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負手立在瑤池雲亭中,舉眉望著前方瀑布,眼瞼微閉,若有所思。四下婢女侍衛都距的較遠,而天帝也不喜歡自己身邊有太多人跟著。近日因為玄月穀一事頗為煩心,今日來到瑤池,也是想出來散散心。
一行仙鶴飛過,直直飛往遠處瀑布兩旁,而那縈繞在瑤池上空的彩雲煙嵐,給瑤池更添幾分神秘。
天帝站著雖然沒有半分挪動,但他與身俱來的貴氣與威嚴,卻依舊不減。這個淩駕萬物的至尊者,其實也有喜歡獨處的時候。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徐徐行來,天帝有聽到,卻並沒有回頭,而是等待著來人自己上前。
“瀾歌拜見天帝。”來的是瀾歌,玄月穀的事以及天元盤的下落,他必須得向天帝稟報。
天帝淡淡嗯了聲,許久,才側過身看著瀾歌,如此細看,天帝眼角的皺紋十分明顯,尤是那額頭上,已經川疊眉間了。天帝見到瀾歌也是難得露出一臉笑意,“這一路辛苦仙尊了。”
瀾歌依舊一身白衣,翩然高雅。在天帝麵前,他一向自持拘謹,這大概也是因為天帝乃白帝之父的原故,瀾歌是白帝弟子。若是按照輩分來算,瀾歌得尊稱天帝一聲師公。
瀾歌微微低頭,“瀾歌不敢。”
天帝嗬嗬一笑,忽而又問道:“聽說你將葉將軍的女兒帶回了長留山?”
瀾歌微鄂,但最後依舊如是道:“是,前幾日玄凝子找到了葉將軍的女兒葉傾舞,瀾歌見她在凡間無依無靠,所以就將她帶回了長留山,也算是慰藉葉將軍的在天之靈。”
“嗯。”天帝意味深長的點點頭,“葉將軍為天界鞠躬盡瘁,如今他唯一的女兒我們也絕不能怠慢,你且好好教誨,授她法術,讓她也能在天界有自己的身份。”
“瀾歌遵旨。”
天帝又道:“另外,此次在玄月穀發生的事朕已經知道了,既然神月鏡安然無恙,那此事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你隻需讓玄凝子等人多多注意便可。”
瀾歌眉宇微斂,天帝什麽都已不知道了,那麽他勢必也知道滄嵐與神月鏡的事。想到白老到玄月穀追問滄嵐身世,並且又告訴她關於天元盤的下落,這一切,看似無意,事實上都像被天帝所掌控著。想到這些,瀾歌心裏不禁為滄嵐擔憂起來,若是她真的找到天元盤,又加上神月鏡與她的聯係,天帝必然會想法利用滄嵐控製這兩件神器。
瀾歌越是想著,心裏也就越覺得擔憂,但在天帝麵前,他隻能將這些心事隱藏。
見瀾歌久久不語,天帝心中也猜想到他此刻在想著什麽,但是聰明如天帝,這些事他是不可能說破的,就像瀾歌不會去阻止滄嵐前往天機閣一樣。天帝深深歎了聲,瀾歌對滄嵐還有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沉默須臾,才道:“瀾歌啊,朕想問你一個問題。”
瀾歌怔然,隨後才點頭說道:“瀾歌靜心聞之。”
天帝頓了頓,轉身看著遠方天際,沉默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如果讓你在三界眾生的安危和你千百年所堅持的一件事情中選擇一樣,你會選擇什麽?”
