界。
那是她最鍾愛的白梨。
兩人執手相牽一路穿過梨花叢回到屬於他們那簡單的家,待行至柵欄旁二人頭上已覆上一層雪白,千夜抬手將滄嵐發間和肩頭的花瓣拂去,動作甚是輕柔緩慢,滄嵐微揚著頭望他,眼眸裏倒影著他此時認真深情的模樣,過去的回憶交織腦海,現在的幸福擺在眼前,那經曆困難過後的重逢相聚,竟讓她沒能忍住的紅了眼眶。
曾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卻哪知如今還能在一起感受你的溫暖。本該怨那上蒼殘忍賜予那麽多劫難和痛苦,卻也感謝上蒼慈悲讓你我有生之年還能重逢。
所謂苦盡甘來,大抵如此。
許是察覺到眼前女子的情緒變化,千夜手中動作微頓,凝著滄嵐那雙淚眼柔聲問道:“怎麽了?是否哪裏不舒服?”
滄嵐便是這樣望著,默默的看著他,輕輕搖頭。
“那是怎麽了?嗯?”千夜抬手覆上滄嵐臉龐,眼裏是滿滿的擔憂。從滄嵐醒來之後,他總是變得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嗬護著,寵愛著。
雖然滄嵐很多次告訴他自己已經並無大礙,隻是千夜依舊照顧的很是小心,滄嵐無奈,隻好以自己剛恢複的修為在他麵前試了幾招,千夜這才放下心來。
掌心傳來的溫度透過肌膚直入心底,手撫上那在自己臉上流連的大掌,滄嵐笑了笑,“我隻是覺得,經曆那麽多事還能再見到你,真好……”
千夜聞言,瞬間便明白了,上前將眼前女子輕輕攏入懷中抱著,下巴抵著她的額間,似要將彼此的溫度結合一般,“是啊,還能再見到你,這樣緊緊抱著你,真好。你可知在天界看見你渾身浴血毫無生息的躺在四象台,我有多害怕麽,害怕這一生就這樣錯過,害怕你會就此消失。即便過了數十年,可每當想起那日場景,便心有餘悸。”再次摟緊了懷中女子,他低聲道:“滄嵐,答應我,今生不管發生任何事,我們都不要再分開,即便生死也不能。”
她閉上眼,慎重點頭。可是想著一些事,她卻又忍不住問:“那魔界怎麽辦?你若不回去,何人主持大局?”
千夜曾那麽在意的魔界,他真能放下嗎?
千夜淺淺笑了笑,再次摟緊懷中女子:“這輩子,我有你就夠了。”
兩道依偎的身影就這樣定格在這片白梨從中,這一生,就此永恒。
他等了她九十幾年,這九十幾年裏,他除了守在她身邊為她四處尋求救治之法以外,他再未離開過。當年的事他心中之悔無人可知,噬情/蠱的毒性在她魂飛魄散的刹那消失,而他也是在那一瞬間,找回了那份被隱藏的愛。
所以後來巫蠱之術裏麵記載了解蠱之法:以心頭之人生命為代價,人逝,蠱失,方可恢複如初。
這樣的蠱,太狠,也太傷,傷了自己,傷了他人。
白色花瓣飄飄灑灑,亦如曾經的梨落穀,用與世無爭譜寫一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戀。千夜微微的笑著,抬手撫上女子那柔順的長發,輕喚道:“滄嵐。”
“嗯?”
“滄嵐。”
“嗯。”
“滄嵐……”
愈發低沉的嗓音令滄嵐微感疑惑,將頭從千夜懷中探出來望著他,欲開口時,卻迎上對方晃大的容顏,溫熱的觸感已輕輕覆上她那微啟的嘴唇。
一瞬間,天地無聲,隻餘彼此紊亂的呼吸在清風中纏綿悱惻……
而從那以後的半年裏,千夜並未告訴任何人他們的居處,包括雲邪等人。依千夜的話來說,就是不想自己與滄嵐的幸福有人打擾。可偏偏他又帶著滄嵐一起去了很多地方,那些他曾在魔界書閣內看的一些奇景佳境,他二人幾乎都看了個遍,順便也一起探尋九音的下落。
兩個人就這樣過著很平靜的生活,直到某一日,滄嵐在千夜懷裏輕聲的告訴他,你要當父親了。
彼時千夜得知這個消息高興的竟像個孩子一般,緊緊抱著滄嵐激動的久久說不出話來,嘴裏不斷重複著一句話,我要做父親了,我要做父親了……
或許在遇見滄嵐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個家,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個深愛著的妻子,更莫說自己有一天會做父親。
可那些從未想過的,都在逐漸的,實現。
滄嵐臨盆時剛好是四月,那日微風和煦,陽光溫暖,千夜為他們的孩子取了一個很簡單的名字:小風。
至於為何叫小風,滄嵐心裏是明白的。
等小風五歲時,她已經長成了活潑可愛的小女孩,每天在千重山裏跟著那些善良的小妖們打鬧,不時的給自己娘親惹麻煩。
可是有一天,一直無人進入的千重山卻迎來了三道身影。
小風手托著下巴站在梨花樹下,吹彈可破的肌膚被梨花映得愈加通透潤澤,可那嬌俏的小臉帶著一絲不友好。看著那三人,小風主人微仰著頭問道:“你們是誰呀,為什麽要來這裏?”
白衣人淺笑,對眼前這小女孩兒竟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愛,天知道他可是一向不喜歡接觸小孩子的,今日卻不知為何的對這小女孩一見如故。上前彎下腰與小風平視著,雲邪神情柔和得道:“我接到一封書信說有故友在此,特來此尋那兩位故友,不知小姑娘是否知曉這附近有人居住?”
“這裏就我們一家子住著,並無外人,你說的那故友……”小風眨巴著杏眼好奇地問:“是我爹親和娘親嗎?”
“什麽?”雲邪三人訝然。
“前幾日我看見爹親喚了青鳥寄了封書信出去,會不會就是寄給你們的?”澄澈清明的雙眼就這樣盯著雲邪。雲邪急問道:“你爹親與娘親?他們叫什麽?”
小風歪著頭想了想,墨黑的眼如那夜間最明亮的星辰:“我爹親叫千夜,娘親名喚滄嵐。”
三人聞言,竟是不由得一愣,旋即又似明白了過來,取而代之的是會心一笑,雲邪笑的尤為開懷:“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風。”
“小風……”雲邪細細品讀著這兩個字,心頭竟是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輕聲一歎,他抬手輕輕摸了摸小風的頭,寵溺道:“那小風可願帶我們三人去見你的爹親和娘親?”
小風噘著嘴想了片刻,“可以。”隨後轉過身就往自己的家走去,雲邪環顧著這片深穀,同樣遙無邊際的梨園,風拂清香,梨落無聲。恍惚間,竟是覺得回到了離恨天。
“沒想到最後,最不可能的,偏偏成為最真實的。”南玄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雲邪身旁,嘴裏低聲說了那句之後,便隨著小風一起離開了,玉穹亦然。
雲邪在心頭咀嚼著那句話,想著想著,倒是頗為輕鬆的笑了笑。眼見那三人逐漸消失,他便也跟了上去。
曾經離恨天的五位宮主,到最後終究是沒有遺失了誰。經曆那些風雨,這片與世無爭的深穀,興許才是最真實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