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房間裏,青染一步步走向坐在書架旁的那個人,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緩緩靠近。
千夜沒有起身,目光落在青染緩步而來的身影上。昨日離開無琊之後他沒再見過青染,而青染也是一直留在無琊替滄嵐診治,千夜也說了,關於救治滄嵐所需之物,隻要魔界有的,青染要的,都給她。
侍者有來簡單的報告情況,千夜每次都是淡淡點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任何表示。他也相信,以天界醫仙的能耐,滄嵐的身體是能治愈的。
青染走到千夜麵前停下,微微環顧了整個書房一眼,裏麵並無他人。這也是千夜吩咐的,平日裏除了打掃的人以外,書房也隻有公子蘇和藍魅能隨意進出。
“青染仙子今日來此,是想告訴我滄嵐的啞疾已經治好了麽?”坐在那裏的人麵無表情的看著青染專注於四周的樣子,語氣依舊平淡。
青染恍惚的收回目光落在千夜身上,那個人即便是坐在那裏,也讓人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反而因為他的不動聲色而愈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他。
青染禮貌似的笑了笑。來這裏是被劫持的,她時刻告訴自己,每一句話包括每一個行為都要小心。如今對麵的人是魔界尊主,而非離恨天的星昴宮主。如今身處魔界,也不是天界。
“滄嵐宮主的啞疾青染已經醫治的差不多了,但是……”
千夜盯著青染,不語。
青染無聲一笑,曾經惜字如金的千夜,如今隻有更甚。忍著千夜那如同審視犯人的目光,青染笑的嘴角都有些抽搐,“但是最後這一劑藥卻讓青染素手無策。”
“魔界什麽藥材都有,並且也算是大荒最好的藥材。”千夜忽的靠向了椅背上,“青染仙子,你想要的那劑藥,真的隻是藥嗎?”
青染眼裏有瞬間的驚恐,但卻是轉瞬即逝,“千夜少尊所言甚是,最後這一劑藥並非是藥材,而是能救滄嵐宮主唯一的法子,青染覺得能救人的便是藥,藥也可以分很多種。”
“那你倒是說說,那劑藥是什麽?”
青染仙子抬眼直視千夜雙眼,“其實這劑藥也十分容易,隻需恢複滄嵐宮主的靈元便可。”
千夜一直看著青染,眸光深邃,在青染踏進這個房門之前,他多多少少已經能猜到些青染的目的,也早在心裏準備了不答應。但此刻被青染這麽直接的說出來,他倒是有些好奇青染能給出怎樣的理由。
青染心中沒多少底氣,但千夜沒有打斷,那就代表他是願意聽下去的,於是繼續說道:“滄嵐宮主靈元被封一事想必千夜少尊心知肚明,至於理由為何青染並不清楚。但這對滄嵐宮主的身體而言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這之前滄嵐宮主也無數次在靈元被封的情況下自行運轉真氣想要衝破封印,導致體內真氣紊亂,諸多經脈和穴位也因此形成逐漸衰退的現象,若是滄嵐宮主再這樣下去,恐怕就不再是犯啞疾這麽簡單,興許會有性命危險也說不定。”
“所以你想要我替滄嵐解開封印?”千夜一言直直說穿青染目的,嘴角不知何時已掛著淺淺笑意。
青染錯愕的看了千夜一言,那笑意卻隻覺得背後泛涼。躲開那目光點了下頭,冷靜道:“還請千夜少尊能夠成全。”
千夜從椅背上直起腰,隨後站起走了出來,負手行至青染身旁,他靜靜的說道:“但是我很遺憾的告訴青染仙子,滄嵐靈元的封印,我不可能解開。你現在治不好沒關係,那就等你治好為止,我相信總有一天,她能開口說話。”
言罷,便從青染旁邊走向門口。
青染怔愣片刻,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努力回想起滄嵐臨行前說的那句話,隨後立即轉身看著千夜即將離去的背影冷聲道:“但是滄嵐宮主也告訴我了,如果你不解開靈元封印,她即便是死也不會與你成婚。”
準備離開的腳步驀地停下,那道身影定定的佇立在原地。許久,他忽的笑了,“那我倒要去問問看,她對死究竟有多大的決心。”
這一次,千夜沒有回頭就直接邁出了門。青染一臉錯愕的愣在那裏,眨了眨眼一臉茫然,方才說的話好像是夢裏一樣,她都忘記自己最後說了什麽。可似乎在臨行前滄嵐交代的那句話並不是這個意思。
無琊內,滄嵐坐在桌旁等著青染回來,雖然青染離去的時間並不長,但她還是無法不擔心。這兩日身體在青染藥物的調養之下也好的差不多,但仍舊有些血虛,畢竟在萬丈牢那一劍流的血實在不少。雖說看上去好了許多,但麵色仍舊有些病態的蒼白。而這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青染已經告訴她了。
所以她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要恢複靈元。
雙手握著血玉瓷杯,裏麵隻有半杯茶水,但都已經涼卻。不時往門外望去,雖然殿門是打開的,但外麵並沒有人進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滄嵐的心也就繃得愈緊,想要出去找,可每次都是走到門口便被侍者攔了進來。
就在滄嵐低眉焦慮之時,殿外忽然想起一陣聲音,滄嵐清楚的聽見那些人稱喚少尊。沒來得及多想,滄嵐放下瓷杯就準備迎上去看是不是千夜與青染回來了。隻是還沒邁出幾步,外麵的人已經大步垮了進來。
隻有一個人,千夜。門也在千夜進來的刹那被關上。
滄嵐下意識往千夜身後看去,沒有看見青染。她又抬眼看千夜,眼裏有幾分冷意,似乎在問青染呢?
