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仙華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介懷於心的背棄

“你這滿臉委屈的站在那裏,是想表達我正在欺負我新婚妻子的意思麽?”

見滄嵐站在那裏想什麽想的入神,千夜覺得頗為無聊,於是開口幽幽的問道。按照他所了解到的夫妻生活方式,應該是妻子照顧夫君起床洗漱整理衣著,可似乎就因為方才的無心之舉,讓對方有些不大高興呢。

滄嵐抬眼看了榻上之人一眼,他的話似乎並沒有聽進耳裏,隨即看了看地上的碎片,淡淡道:“你先自己起床整理,我去命人來收拾殘物。”

說完就準備轉身往殿外而去,哪知身後的人忽的又開口了。

“站住。”

滄嵐停下,回頭望他,蹙眉不解的問:“還有什麽事嗎?”

千夜偏著頭斜睨著滄嵐,笑道:“還記得昨天在魔殿時我說過的話嗎?”

“自是記得。”

“我說什麽了?”

滄嵐轉過身子正對著千夜,神情微冷,“你想表達什麽?”

“我想表達什麽你還不明白嗎?”千夜抬手將鬢角的碎發捋順,直視對方眼睛似笑非笑的說道,“既然已經嫁做人妻,就應該要學會照顧自己的夫君,除了暖床之外,飲食起居一樣也不能落下。你已經不再是離恨天的尊上了,明白嗎?”

滄嵐怔愣,盯著千夜久久不語。此時殿門忽然走進來兩名侍者,其中一人端著一壺新的熱水,另一人端著一疊衣物,進來將東西各自放好之後就退了下去。剩下的兩個人繼續麵對麵的看著,僵持著。

過去的畫麵交織在腦海,就放佛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清晰可見。滄嵐瞧著榻上那人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裏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玄月穀的某個清晨。目光掠過一旁放置的衣物,神情逐漸柔和了下來。

千夜微微笑了笑,為難滄嵐並不是無意,隻是單純的想找找曾經的那份感覺。可無論如何尋找,那些記憶是有的,可那感覺卻太過遙遠,遠的無法觸及,無法體會。

為了不讓兩個人都將局麵鬧得不快,他隻好自己掀開錦被下了床來走到鏡前整理衣著,動作極為熟稔。

其實這些事情平時都是千夜自己動手的,無論是在離恨天還是在魔界,他從不讓外人能有機會接觸到自己那麽近的位置,更是從心底不願有人在自己身上拂來拂去。可看著鏡中正向自己走來的身影,他整理衣服的手卻忽然停住了。

竹葉離枝紛紛落,林風微涼徐徐吹。誰言重逢便是喜?也有無奈繞心頭。彼時遠方的幻境之城,今日卻來了一位令公子斐永遠也想不到的人物。

凝視著麵前這人,公子斐一時竟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滿頭白發在瞬間顯得極為蒼老。公子雪霽在距離公子斐很遠的地方淡然而立,青衣在竹林中顯得尤為突兀,與公子斐雖同樣是滿頭白發,卻少了那份蒼老多了幾分沉澱。

歲月,總是將一些人改變了模樣。若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他永遠也不想再踏足這個地方,這個一旦靠近就隻剩下愧疚的地方。

整個竹林除了他們之外再無旁人,空蕩的竹林安靜的都能聽見那輕風拂葉的聲音。可風畢竟是舒適輕柔的,但人,卻疏離到陌生。

“你……果然沒死。”公子斐顫聲說著,打破了林間的安靜。一千多年了,他最虧欠的人莫過於眼前這唯一的親人。

公子雪霽笑了笑,十分淡然,“公子雪霽已經死了,而今站在你麵前的,是公子蘇。”

“你……當真還是不願原諒為兄麽?”

