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有時候總是能讓人回到最不願意去的地方。
一望無際的紅花海,古老而虛幻,遍地的曼珠沙華紅到妖冶鬼魅,每一株花朵,都仿佛一團豔紅的烈火美麗而危險。昏沉沉的天際看不到一絲明亮,曼珠沙華充斥著死亡的氣息,安靜到詭異。
血紅的花海,那襲白衣卻成了最幹淨的地方,滄嵐安靜的躺在那裏,清澈的眼眸怔怔得看著眼前這片紅花,神色淡然恬靜,但眼眸中又帶著絲絲困惑。滄嵐微微抬眸,環顧著四周,艱難的支起身子站了起來。也不知是何原因,滄嵐隻覺得自己全身無力,連站立都很是困難。
看著眼前這些花,滄嵐並未覺得有多陌生,那忘川河邊輪回道上遍地皆是,她也看了三百年,今日再見,反倒覺得熟悉了。
突然,滄嵐眸中閃過一抹驚恐,身子不由得一顫。心中恐懼與害怕瞬間襲來。她為何會在這裏,曼珠沙華隻在鬼界才有,自己又怎會身在這個地方?
“難道……”滄嵐下意識看向四周,她怕,怕自己再次回到鬼界,經受那痛不欲生的折磨,單是想起她就已經害怕的顫抖,若真是在忘川河,她又該怎麽辦?
不過這裏沒有淒厲哀怨的陰魂,也沒有鬼差,更沒有滾燙的忘川河,除了望不到頭的曼珠沙華,就隻剩下她自己。
“不,我不要再回到這裏,我不要再回到這裏。”滄嵐聲音變得沙啞,一臉驚恐,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來這裏,腦海朦朧模糊分不清真假。
茫然,孤獨,害怕,從內心深處傳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以為已經擺脫了地獄深處時的絕望,可再次站在地獄之花曼珠沙華的世界裏,忘川河裏痛苦的記憶破繭而出,孤魂野鬼的嘲笑,忘川之水的燃燒,以及在痛苦時的絕望無一不讓她感到恐懼害怕。
身子顫抖的愈加厲害,隻因她的心已經承受不了回憶的折磨,一步步倒退,一步步淪陷,身旁的曼珠沙華忽然化作漫天陰魂要來向她索命,無輪她怎麽逃怎麽走,也依然還在這片花海中。
絕望,如同七百年前一樣的絕望,孤身一人,麵臨著世間最絕望的悲傷。
遙遠的一邊,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卻是被對著滄嵐的,墨染的黑發隨風輕揚,一身緋紅長衫比這曼珠沙華還要妖冶,修長俊挺的身姿,風華獨立。
在滄嵐最絕望的時候,餘光無意間看見那道身影,同時也無意間喚出了“星昴”,放佛這個名字已經牢牢刻在了心裏,所以才會脫口而出,不需要半分思慮。
那個人似乎聽見滄嵐的呼喊,微微回過身來看著滄嵐,四目相對,那個人的眼神溫柔迷離,當見到她身邊那些青麵撩牙的幽魂時,竟是毫不猶豫的飛身上前,將滄嵐那虛弱的身子攬入懷中,再次飛身離開了這片地獄之海。
抬眸看著這個男子,淡漠,冷清,眉宇淡淡凝起,滄嵐腦海中突然想起在玄月穀飛水澗時的場景,也是這個人,這樣的神態,出現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
他帶著滄嵐一直飛身到一座高台上在慢慢落地,高台懸在半空,仰首是昏暗的夜空,俯首看去能見到地麵上鮮紅的花海,那些追隨而來的陰厲鬼魂一直追到高台兩丈遠的地方,但這高台上似乎被什麽隔絕,那些鬼魂根本無法再靠近。
那些鬼魂貪婪的看著二人,張牙舞爪,嘶鳴哀嚎。他一直將滄嵐緊緊摟在自己懷裏,生怕一鬆手她就會從自己身旁消失。
滄嵐抬眸凝聚著那個男子,他的眼神堅毅決絕絲毫沒有畏懼,是滄嵐從未見過的那個他,蹙眉,滄嵐試著喊了句,“星昴?”
星昴遲疑片刻,淡淡垂眸看著懷裏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怎麽了?”
確定是星昴,滄嵐從他懷裏慢慢起身,抬眸認真看著他,“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星昴淡淡皺眉,環顧著四周,看著那些不斷想要衝進來的鬼魂淡淡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這是你最需要我的地方。”
滄嵐怔然,蹙眉看著星昴,“星昴,你……”
星昴回眸,淡淡斂眉,“很驚訝麽?我那麽討厭你,處處針對你,卻還願意出現在你最絕望的時候。”迎上滄嵐那不可置信的神情,星昴清冷一笑,“我是討厭你,討厭你疏遠我,討厭我在你心中可有可無的地位,更討厭你對我的百般冷淡。”
“星昴。”滄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在她心裏,又何嚐不是因為他疏遠她所以才疏遠他。
星昴失聲苦笑,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說這些,“我那麽討厭你,可是卻又舍不得讓你傷心難過,舍不得你受傷痛苦。我有時候真想問問你,我究竟哪裏不對,會讓你如此厭惡。”
滄嵐蹙眉不語,她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覺得自己心裏有個結在慢慢解開。
不遠處的陰魂依舊貪婪的嘶喊,平台上的兩個人卻依然平靜的站著。星昴凝眸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執著與深情,“還記得離恨天初見你看我的第一眼麽?倔強,冷漠,絕望,那樣的眼神,是我這一生第一次被一雙眼睛觸動心扉。可是你的心裏眼裏,除了過去和雲邪,還有其他人麽?”