千夜走近滄嵐凝眉細看,這麽近看著滄嵐麵色的確要比前兩日好很多,至少看著不是一片死寂。而那眼裏的質問更能證明這兩日她恢複的還不錯。
迎上那目光,滄嵐眉頭下意識皺起,卻依舊盯著千夜眼睛,等待著他給一個回答。
似乎是讀懂了那眼裏的期待,千夜不以為意的撇開眼走向桌旁,目光落在滄嵐之前握著的那個血玉杯上,“我聽青染說,如果我不解封你的靈元,你便是死也不會與我成婚,對嗎?”
滄嵐怔然,旋即又似乎明白了,無奈一笑,不置可否。
千夜拿起那血玉杯緩步走到滄嵐麵前,低眉直視滄嵐雙眸,繼續道:“是得知瀾歌即將成婚的消息之後才有此打算的?”
滄嵐眼裏有一瞬的波動,僅僅是一瞬間。青染將這件事告訴她的時候,她已經接受了,隻是當這句話從千夜口中說出來,她聽著又是另一番情緒。
可也就剛才的那麽一瞬間,就被千夜牢牢抓住。
“那想必九音已經在雲邪那裏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千夜抬起手把玩著手中的血玉杯,任由杯中茶水在杯沿中蕩漾,每一次都險些溢出來,但很快千夜又變換了一個位置,那些茶水又再次回到了杯中。
滄嵐其實並不知九音已經到了雲邪那裏,此刻聽見這個消息,心裏竟是輕輕的鬆了口氣。九音到雲邪身邊終究是安全的。可麵對千夜此刻那異於常人的情緒,滄嵐竟然發現自己不敢表達什麽。
空蕩的寢殿放佛因為他的沉默而愈顯冷清,彼此沉寂的就連呼吸都能聽見。而時間沉默的越久,滄嵐覺得周圍也就越冷,放佛,千夜的沉默隻是醞釀。下意識的低下頭,心中隻想著青染的情況,思索之際,血玉杯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抬眼看去,正是千夜向自己遞著血玉杯。
滄嵐還有些不明所以,千夜已經開口似歎息的說道:“你心心念念的瀾歌快要成婚了,所以你也覺得自己沒希望了是嗎?滄嵐,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眼前的茶水在杯中泛起輕微的漣漪,那緊握著血玉杯的手似也在抖動。滄嵐惶然抬眼看千夜,才發現眼前之人眉間不知為何竟然有一抹紅印時隱時現。眼裏的憤怒似在滋養那眉間的紅印,他越是生氣,那紅印也就越加明顯。
滄嵐隻記得這模樣的千夜她隻在天機閣和玄月穀的幻象中見過,那時正是千夜魔性釋放之時,天機閣的冥痕劍傷,到玄月穀的滅穀之災,兩次都讓滄嵐記憶深刻,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如今這紅印再現,靈元被封的滄嵐又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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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界
通往大阿山的路上,瀾歌從沒有問風少璃風然尋自己的目的。而風少璃自然也是不知道,她有暗自猜想過,想來想去答案隻有兩個,要麽就是請瀾歌手下留情饒千夜一命,要麽就是重蹈覆轍讓千夜和他母親一樣永遠消失。
其實這幾百年的相處讓風少璃覺得,也許風然師叔並沒有別人說的那麽絕情,至少對自己,風然師叔一向都是嗬護的。
兩道人影雙雙落在大阿後山,綠意盎然的仙山神秘之地,依舊有那麽一樹海棠開的明豔,依舊有那麽一座洞穴幽深陰冷。瀾歌與風少璃並肩走向海棠樹下的石桌旁,後者看了瀾歌一眼,隨即才對著那洞穴呼喊道:“風然師叔,瀾歌來看你了。”
清脆的聲音十分悅耳,但洞內卻異常安靜。得不到回答的風少璃有些疑惑,上前邁向洞穴口朝裏麵繼續喊道:“風然師叔,你方才說你要見瀾歌的,我現在把瀾歌已經帶來了,你聽見了嗎?”
