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界,仙霧飄渺。神宮華殿,三界臣服。
殿上之人長身玉立,雖然依舊保持他的一貫風雅,但鳳眼低垂,神色凝重,不敢直視座上神威。
七天前瀾歌將滄嵐帶回玄月穀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回天界向天帝請罪,但天帝並未接見,而是讓他去天之涯白帝那裏反省。至於反省什麽,瀾歌自是明白在心。這會兒回來並非是因為他已經反省清楚,而是被天帝忽然召回。
天帝背對著瀾歌,眼前是自己坐了萬年的龍椅,這個萬人敬仰的位置。他今日卻難得沒有坐下去,而是選擇了站起身來。或者此刻的天帝,連看一眼瀾歌也不願意。
瀾歌不語,但他願意在這裏等,等天帝開口責罵或者下令責罰,若天帝一直不開口,那他就一直在這裏等,直到天帝開口為止。
天宮外白老仙尊與宵雲君已經等得有些著急,畢竟瀾歌進天宮這麽久也不見動靜,心中隻擔心這二人在裏麵會不會發生什麽事。
時間,在無聲息的消逝。
不知過了多久,天帝終是開口問了,“可知為何朕在見你之前讓你先去天之涯反省?”
“瀾歌知道。”瀾歌如是回答。
“那你告訴朕,你反省到了什麽?”
瀾歌苦澀一笑,“身為天界仙尊長留山之主,師尊的親傳弟子,瀾歌讓陛下失望了。”
天帝十分平靜,他道:“既然如此,滄嵐宮主現在在哪裏?”
瀾歌眉宇低垂,俊眉微斂,“玄月穀。”
天帝驀然皺眉,神情更加冷肅,“你可經過朕的允許了?”
“瀾歌擅作主張,請陛下責罰。”
天帝大怒,轉過身指著瀾歌冷聲問道:“責罰?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錯?你可知現在事情到了何種境地?瀾歌啊瀾歌,枉朕一直信任你,將天界大任交給你,你便是這樣回報朕的信任嗎?”
天帝威嚴,不容侵犯。九天之主盛怒,天宮內一派肅穆。
一直低垂眉宇的瀾歌緩緩抬起頭迎上天帝的目光,鳳眸微斂,“瀾歌不敢辜負陛下信任,更不敢違反陛下聖意。”
“那你這次作何解釋?”天帝冷哼,平時溫和的陛下今日確實生氣了,“你不但違反朕的旨意參與千夜一事,還在大戰之前臨陣脫逃,可知這次大阿山與幻境之城損失多少兵馬?又可知千夜這次給人間帶來多大災劫?千夜一旦逃脫,他必然取得天元盤,屆時魔界禍亂人間的後果你可擔當得起。”
聲音洪亮,威懾四方,殿外的白老與宵雲君二人都能請見。得知天帝竟然如此生氣,兩個人不禁都為瀾歌捏了把冷汗。
一直深鎖眉頭的瀾歌隻是靜靜的看著天帝,那目光就好像一個一直溫馴乖巧的孩子在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之後,卻又被長輩責罵的模樣。即便知道長輩之言不可違背,但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天帝一步步邁下神龍寶座走向瀾歌,一句句問道:“瀾歌,朕應當要如何懲罰你,才能讓你死心。”
死心,對滄嵐死心。
“當初那個在你師尊麵前立下誓言一生為天界的你可還記得當日的豪言壯語,又可還記得你曾對朕的承諾,當初少昊將長留山交予你手中時的囑托你可還記得?”
那些話,每一句,都是瀾歌此生也不能忘記的責任。
可看著正在盛怒中的天帝,瀾歌竟是一聲苦笑,那一臉的淒苦,目中的無奈,直教人看的心中升起無盡疼惜。這個看似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仙尊,心中究竟有多少苦,外人從不知曉。
“瀾歌從未忘記自己的責任,更未忘記自己對師尊和陛下的承諾。”他停頓了片刻,迎上天帝淩厲的目光,他微微勾唇,笑的頗為苦澀,“但這次,瀾歌卻是遂了自己的心意,為自己的心做了一件事。這些年來瀾歌深知自己身負長留山重任,絲毫不敢有任何鬆懈,因為害怕一旦鬆懈便會遭人把柄讓師尊與陛下失望,所以瀾歌用盡心思去顧全長留山的威望。”
“既然你時刻謹記自己的責任,為何還要在這次的事情中犯下大錯?”
