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烏雲漸漸遮蔽了明月,幽靜的山林中不時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不知何時,山林中已升起了輕淡如煙的薄霧,空氣中隱隱透著一種暗灰色陰霾的氣息,霧藹蒼茫中,周圍的景致忽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雲海棠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迷霧升起的山林中艱難的奔跑著,口中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山林中升起的這種灰蒙蒙的薄霧中,似含有一種腥臊難聞的氣味,令她聞到之後,感覺胃中有些不舒服,雖然山林中寒氣襲骨,可雲海棠由於持續不斷的在奔跑著,臉上倒滲出無數細密的汗珠,細嫩的纖足,也因為長時間的奔跑,被磨起了許多的水泡,此刻她每跑一步,都覺得腳底發出鑽心的疼痛。
若是在平時,以她懶散的個性,肯定早就已經放棄奔跑了,可是在此時,雲海棠的心中卻隻有一個信念在支撐,就是她要跑出這片山林,隻要能出了這片山林,她便能逃離那個令她恐懼的男人,回到親人溫暖的懷抱中,這種信念,讓她一直苦苦支撐著,克服了心底的恐慌和驚懼,繼續朝著北鬥七星所指明的東邊的方向跑去。
軟底的鞋底因沾染上青草上的雨露,變得濕而*,腳底被山上的碎石給磨得起了無數的小水泡,一陣山風吹來後,因迅即奔跑而大量湧出的汗珠也立刻被風吹散,腳下一滑,“卟嗵”一聲,撲倒在地時,雲海棠隻覺身下有一條冰冰涼涼,滑滑膩膩的東西在蠕動。
“啊…,啊…!”驀然伸手,從身底下摸出一條肥吧拉幾的金環蛇後,對著金環蛇那對比她還要更顯得驚惶失措的幽綠蛇眼,雲海棠發出驚天動地的驚叫聲。
可是,奇怪的是,雲海棠拎著蛇驚叫了半晌之後,才驀然發現那條金環蛇的蛇身在她玉白的小手中悚悚發抖,而且那雙幽綠蛇眼也一直用一種比她還要驚懼、還要可怖的眼光盯著她看,似乎怕她怕得要命的樣子。
“咦,你好像比我怕你都還要更加怕我的樣子!”雲海棠此時仔細的打量了一下之後,才發現這條金蛇,乃是丹岩山上的一種劇毒的金環蛇,按理說這種蛇在這山中應該是橫行無忌的,可不知為什麽,它卻似乎對她忌憚得緊。
雲海棠也就收起了驚懼之色,從懷中掏出春奴給她的那包雄黃粉,笑眯眯的搖著頭,對著金環蛇笑道:“嗬嗬,小金花,我知道你怕什麽了,你是怕這個,是不是?”
誰知金環蛇幽冷的雙眸,卻看也不看她手中拿著的那包雄黃粉,隻是蛇眼驚懼的盯著她的胸前,雲海棠奇怪的一看,才發現自己頸間戴著的那條其色如墨的玄玉冰璉,在月色中,這條玄玉冰璉在她瑩白如玉的細白嫩頸中光華流轉,散發著一種清冷幽森的瑩瑩冷光。
雲海棠不由心頭一驚,這才想起了三哥所說的關於戴著這條玄玉冰璉的人不僅可以不畏酷暑嚴寒,並且百毒不侵,毒蟲毒物更是避之不及的傳說。
“哦,看來那些個關於戴著這個玄玉冰璉的人可以不畏酷暑嚴寒,並且百毒不侵的傳說,竟然都是真的,怪不得我會覺得那汪瀑布所匯聚而成的潭水是溫熱的了,原來是因為我戴著這個!”
雲海棠腦中靈光一閃,又摸著自已頸中所戴著的玄玉冰璉,自言自語的說道:“哦,還有啊,如霜姑娘今早說過,在這山林中,晚上會出現有毒的瘴氣,會令聞到之人中毒,可是我,隻除了胃中有點不適之外,倒是啥事都沒有,嘿嘿,看來這個東西,倒真是個寶貝啊”
雲海棠有些洋洋得意的自語道:“嗬嗬,你現在已經歸我了!”
“隻是,他既然那麽的恨我,並且已經在那詭異的白玉冰床上,把我給那個過了,他為啥不把這個玄玉冰璉取走,幹嘛還要讓我戴著這麽個珍貴的寶貝逃走了?”雲海棠在心中又發出了疑問,可又百思不得其解,搖了搖頭,想不通,便不再想了。
雲海棠又偏轉頭,看著手中那條仍捏著,驚懼得全身悚悚發抖的金環蛇,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對著金環蛇幽綠的蛇眼說道:“算了,小金花,本來本郡主看你長得挺可愛的,想留你在身邊玩玩,做我的寵物什麽的,可是你既然這麽怕這個東西,那麽讓你跟在我的身邊,你肯定會感覺到很痛苦的,既然這樣,那我就還是放你走好了!”