沉寂,依舊一片沉寂。
風少璃更是不明所以,努了努嘴看了瀾歌一眼,提高了音量仍舊不泄氣的繼續喊道:“師叔啊,你是睡著了嗎?為什麽不回答我呢?”
這回回答她的隻有洞內的回音。
身後的瀾歌環顧了一眼整座山,目光最終落在那株海棠上。
海棠花在長留山一直是沒有的,瀾歌突然葉淩飛說起過,他說瀾歌剛到長留山那會兒,隻要看見海棠花就一直哭,怎麽哄都哄不了,後來白帝才下令讓長留山不再種海棠花。
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瀾歌定定的看著那海棠,鮮豔的海棠花,迎著風綻放著它的美麗。花瓣被風從樹上吹落飄灑,恍如隔世。
朦朧間,瀾歌隻覺得腦海裏有一個很奇怪的畫麵一閃而過,在一處山水相依的平穀裏,幾株海棠花開的正豔,花瓣隨著風飄揚在空中,旋轉飄落。一女子和一男子相擁而坐,旁邊兩個小孩在那裏嬉笑打鬧。其中一個歡快的喊著,“千月快來啊,你來追我啊,追到我了我就喊你哥哥。”
“你站在那裏別跑,你不動我就追上你了。”
“笨呐,傻瓜才會站著不動等你來追,嘻嘻……”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那個年齡大一點的已經逐漸放慢了腳步。
四個人,和樂融融的在那裏享受著美好。
就在此時,大腦忽然襲來一陣脹痛,琴築裏那風鈴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清晰到每一個次敲打都能感覺到。也在這時才發現原來方才那畫麵中的海棠樹上也掛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風鈴。
瀾歌抬手撫上發脹的額頭,風鈴的聲音愈加清脆響亮,他的頭也就痛的愈加厲害。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大腦裏亂竄,可他偏偏尋不到根源來製止這痛楚。
久久沒有得到風然回答的風少璃不禁有些泄氣了,她回頭想對瀾歌說抱歉,也恰好看見瀾歌滿臉痛苦的神情。顧不得再喊風然師叔,風少璃立刻奔往瀾歌身前,關心的問道:“瀾歌,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被這突然的一聲稱喚,如置夢中的瀾歌恍然回神,他皺眉冷凝著風少璃,眼裏還有方才那奇異之感而留下的惶恐。
風少璃看著瀾歌,被他突然這麽一看不禁有些心怕,小心翼翼的再問了句:“瀾歌,你沒事吧?”
瀾歌沒有回答,隻是眼神有些飄忽不定。迎上風少璃那關切的目光,他努力平複心情迫使自己冷靜,側過身淡淡的說道:“我沒事。”
“可是我覺得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我說了我沒事。”瀾歌的語氣有些隱含的怒意,可那雙溫柔的眼睛似乎有些委屈,深深歎了口氣,他柔聲道:“興許是最近因為魔界的事太過操勞才會這樣,你也不要太擔心了。”
風少璃仍舊十分擔心。
瀾歌隻好笑了笑,“相信我,我說沒事就沒事。”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最近你既要忙著魔界的事,還要忙著婚禮一事,如果不好好休息,你的身體哪裏吃得消。即便是仙尊,也要勞逸結合才行。”風少璃拉著瀾歌的手,儼然一副小女人的模樣,萬般柔情皆賦予他,“瀾歌,要不你先去大阿山休息一下,等會兒我找到師叔了就來找你好不好?”
瀾歌沉默了須臾,抬眼看著那幽深的洞穴,心裏總是莫名覺得壓抑。又想起確實還有事情需要去找風羽等人,便答應了。“如此也好,我正要去找你父親商議些事情。在這裏你自己多加小心。”
風少璃微笑著嗯了聲。
瀾歌回以淡笑,再看了一眼那樹海棠花,轉身而去,眉間已然再次覆上愁色。
風少璃注視著瀾歌遠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濃,也更幸福。回頭看那山洞,卻十分納悶的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