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邁進屋，第一眼便看見雲邪已經落座，隨身折扇被他放置在了桌上。但滄嵐的目光卻被那站在軒窗前的身影吸引，這白發青衫的身影為何會與琴築公子蘇如此相似？
還未來得及確定自己是否產生幻覺，原本靜立的公子雪霽已然轉過身來麵對眾人，當看清眼前之人麵容時，滄嵐瞬間怔愣不已。
“你是……公子？”
不確定，不能確定。那個在琴築的公子蘇竟然會在天界？滄嵐隻覺得這件事太過離譜，公子蘇為何會與雲邪等人相識，他究竟是何人？
公子雪霽淡淡一笑，甚為溫和，他走到滄嵐麵前，笑道：“滄嵐姑娘，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麵了。”
能這般清楚的說出這句話，可見在公子雪霽心裏對和滄嵐的每一次見麵都是記在心頭的。但滄嵐聽聞此言卻覺得此話中另有深意，“第一次是無意，第二次是巧合，那這第三次，想必應該是不得不見了。”
“滄嵐姑娘是個明白人。”公子雪霽淺笑，“今日尋姑娘來的目的，想必姑娘也已經知道了。”
“雲邪帶我來這裏是為了星昴，而你能解答我心中疑惑，這是我來這裏的目的，但滄嵐好奇的是公子與星昴之間的關係……”
“我想這關係由我來解答是最合適不過了。”方才坐在那裏兀自飲著清茶的雲邪忽然起身，緩步走到公子雪霽身旁，目光卻落在滄嵐身上，他道：“他其實就是水月宮前任宮主公子雪霽，也便是那個你一直都想知道卻不能知道的人。”
滄嵐愕然，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公子雪霽，“公子是離恨天前任水月宮宮主……這……”
麵對滄嵐的驚訝和疑惑，雲邪本想為她解釋，可轉念想了想，又覺得這一切似乎由公子雪霽來解釋才是最合適的，他雖然能解釋清楚為何公子雪霽是離恨天的人，卻不能解釋很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而滄嵐今日來的目的也隻是為了星昴，對於星昴的事，現在這世間也唯有公子雪霽一人了。
轉過身與江凝相視，雲邪笑道：“這裏似乎已經沒有我二人的事了，若是不介意，我也有諸多事情要和你好好談談。”
江凝會意，對著滄嵐二人含笑點頭，隨後便與雲邪一起離開了。
屋子裏現在隻剩下公子雪霽與滄嵐二人，公子雪霽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滄嵐入座，滄嵐頷首以示謝意。隨後二人雙雙落座，卻是誰都沒有心思去飲桌上的清茗。
“這件事說來話長，但我盡量長話短說，而今我的身份對於你而言其實並不重要，你現在所關心的是千夜的事，同樣的，對於千夜我也是如此。”公子雪霽落座之後直入主題。“雲邪從幻境之城回來之後就將你和千夜在幻境之城的事告訴我了，千夜挾持你離開天機閣一事我隻能待他說一句抱歉。但我想，以千夜對你的情意，他必然是從未打算傷害過你，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所以無論你是站在怎樣的立場，我都需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至於你最終的選擇，我隻能尊重。”
“公子請直言。”她亦不再委婉。
公子雪霽淡笑，然而那笑卻很蒼白無力，“這件事，得要從一千五百年前說起。”
塵封心底的記憶，那鮮血淋漓的畫麵，每一次想起都是一種折磨。也許是那段回憶真的太過悲傷，公子雪霽的神色已在不知不覺間覆上一抹哀色。
“當年前去幻境之城尋找天機閣的魔姬與大阿山上神風然在幻境之城相遇並且相戀，這期間二人都是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後來魔姬得知風然身份之後卻毅然選擇了放棄一切陪風然隱居幻境之城，欲平凡度過餘生。卻因為幻境之城的人告密而被大阿山追殺，而風然亦得知了魔姬的身份，兩個人最終反目成仇。麵對大阿山的奪命逼殺，風然選擇了站在大阿山的立場。而在那戰役中，二人其中一子千月被大阿山所殺。”
關於那場在生死之路發生的血戰，公子雪霽並未參與。他隻知道結果，至於過程，他從未問過任何人。
“麵對大阿山和風然的無情，身負重傷的魔姬帶著千夜逃回了魔界，彼時的魔姬因為千月逝去而傷心欲絕，更因風然的絕情倍加悲憤。”
“所以傷心欲絕的魔姬，隱瞞著千夜帶領魔界大軍殺上大阿山，隻為替自己的孩子報仇？”後來發生的事，滄嵐在千夜的夢中看的清楚，那些畫麵每一幕她都銘記在心。
公子雪霽有些驚訝，但旋即卻也釋然，“是啊，她去了大阿山，卻是一去不返，最後死在了風然的劍下，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的烙入千夜的記憶裏，那時的千夜才十歲，幼小的心靈也因此蒙上陰影。”閉眼，公子雪霽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滄嵐不知何時雙手已然緊握，指尖深深陷入肌膚也渾然不知，這些屬於千夜的痛，她雖然知道，卻從不能親身體會。大阿山的那場父母相殺的陰影隻是一個開始，練血窟的折磨更是那最殘忍的延續。