她的心裏,隻有瀾歌,她的眼裏,隻有雲邪。這是星昴唯一知道的,凝眉看著眼前的女子,星昴深深說道:“滄嵐,你究竟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作不明白,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難道你一點也看不出來嗎?”
滄嵐凝眸無語,他為自己做的,她怎會不知,可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何要對自己這麽好。迎上他那深沉而執著的目光,滄嵐卻不知該如何以對,“星昴,我也很想明白,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
“你其實什麽都明白。”星昴斷然朗聲說道:“隻是你一直裝作不明白,一直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不是麽?玄月穀下麵的那些話,難道你真的就一點感覺也沒有麽?”
那一刻,滄嵐震驚不已,定定的看著星昴,喉頭道不出半個字。她明白,什麽都明白,可是明白又有什麽意義?
星昴凝視著滄嵐,“我隻恨自己不能以真實的感情去麵對你,也恨自己曾經對你的疏離冷漠,滄嵐,也許在你心裏,我一直都是個冷漠無情的人,但是,此刻,不管你信不信,我星昴對你的感情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抬手,輕撫著眼前女子那美麗的臉龐,那個冰冷的他,再也不見,寬厚溫暖的掌心,傳來溫熱的感覺,那是讓人流連不舍的溫暖。
“可是,你不會明白我的顧慮。”滄嵐呆呆得看著星昴,此刻的她真的已經快要瘋了,內心深處的感情連她自己也不曾承認,“那些過去曆曆在目,滄嵐此生都不會忘記,你的情意我寧可當做恩情,所以才願將此命與君諾,我自認除了生命,已經沒什麽可報答你的。”
“但是……但是我騙不了自己,我在乎,也害怕,瀾歌依然是我心裏無法愈合的那道疤,哪怕放下,但是隻要再見都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我都是離恨天的宮主,可有義,卻不該有情,既然注定此生都會與離恨提命裏相連孤老千年,又何必要去奢望那些不可能的東西。”滄嵐苦笑道,沉浸在內心的害怕和顧慮,終是在此刻說了出來,過去的人無法忘記,身邊的人更無法坦然接受。
顧慮太多,所以她寧可裝作糊塗。
而星昴卻依舊認真凝視著她,隻是靜靜的問道:“在你心裏,我究竟是什麽,可曾喜歡過?”
滄嵐一愣,愕然抬眸看著星昴,她自己也在問,他在自己心裏究竟占著什麽位置,她的腦海裏沒有答案,有太多思緒需要理清,有太多問題需要回答。
星昴見滄嵐猶豫,她的徘徊,茫然,盡被星昴看進心裏。放下手,星昴看著滄嵐眼睛,“你猶豫了。”
滄嵐垂眸不語。
星昴忽而一聲苦笑,轉身背對滄嵐,仰首看著那越逼越近的鬼魅,俊眉微斂,失聲道:“如此也好,你不喜歡我,那我又怕什麽呢?”
言語之淒涼與絕望,讓滄嵐的心像被抽緊般疼痛,凝眸眼前男子的背影,看似冷傲,卻又無比孤獨寂寥。“星昴,我……”
星昴道:“不必說了,說多也無益,若是現在你還沒有喜歡上我,那麽以後,都不要喜歡上,否則你會後悔。”
滄嵐蹙眉,然而就在她眨眼之間,星昴已經轉過身來,可就是這一眼,將滄嵐嚇得驚恐不已。
眼前之人負手立與滄嵐跟前,一身紅衣,無風自舞,幽長的發絲散落肩上,麵上卻戴著一個銀色麵具,眼睛的瞳孔卻是紅色。那雙眼睛就這麽死一般的盯著滄嵐,仿佛要將她卷入萬丈深淵。
滄嵐被這突然的被這突然轉變嚇得幾乎失去了知覺,這個人她怎會忘記,這個麵具男子的出現讓她到現在想起還背後泛涼,加上周圍氛圍的渲染,讓他顯得愈加恐怖,令人膽寒害怕。
蓮步微微向後移,滄嵐步步倒退,為什麽眼前之人變了模樣,他不是星昴麽?為何會變成這般樣子。害怕,恐懼,驚愕,讓她整個人如同三魂出竅,渾身顫抖。
“害怕了?”那聲音如同地獄深處的呼喚,張麵具下的眼眸紅光閃動,微微抬起手,手指纖長白皙,骨節分明,如同要抓住某樣東西一般伸手抓住滄嵐,任由滄嵐如何掙紮,卻都是無濟與事。
滄嵐隻覺得自己難以呼吸,眼前之人那如白骨的手已經狠狠的掐著她的喉嚨,並且力度不斷加重,滄嵐整個人幾乎快要被他的手所提起。