“你我之間,早已沒有原諒與不原諒這一說。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堅持,隻不過你我所選擇和堅持的剛好背道而馳罷了。”公子雪霽依舊清淺笑著。

公子斐雖忍不住公子雪霽這般疏離的態度,可他畢竟不是太執著於情感束縛的人,何況兩個人隔了一千多年,即使真有親情,那也不過是血濃於水的無奈罷了。公子斐看著對方,低聲說道:“雪霽,你能活下來,我就已經很慶幸了,不管你是否原諒為兄,為兄都毫無怨言。”

公子雪霽沉默的望著他,不語。

公子斐繼續道;“次千夜來這裏時說你沒死,當時我還有些不信,這段時日來也在想著尋一個機會去問問千夜。如今見你依舊安好的活著,為兄……為兄甚感欣慰。”

說到最後,公子斐的語氣逐漸低落了下去。

公子雪霽依舊隻是淡笑,等對方說完之後,才收回目光環顧了整座竹林一眼,原本淡然的神色不覺間已然覆上一抹愁色,他歎息道:“物是人非,你又何必非要去弄清公子雪霽的生死?生也好死也罷,又能改變什麽?而公子雪霽此人,本就不該再存活與世不是嗎?”

“是啊,能改變什麽呢?”公子斐搖頭苦笑道;“一千多年前公子雪霽就已經死了,而我靈族也不再有公子雪霽此人。”公子斐似乎明白了什麽,深深吸了口氣平複自己激動的心情,隨後才道:“既然如此,那麽又是什麽事能值得你親自走一趟?”

“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公子斐歎道:“我所知道的,是你當初可以為風然一家人放棄離恨天宮主之位,是可以為他們不惜墮入輪回之道,是你……是你可以一千多年不回靈族,不在乎我這位兄長,所以我當然知道,我知道除了他們一家人的事之外你就不會回來這個地方。“

越是說著,公子斐欲覺憤慨,自己的親弟弟因為外人與自己斷絕來往,他這個當兄長的怎能不氣?怎能不怒?

迎上那充滿怒意的眼神,公子雪霽側過身不去看對方,曾經他尊重這位兄長,對兄長的話也向來聽從。若非當年的事,他真的希望兄弟之情能一直這樣保持下去。可就像他方才說的,物是人非,那些事實誰也無法更改,誰也無法彌補。

“城主,過去的事,終究是過去了,公子雪霽也隨著當年的恩怨消失與三界,而你所不滿和憤怒的,都應該隨著公子雪霽的死消失。”微微回頭看了公子斐一眼,公子雪霽仍舊一副淡若清風的模樣繼續道。

公子斐聞言,不禁苦笑道:“那你今日來,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前來?”

“那就看你如何回答?”

很明了,什麽樣的身份並不是公子雪霽決定的,而是公子斐的回答來決定。

公子斐往前走了兩步,在公子雪霽的身後停下,凝視著那曆經滄桑的背影,曾經那意氣風華的少年,如今再也尋不到了。深深歎了口氣,公子斐問道:“你想問什麽便問吧,隻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全部告訴你。”

公子雪霽靜默了片刻,隨後才緩緩轉過身來,隔了一千多年的兄弟重逢,卻比一個陌生人還要疏遠,他道:“當年在幻境之城究竟發生了什麽?風羽又對風然說了什麽,竟讓他如此絕情的對待魔姬母子三人?我隻想知道這其中的隱情,風然的隱情。”

“魔姬欺騙了風然,風然難道不該恨嗎?魔姬乃魔界之人,風然不該誅嗎?雪霽,你真的以為仙魔之間會有真情嗎?”公子斐滿臉怒意。

“我不信仙魔,我隻信可以信任的人。”公子雪霽無比篤定的說著,“如果風然真的絕情到殺妻滅子,便不會將自己隱藏一千多年。魔姬回魔界之後,他曾經找我照顧魔姬母子二人,我便已經猜想他定然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而後我始終相信,當年肯定還有什麽隱情是我不知道的。我需要答案,需要你來告訴我答案。”

“……你當真如此信他?”公子斐顫聲問道。

公子雪霽依舊很認真的回答:“我信他,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公子斐聽罷,竟是禁不住踉蹌倒退,望著麵前之人那淡漠的神情,心頭滿是失望。身邊竹葉翩翩飄落,壓抑的心情如那綠葉生命消逝一般沉重,許久,他才慢慢的說道:“當年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從你那裏得知風然一家人的消息,我便將此透露給了大阿山,風羽得知之後,隨即就帶著大阿山的人來了幻境之城,彼時天界同樣也派了不少兵力在幻境之城外。風羽以兩個孩子的性命做要挾,讓風然與魔姬斷絕關係回到大阿山,彼時風然並不清楚魔姬的實力,加上當時此事驚動了天帝與白帝,風然害怕天界的人會對兩個孩子不利。便答應風羽隻要能保住他們母子三人,他甘願接受任何處罰。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風羽卻對魔姬母子三人真的痛下了殺手,他們其中一個孩子便是被風羽打落懸崖,後來的事想必你自己也知道,若非你救走魔姬與千夜,也許他們母子三人就真的同穴而亡了。”