“後麵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大阿山發生的一切，我也曾在千夜的夢中親眼所見……所以，所以我能明白。”羽睫輕顫，腦海裏全是風然一劍穿透魔姬身體的畫麵，以及千夜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公子雪霽這回沒有任何驚訝，早在琴築時千夜就曾說過這件事。睜眼看滄嵐，才發現她的臉色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蒼白，苦澀一笑，他道：“既然如此，那這些我也不再多言。”
“隻是我不知，千夜是如何離開練血窟的。”
“血魔本就是被大阿山封禁在練血窟的，所以對大阿山早就心有恨意。在練血窟備受折磨的千夜與血魔達成了協議，隻要血魔能讓千夜離開報仇，他便用大阿山所有人的血來滋養血魔。”公子雪霽歎道：“後來血魔放他離開，卻沒想到還是被大阿山的人發現，千夜終是沒能逃過那一劫，被打入輪回之道永不超生。”
“是你救了他？”
“是。”公子雪霽道：“為了彌補我兄長對他一家的傷害，也為了完成我對風然的承諾，我乞求天尊救出了千夜，最終隻能以自己封禁輪回之道來換取千夜的複活。”
“那時候我隻以為天尊是真心想要救下千夜，卻沒想到天尊其實早有目的，而我，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千夜到了離恨天之後，逐漸恢複了自己的修為，並且開始著手重整魔界的計劃。至於我，那是千夜隱瞞著天尊和離恨天所有人從輪回之道救回來的，因為救我，他險些魂飛魄散。”若能簡單的訴說，公子雪霽決不願再將那些慘痛的回憶仔細回想，“千夜將我僅剩的一縷殘魂帶回了人間，最後還不斷為我盜取天界還生花的水來為我維持生命，至於還生水……在琴築那個素月便是因此而遭受牽連。這是我對她的虧欠。”
提起素月，滄嵐忽然明白了當初素月說的那個讓她有勇氣修煉成人的仙者是何人了，素月，水月，初見公子雪霽時，他真的如明月一般恬淡靜雅。
滄嵐蹙眉凝視著公子雪霽，此刻的她隻能選擇默默的聽。
“但千夜並未告訴我他與天尊之間的協議，而是一個人默默的承擔了這一切，他永遠都是如此，什麽苦都選擇自己承受。但我深知天尊的通天本領，他不可能任由千夜這樣繼續下去，最後在我的追問之下，千夜才告訴我這一切都隻是他與天尊之間的各取所需。”
杯中的茶水，已經涼卻。
“千夜著手自己的複仇計劃，千年前梨落穀一事便是這計劃的起點。而你，也是這計劃中一個意外的存在。卻沒想到因為你的存在，改變了諸多事情的演變。即便千夜的複仇之心從未變過，但對你，他從來不是無情。”
若說雲邪明白星昴對滄嵐的心意，那公子雪霽便是知道千夜對滄嵐的情。即便千夜刻意隱藏，但公子雪霽依舊看的透徹。千夜絕情，但從來都不是無情的人。
目光落回滄嵐，他看到了那個女子無奈而又隱忍的痛苦之色，也許兩個人之間的事已經不需要第三個人去言明，她自己比誰都清楚。
“事情變成今天這樣的地步，我已經無法勸服你什麽，也不能希望你做什麽，千夜與整個天界為敵，是否能度過此劫誰也不知道，但是，不管結果是如何，我都不想再看著他一步步走向絕路。”收回目光，公子雪霽起身背對著滄嵐。
公子雪霽已經說得清楚，滄嵐的決定他不會參與。將這一切告訴滄嵐，隻是因為在千夜心裏，滄嵐已經足夠重要，他在盡力的為千夜做最後一件事。
“仇恨，能改變一個人，也能毀掉一個人。被仇恨纏繞的人其實是最痛苦的，想要擺脫，不能，想要決斷，無力。”滄嵐扶著桌沿起身，閉眼強抑自己混亂的心緒，她道：“也許就如你所言，事已至此，我們都隻能盡量去改變結果，對於千夜，我至死都不願他被仇恨繼續侵蝕。”
片刻的沉寂，她緩緩睜眼，凝視著那滄桑的背影，她唯有一個答案，“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想辦法去阻止千夜，不是為了維護天界，而是……我不想他繼續恨下去。”
公子雪霽回頭，“你決定如何？”
麵對滄嵐的決心，公子雪霽覺得自己找滄嵐來此，是一件正確的選擇。
但滄嵐的神色卻異常平靜，就連目光也沉寂到令人害怕。“今日我隻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但現在我才發現，事情也許並不僅僅是千夜想要複仇這麽簡單。”
在整件事情中，若沒有天尊的推波助瀾，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那天界在這其中究竟是被動還是主動，她也需要弄清楚。垂眸，她苦澀一笑，“給我半個月時間。”
是心有辦法，亦或者是最後的決絕。半個月的時間，她能做些什麽？抬眼看了公子雪霽一眼，她側過身往門外而去，那背影竟是格外的淒涼。公子雪霽看著那緩緩離去的背影，已經沒了想要阻止的打算。
在這之前他已經說了，對於滄嵐的決定他不會參與。
失聲一笑，笑不盡的無奈和悲傷。因為情緒太過壓抑，公子雪霽身子都有些顫抖，待笑聲停止，他隻道：“是否，我也該去見見你了？”看著桌上的白玉杯，裏麵是涼卻的茶水。那冰冷的茶，就放佛人世間的情，在經曆時間的消磨之後，變得毫無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