陰森,殘忍,恐怖,眼前之人除了這樣的字眼再也無法形容,那雙紅眼,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渾身散發的冰冷氣息如冷風撲打在滄嵐麵前。
滄嵐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看著那雙眼睛,恐懼,絕望,無助,帶著一絲痛惜,但是,她的腦海裏突然閃過瞬間的絕情冷漠,身上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是一把將星昴從平台上推了下去,星昴來不及反抗,也或者他不想反抗,就這樣生生的從平台向後倒落下去。
麵具在那一刻從臉上滑落在平台上,星昴整個身子向後倒去。依然是那張臉,悲傷失望的眼神,直接看進了滄嵐心裏,滄嵐渾身顫抖,淚水流落不止,雙眼惶然的看著那道身影,緋紅長衫像烈火一般灼傷了眼。
那身影逐漸沒落在無底的黑暗,離開平台星昴好像沒有保護能力一樣就這樣安靜的落下去,四下鬼魅瞬間撲擁而上,像一個巨大漩渦一樣將星昴包圍,那些鬼魅帶著嗜血貪婪的氣息從滄嵐身旁經過。
她終是親手將他推進了萬丈深淵,將他送上一條尋不到光明的退路,她救了自己,卻救不了他。
滄嵐趴在平台邊緣看著那些湧上去的鬼魅,望不到盡頭的黑暗早已將星昴吞噬,銀白麵具落在平台中間,滄嵐癡癡的看著那麵具,淚水不斷滑落,不可置信的呢喃著,“他不是星昴,不是星昴,不是。”
她究竟是不願意相信星昴是那個黑衣人,還是不願相信自己親手將星昴推下深淵?可眼前的一切便是這樣真真切切的發生了,誰也無力更改……
“星昴,星昴……”
眼淚順著眼角落下沒入鬢角,昏睡中的女子惶恐無助的哭喊著那個名字,顫抖的身體,放佛經曆的人間最痛。
樹蔭處,逍遙墨卿靜靜的坐在樹下,鎖夢鈴懸浮半空,叮鈴作響,而那鎖夢鈴旋轉之間所呈現的畫麵,正是滄嵐夢中所見。
凝眉看著昏睡中的滄嵐,逍遙墨卿眼裏複雜之色難明,此刻的他一身絳紫輕衫,玉冠束發,手中折扇輕搖。
滄嵐的結界是半柱香之後自己打開的,逍遙墨卿在星昴二人前腳離開後腳就已經隨了上來。那結界無論逍遙墨卿如何設法卻都無法攻破,所以他隻好在那裏等了半柱香的時辰,直到結界自行打開之後,他才將滄嵐帶到了樹蔭下。會借以鎖夢鈴來看滄嵐的夢,也是因為一時好奇,滄嵐淚落不止,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可以讓一個人在夢裏也能哭的如此傷心,此刻看了,他的心也莫名傷感。
烈陽照射,大地備受炙烤,地上的小草野花放佛都焉了似得毫無生氣,這般天氣,郊野之中早已沒了人影。
之所以跟來,也是想借著滄嵐與星昴能夠到鬼霧林去幫他除掉那霧鬼,畢竟論實力而言,離恨天的宮主自然要比自己高出許多,所以才會派那二人故意到滄嵐麵前說起九音陷入鬼霧林的事,隻是沒想到最後竟會是這般境況。看著昏睡中的滄嵐,逍遙墨卿都有些於心不忍。
“千夜,星昴。”逍遙墨卿說著這兩個名字時,嘴角都是掛著一絲輕諷的笑意,“看來這三界,將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了。”
側麵低眉看著雙目緊閉的滄嵐,逍遙墨卿頗為無奈的說道:“滄嵐宮主,夢娘帶著你入了星昴的夢你卻渾然不知,但星昴卻覺得你知道。這次他又絕情離去,想必也是因為那場夢境的事了,你們二人既然心中有彼此,有何故相互猜忌呢。我本無意想要將事情弄到這般境地,可鎖夢鈴乃我親手煉化,如今星昴離去,你的朋友又陷入鬼霧林,我逍遙倒是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
無奈,逍遙墨卿搖頭無奈輕歎,他覺得鎖夢鈴是自己的法寶,若不是被弄丟興許就不會有那場夢境的事,星昴與滄嵐之間也該不會有懷疑和芥蒂,如今隻剩下滄嵐一人,逍遙墨卿著實覺得對其有些愧疚。
望著半空中叮鈴作響的鎖夢鈴,逍遙墨卿猶豫著,許久,才低聲說道:“既然這是我種下的因,那麽也便我來結束這場鬧劇。”回頭看著依舊昏睡的滄嵐,逍遙墨卿皺眉道:“滄嵐宮主,我便讓你看清楚鎖夢鈴裏的一切,讓你清楚的知道那並非一場虛擬夢境,而是星昴宮主的真實回憶,這是對你的公平。如此,你們之間如何解決這場恩怨,那也就是你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