公子斐有些歉疚的看了看眼前之人的神色,頓了頓,他繼續道:“至於風然回到大阿山之後究竟接受了怎樣的懲罰,我不得而知,但也曾聽天界的人說起過,風然是被鎖了琵琶骨關在大山後山的一處神秘洞穴裏,也有人說,他是退隱三界了,當年魔姬與大阿山一役魔姬戰亡以及千夜被禁練血窟之後,風然曾自己在大阿山宣布退隱,這是三界四海八荒皆知的事。”

震驚,錯愕,憤怒,還有一絲懊悔。緊攥的雙手因為用力而顫抖,雪白的頭發隨風亂舞,幾乎遮住了臉。公子雪霽定定的看著眼前之人,耳邊是方才公子斐所謂的真相,腦海是當日在大阿後山看見的場景,那荒廢的後山,幽深陰冷的洞穴,試問這世間誰會選擇這樣的地方去退隱?

難怪當日他不曾出麵相見。

難怪他說這麽多年還是自己懂他。

若是一個自由的人,會連邁出洞穴來看看花也不可以嗎?

退隱?多麽閑逸的一個結局。可誰又知那所謂的退隱隻不過是一個笑話,若真如公子斐說的那樣被鎖住琵琶骨封壓後山,這一千多年來那個人得要受盡多少折磨?

他能親自對外宣稱自己是退隱,便證明他早知後果,可為何還要選擇繼續這樣做?

因為那個還在練血窟裏被禁錮的千夜麽?

真相往往如此殘酷,如此令人措手不及。這一千多年來他不去找風然,便是覺得那個人至少是平安退隱了的,即便心有怨念,卻始終不會去打擾。可如今得知這個真相,他如何還能讓自己再選擇放手不顧?

“退隱……哈哈……退隱……”公子雪霽驀地失聲笑了起來,笑聲悲愴而頗為諷刺,空洞的目光看了公子斐一眼,似有恨意,卻好像已然釋懷。也便是這無聲的一眼,看的公子斐心頭一震,欲開口安慰,哪知公子雪霽忽然轉身就往竹林外飛身而去,公子斐欲阻攔,卻跟不上對方的速度,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道青衣身影消失不見。

“雪霽,你這是何苦?”公子斐低聲苦歎,沉默許久之後,卻又搖頭笑了笑。當年的事一直積壓在他心裏久久放不下,即便不願承認,也依舊無法改變他心裏對風然一家確實心有歉疚,但他偏偏不想麵對那份歉疚。而今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雪霽,他心裏倒是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

如此,也算是不再虧欠與人了麽?

但他又是否想過,得知風然被禁的公子雪霽又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去救那個人?

無琊內

因為燭光照耀,讓整個寢殿都顯得尤為明亮,裏麵的擺設也清晰可見,細細看去才知那樣樣都是世間少有的奇珍異寶。地毯上繡著的鳳凰圖騰十分生動,與正室相連的玄關處,低垂的珠簾晶瑩的泛光。許是因為無琊多了個人的緣故,千夜隻覺得今日的無琊沒以前那麽冷清了,反而多了一絲暖意。

鏡中是滄嵐忙碌的背影,青絲如瀑自然的散落身後,如錦緞一般柔軟。而自己就放佛衣架一般佇立在那裏任由對方擺弄,卻並沒有絲毫不悅之色。收回目光近看麵前之人,低頭一瞬便有一股馨香攏入鼻息,隨後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濃密卷翹的睫羽,秀挺的鼻梁宛如雕成。千夜看的舒心,同樣也享受的安心。

穿戴的時間並不長,卻也不短。第一次為男子更衣確實不知從何處著手,滄嵐隻能盡量按照自己穿衣順序來為千夜更衣。隨後還為他挽好頭發,戴好發冠。滄嵐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千夜的頭發不但幽長墨黑,而且發質還十分的好,好到有些過分的粗硬。