這個問題,讓瀾歌整個人瞬間愣住。不是因為這問題很難,而是天帝的用意。這兩件事根本就是瀾歌當下所麵臨的難題,雖然天帝深知這千百年來早已將眾生命運看作自己的責任。但那日瀾歌奮不顧身的想要衝下懸崖救滄嵐的一幕,天帝看的清楚,所以天帝知道,若是瀾歌真的為情所困,他是絕不會顧忌蒼生的命運。
今日問他,一半是要從瀾歌那裏得到答案,一半也是讓瀾歌自己知道,他的命與責任,不是為滄嵐,而是為天下蒼生。
瀾歌久久不曾回答,若是以往,他會告訴天帝他的答案。但是此刻,他卻猶豫了,對於他最重要的,除了白帝,也隻有滄嵐。不管是為了虧欠還是真的還有感情,若要他再傷滄嵐一次,他做不到。
“瀾歌……不知。”他確實不知,有些事有第一次,卻並不能有第二次。瀾歌凝視著天帝背影,“但是,瀾歌會不顧一切找到兩全之法,讓兩者都能完好,如此……雖死不悔。”
天帝皺眉,隨後眼中閃過一抹惋惜,這個答案,並非他想要的。無奈搖頭,目光顯得如此深邃。
這時,瑤池中也正走進另一個人,仙風道骨,白須鶴發,正是白老仙尊,隻見他步履急切,快步走進雲亭。
白老仙尊上前對天帝拜了一禮,天帝微微頷首沒在說什麽。白老心裏一陣嘀咕,見二人氣氛僵冷神情淡漠,想必是說到什麽不和的事,當下心裏暗道自己來的有些不是時候。但來都來了又豈能離開,隻好硬著頭皮笑道:“瀾歌仙尊也在。”
瀾歌抱拳頷首,勉強一笑。
而此刻天帝又轉了身來,看著白老問道:“仙尊何事如此緊張?”
白老看了二人一眼,神色驀然變得凝重,“啟稟天帝,凡間探子來報,說魔界已經與妖族聯盟。”
“什麽?”天帝瀾歌同時驚住,瀾歌道:“那此次妖族進攻玄月一事,真是與魔界有關了?”
白老點頭道:“正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令我們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事。”
天帝與瀾歌想視一眼,頗為疑惑,什麽事會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
白老深深歎了口氣,這才一字一句的說道:“魔界少尊,已經出現在凡間了。”
這一句,比方才那句更讓天帝震驚,瀾歌倒是顯得並未有多驚訝,眉間自有一種了然的神色。天帝追問道:“魔界之主不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經死了麽,那少尊是何人?”
對於一千五百年前的事,瀾歌並不知道,所以隻能聽二人對話。
白老道:“天帝說的極是,魔界前任尊者魔姬確實已經死了,而她唯一的後人千夜也在百年後被打入輪回之道永不超生,但這次出現的魔界少尊,他的名字就叫千夜。”
天帝聽到這個消息,臉色煞白,指著白老正色問道:“消息可靠嗎?”
白老點頭,“消息確實可靠,除了魔界千夜以外,還有一千五百年前隨同魔姬一同前往大阿山的魔界三大護法藍魅也出現在了凡間,據探子回報,玄月穀所有的事,都是魔界與妖族聯手而為,目的就是為了毀滅神月鏡。”
天帝不可置信的看著白老,眉頭皺成一團,“藍魅也還活著?這怎麽可能,一千五百年前風神族上神風然明明將千夜親手打入輪回之道,他又怎麽可能還活著。”
天帝實在難以置信,但白老一直在查探魔界的事,他是不可能說這莫虛有的事來,容不得他再做懷疑。沉思片刻,濃眉冷豎,立即下令道:“立即派人前往大阿山查詢千夜一事,勢必要將此事弄清,不容有片刻遲緩。”
白老連忙遵照天帝旨意,“老臣遵旨。”
看天帝那嚴肅緊張的模樣,不難看出這千夜對天界來講是多麽大的危害。緩了緩情緒,天帝也顧不得其他,再次看著瀾歌,道:“千夜一事,就由瀾歌與白老共同查看,千夜一事事關重大,絕不能有什麽差池。”
瀾歌與白老相視一眼,齊聲道:“臣遵旨。”
天帝微微頷首,深深歎了聲,隨後又似想起什麽,擺手示意二人退下,瀾歌白老亦不再停留,雙雙退了出去。
待二人離開,天帝那深深皺著的眉頭更緊三分。
——
離開瑤池,瀾歌與白老雙雙駕雲而回,必竟各自仙府都有些事需得交待。但想到千夜一事,瀾歌不禁深感好奇。便開口問道:“仙尊,那千夜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為何天帝聽到他的名字會如此緊張?”