“錯?”瀾歌搖搖頭,“瀾歌不認為自己有錯,更不知錯在何處。”
天帝愕然,接下來便是一聲厲喝,“你當真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瀾歌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同樣的回答,心懷坦蕩。他為天界,會一直守護,而為自己心中所想,他也不會放棄。
看著一向對自己敬重萬分的瀾歌今日這般倔強,天帝這回是徹底失望了,他本想發怒,但想了想卻很好的忍了下來,“好,很好。”轉過身一步步邁回龍座,步伐是那般緩慢,就連語氣也有幾分蒼老,“看來是朕對你太過容忍了,這些年因為少昊的緣故,朕對你一向寬容,但寬容終究還是害了你。”
瀾歌心知自己確實辜負了天帝期望,但有些話有些事,他不想再繼續隱藏於心,錯已鑄成,他便沒想過逃避,仰首看著坐上天帝,那個在自己映像中一直敬仰的人物,他從不敢違背。
“這一切,都是瀾歌太過執迷。若非心係滄嵐,也不會冒然闖入天機閣,更不會在大戰時帶著滄嵐離開幻境之城。這件事無論陛下如何懲罰瀾歌,瀾歌都毫無怨言。但並不認為有錯,瀾歌隻是遂了自己的心,也是唯一的一次遂了自己的心。”
天帝抬手揉著太陽穴,沒有打斷瀾歌。
“陛下未曾忘記當年我與滄嵐之間的事,瀾歌亦未忘記,一千年來並非瀾歌已經斷情,而是將情放在了心裏。為了讓自己可以不去想當年的事瀾歌唯有全心將事情投入在長留山,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短暫的忘記,才能讓自己的心不被過往所牽絆。”
“本以為此生與滄嵐再是無緣,可天界的重逢,卻讓瀾歌經曆了此生的第二次意外,而這兩次意外,皆是因滄嵐而起。隻是……為了當初對師尊的承諾,瀾歌隻得故作不認識滄嵐,故作無情的將她拒之千裏,陛下興許不會知道,每當看著滄嵐我的心會有多痛。”
想起當日天界重逢自己的無情,瀾歌到現在還在責備自己。那時若能相認,是否就不會再有後來的事,更不會將她推向另一個人。
“滄嵐是瀾歌此生所愛,但師尊又是瀾歌此生最重要的人,瀾歌不能違反對師尊的承諾,允諾娶少璃,其實……”
天帝揉著太陽穴,聲音略有些沙啞,“其實隻是因為當初朕與白帝以滄嵐性命要挾你,你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答應了與大阿山的婚事。所以,你是在怪朕當初逼你對滄嵐絕情的事了?”
瀾歌低頭,“瀾歌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想。
天帝放下手看著瀾歌,方才的怒氣似乎消了許多,“瀾歌啊,一千年的事,我與白帝也曾想過,之所以後來在梨落穀建立玄月仙穀的理由除了神月鏡,也有一些原因是為了你,你與滄嵐在梨落穀的事是你一生的記憶,當初我們深知你對滄嵐不可能忘情,故才留下幻雪梨海,用心良苦難道你一點也感受不到麽?”
瀾歌深深的看著天帝,“瀾歌明白師尊對自己的苦心,瀾歌隻怪自己無法做個真正絕情的人,無法將無情堅持到最後。若不然,也不會連累少璃,更不會牽扯出這麽多是非。”
“你既然知道,也為何還要堅持?一個滄嵐,不足以與你的三界眾生相比。你是天界第一仙尊,不僅掌管著長留山,更是要一生維護三界四海大荒百族平和安寧之人,若為了一個滄嵐而舍棄萬千生靈,瀾歌,這真的是你當初修煉仙道時的初衷麽?”
怒也怒了,天帝知道自己發怒隻會讓瀾歌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所以他選了另一種方式,勸。
但瀾歌又豈是這般輕易被人左右思想的人,除了師尊,還真沒人能夠讓他改變自己的想法。
“當初你流浪人間,被遊曆凡塵的白帝所救帶回長留山,教你法術,養你成人,並且還讓你接管長留山。這份恩情,朕相信你是一隻記在心頭。而今滄嵐的事,朕寧願相信你是一時糊塗故才鑄成大錯,隻要你有心認錯,那朕便能既往不咎讓你重新接管長留山,與大阿山一起對抗千夜。”
瀾歌深鎖眉頭,麵對這樣的天帝,他竟然不知如何拒絕。
天帝深深歎了口氣,“你是否一直在埋怨朕將你免去長留山掌管者一事?”
這是瀾歌心中一直的困惑,隻是一直沒有得到答案,天帝見瀾歌確實疑惑,便也沒打算繼續隱瞞,道:“朕之所以如此,就是為了給大阿山一個展露自己野心的機會,這些年風羽二人一直覺得朕在處處為難冷落大阿山,這兩位上神又是心眼極小的人物,自是容不得有誰比他們更有威望,他們的心思,朕早就了然於心。這次魔界千夜的事也是一千年前大阿山引起,大阿山自是需要全力解決,但朕並不放心。卻不能明著讓你去處理魔界的事,隻好依著你的性子猜測即便朕將你免去仙職但依然還是會著手處理千夜與天機閣,於此,朕才決定讓風少靈暫任長留山掌者一職。”
畢竟是天帝,活了幾萬年,倒是有些老謀深算。
瀾歌聽罷天帝的解釋,心中竟然多了一絲歉疚。
隻聞天帝又道:“但事情的發展也確實如朕所料想的一樣,隻是有一點卻讓朕沒有預料到的事這次千夜被困幻境之城,朕本讓青染去請江凝上神協助大阿山除掉千夜,但怎知江凝上神竟以自己閉關修煉為由拒絕,而朕也得知江凝並未閉關。拒絕朕的理由朕不想追究,但他既能坐視不理,便能猜到在江凝眼裏,天界與他,早已沒了任何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