這興許就和他的性格一樣,固執,倔強。

最後理了理玄袍的衣襟,滄嵐算是將這件為人妻要做的事完成了。後退一步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穿戴不合適的地方,她這才看向一直沉默的千夜。

千夜如同驗收結果一般在鏡中細細的端詳了自己一遍,總想找出一點問題,可偏偏鏡中的那個人已經穿戴的近乎完美,實在尋不出缺點,他姑且隻好當做是自己底子好的緣故。但不知為何隻覺得鎖骨處有些微微發癢,便伸手去摸了摸。

那是很細微的感應,但千夜依舊不放過,五指在鎖骨上靈巧的一番繞弄。就在滄嵐不明所以之時,千夜已經將手遞到自己眼前。滄嵐細細看去,竟是一根頭發。

千夜就放佛抓住別人把柄一般,將自己的勝利品擺在滄嵐麵前,“這根頭發需要追究是誰的嗎?”

“是人便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你又何必擿抉細微?”滄嵐隻在想這個人從一醒來似乎都有些挑剔。

“我擿抉細微?”千夜上前一步靠近滄嵐,擰著眉頭問:“我隻是覺得依你這熟悉的手法和經驗,似乎不該出現差錯才是呢。”

滄嵐不明所以的望著他。

“曾經你還為誰更過衣?”千夜很直白的問,絲毫不掩飾他的懷疑。“瀾歌嗎?”

滄嵐覺得千夜很無理,從醒來到現在,沒有哪一句話不帶著質疑,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刻意在忍讓了,可對方隻會變本加厲。可她還是認真的回答了:“除了我自己,你是第一個。”

千夜皺眉,目光牢牢的鎖著滄嵐雙眸,似要從那裏麵看出真假。

“你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信。但星昴……我隻是覺得,你如此態度……實在……實在過分了。”滄嵐瞥過目光落在角落陰暗處,心裏不知是委屈還是難過,她想忍了千夜被噬情蠱所害的無心,可心頭卻無法勸服自己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再想起千夜醉酒時的那些話,或許這場姻緣從一開始都是沒有感情的。千夜娶她有很多理由和原因,卻獨獨沒有愛。

千夜將滄嵐每一個神色變化都看在眼裏,也看進心裏。轉眸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再回首時,人已經上前靠近滄嵐,並且動作很輕緩的將她攏入懷中。

“滄嵐,方才是我不對。”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如一個懺悔的情人在尋求自己的原諒,“我隻是不想你對我的一切,也曾對別人有過,更不希望你的記憶裏還有瀾歌的影子,你是我的妻子,所有的一切都隻能屬於我。”

摟緊懷中的人,千夜望著鏡中的自己,那深情的模樣連他自己也動容了。這就是所謂的愛嗎?愛到自私?愛到不允許對方心裏有別人的影子嗎?曾經他一直在付出,卻並沒有那麽想要回報。

如今,他擁有了,卻又害怕再像以前一樣遭受背離,所以他隻能一邊為自己築起防線,一邊讓自己努力去愛。

其實這樣的懷抱,並沒有想象的那麽溫暖。滄嵐清晰的感覺到,即使千夜很努力的讓他自己表現的在意深情,但內心深處的感覺終究是淡漠的。

他所表露的在意,隻不過是占為己有而已。

滄嵐僵硬著身子倒在千夜懷裏,得不到回應的千夜又摟緊了懷著之人,下巴抵著滄嵐額頭,兩個人的溫度在那一瞬間融合,他繼續說道:“滄嵐,永遠不要再背棄我了,好嗎?”

滄嵐無聲的站著,聽著千夜那略顯沙啞的語氣,那個“再”字更是刺痛心扉,對於那些過去,千夜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他心裏一直把曾經的事當做滄嵐的背棄,一直耿耿於懷。

“對不起,星昴。”她已經無法再去解釋了,對千夜而言,再多的解釋也毫無意義。

千夜深深吸了口氣,抬手輕撫著滄嵐那柔軟的長發,輕聲道:“隻要你一直呆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傷害,這是我能答應你的。還有……不要再叫我星昴,因為這會讓我覺得,你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個人。”

“………”看著那寬闊的胸膛,滄嵐深深閉眼。

許久,才略帶苦澀的輕輕嗯了聲。

千夜淺淺一笑,抬眼看著鏡中相擁的兩個人,明明是美好幸福的場景,他卻又將眉頭深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