白老捋著胡須,深深歎息,舉眉望向天際,許久,才深深歎道:“此事還得從一千五百年前說起,那千夜,其實是魔界之主魔姬與大阿山風神族上神風然的子嗣啊。”
“什麽?”瀾歌震驚不已,“風然上神竟然與魔姬……”
白老深深一歎,“孽緣啊孽緣。”白老再次歎息了聲,這才深深說道:“一千五百年前,魔姬為了毀滅天界,便蠱惑大阿山風然上神,想要借住風然上神的力量與天界為敵。二人在凡間相戀並且育有一子,這孩子,便是千夜。後來,此事被風神族族長知道,便將風然與千夜帶回大阿山,並對風然上神嚴厲教誨,好在風然上神有所醒悟。但那魔姬卻緊追不舍,以風然上神背叛辜負她為理由,出動魔界的力量討伐大阿山,勢必要血洗風神族。到最後萬般無奈之下,風神族連同長留山才一起將魔姬消滅,將她魂魄永世封鎖不得轉世,而她的孩子千夜也被風神族族長打入風神族練血窟,想以血窟裏的血魔來洗去他的魔性,但是在一百年後,這千夜竟然自己逃了出來,且法術進步神速,大阿山無人是他的對手,後來,為了預防千夜成魔,所以風神族才在不得已的情況將千夜打入輪回之道,永不超生。”
“原來如此。”瀾歌斂眉,“既然千夜已經被打入輪回之道,又怎麽可能再出現?”
白老道:“此事我也不知,但根據當年大阿山所發生的事情而言,千夜是不可能再存在這世上,此事疑點重重,我必須要親自去往一趟大阿山弄清千夜是否存在,要知道這魔界之主與神族的血脈,無論成神成魔,其力量都是正常修煉之人的數十倍,若是千夜重回魔界,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神與魔,兩者本就是三界與生俱來就擁有神奇力量的人。若是兩者結合,那麽他就會同時擁有神魔的力量,一旦這力量達到一個頂峰,那三界就再沒有人能夠奈何的了他。
瀾歌沉默須臾,想著那魔界為了稱霸三界也確實無所不用其及,而七百年前那件事究竟是不是魔界所為他還需要解答,若是玄月穀出現的那個人真是千夜,那麽這千夜可能就不是現在才出現的,或者說他從未離開過。
而那風然上神他雖然不曾見過,卻也有所耳聞。那個風神族最俊逸的男子,不僅修為深厚,溫潤高貴。還極富才學,舞風弄墨,琴棋書畫無一不是三界受人敬仰的男子。又與白帝上神和離恨天前任水月宮宮主甚是交好,這樣的男子,又怎會因為一個魔姬而迷了心誌?
昔日在白帝坐下時,瀾歌其實並不知道風然,隻是時常有人說他與風然上神極像,同樣的俊逸溫潤,才華橫溢,高貴幽雅,所以後來瀾歌便問了些關於風然上神的事,但所聽聞的也隻是風然的為人,以及後來風然上神突然隱居的事。卻並沒有誰告訴他風然與魔姬之間的情緣。
思此,瀾歌無奈一笑,“風然上神是千夜的父親,興許能夠知道千夜是否還活著。”
白老點點頭,“是啊,眼下也就此事最重要了。”頓了頓,白老又捋著胡須,道:“我還要趕往大阿山,也就不再打擾仙尊,白老先告辭了。”
瀾歌淡雅一笑,微微點頭,那白老一凝真氣,腳下清風急送,隻眨眼功夫,人已到了很遠的地方。目送著白老離去,瀾歌心中猜想若是千夜真的存在,依照他與生俱來的實力,這三界,又有誰才能將他製服?
無奈搖頭,抬頭凝眸仰望這浩瀚無變的天際,千萬年的平靜,真的走到盡量了麽?
瀾歌在心裏兀自想著,未曾發覺自己已經入了神,微微斂著的眉頭顯得如此憂鬱,一身白衣隨風輕舞,發絲飄揚,俊逸到絕美的五官,帶著溫潤與高雅。這般如砌如琢的謙謙君子,讓那些路過的仙子們不禁心中暗歎,此等集世間所有優點為一身的男子,當真是三界再難尋出第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