說到這裏,雲海棠心中又閃過一絲惆悵,歎了一口氣後,又接著說道:“其實,我和你是同病相憐的,隻是,不知那人,他是否也能慈悲為懷,他…是否也會放過我了!”
而金花蛇也似乎聽懂了她所說的話,幽綠的蛇眼中放射出喜悅的光芒,在雲海棠伸手到地上時,金花蛇緩緩的爬離了她的纖手,而雲海棠又歎息了一聲,在金花蛇爬出了她的視野之外後,才緩緩的站起身來。
就在雲海棠想要站起身來,繼續她的逃亡大計之時,空氣中驀然傳來了一陣陣可怕的腥臊之味,夾雜著一種危險的氣息,似有一種陌生可怕的龐然大物在悄悄逼近,雲海棠隻覺得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全都一根根的倒豎起來了,那種被獵物盯上後,無處可逃的感覺,令她全身僵硬的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可是,驀然間,渾身一僵,雲海棠又覺身遭的溫度迅速下降,空氣驀然間變得冰寒刺骨,而在那種中人欲嘔的恐懼腥臊的氣味中,一股飄然出塵,如蘭草般淡淡清雅的寒香,也隨著輕風,悄然的鑽進了雲海棠的鼻中。
“一定是他…,是他…也追來了吧?”雲海棠此時心中不僅對山林中有可能會出現的凶猛野獸的襲擊,感到了恐懼和驚懼不安之外,還對那個總在夢魘中出現的冷酷男人,也懷著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恐懼,如今這兩種感覺同時出現,頓時令得她心跳如擂,緊張得全身籟籟發抖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過了一會兒之後,她聽到身後的大樹上的枝條,在發出一陣陣撲籟籟的抖動聲之後,然後又是一陣沙沙的響聲,似乎在樹林的深處,還有一些動物在活動。
“嗷”的一聲低沉的虎嘯之後,隻聽身後那隻大蟲似乎被那別的動物所吸引,竟然轉身離去,雲海棠輕輕用手撫了撫狂跳的胸口,那種被獵物盯上之後,令人恐慌驚懼的感覺,也隨之減輕,鼻中聞得那種中人欲嘔、恐怖腥臊的氣味越來越淡,她的身體也輕鬆下來,似乎危險已逐漸遠離了她,可風中那種清淡高雅的蘭草寒香,卻還若隱若現的浮現著。
“是…你…吧,你…是來抓我的嗎?”雲海棠有些驚懼的驀然轉回頭,卻隻見後邊稀疏的林木間,隻有一棵大樹的一段枝條上,有一絲絲輕微的晃動,四周清冷孤寂,寧靜無聲,卻哪裏有那人修長冷酷的紫金色身影?
“唉,我這一驚一乍的,看來都是自己心中所產生的幻覺,唉…,我肯定是被他,給嚇得腦子出毛病了!”
雲海棠拍拍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腦袋,自言自語的說道。
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宿,天上冷月如鉤,星光閃耀,此時大約已經是八月二十四日的淩晨子時了,最是天色最暗之時,所幸今晚天氣尚好,雲海棠在心中默默計量,她最多再走一個時辰,便可以到達離瀑布最多隻有十來裏路的雲家的別莊—離夢山莊了。
而她知道,這座修建在丹岩山附近的離夢山莊,乃是因為她的大哥雲中鶴的身體不好,要常年居住在氣候溫暖如春、舒適宜人的環境之中,可金裕國地處北方,一年之中,氣候偏冷的時候居多,隻有在這離皇城三十餘裏處的丹岩山附近十數裏的區域之內,氣候才常年溫暖如春。
可是,因為早在二十多年前,這座丹岩山附近的所有區域,便被先皇德惠帝宇文暄的父親永信帝宇文雄把它作為獎賞,禦賜給了永信帝最寵愛的小兒子,也就是在當時因平叛了南詔所統率的南疆各部叛亂之後,被受封為平南親王的宇文烈,作為除了給他的王爵封地之外的,另一份特殊的賞賜!
雖然,後來,也說是在十年之前,平南王宇文烈因涉嫌和德惠帝的皇妃林芳兒穢亂宮闈一案之後,受到了德惠帝嚴厲的處罰,他不僅被德惠帝剝去了王爵和封地之後,又被貶降為平南候,還把他貶去鎮守南疆各州,不得聖旨召見,便永不得回京!
但是,因為這塊封地因是先皇另行賞賜給宇文烈世襲的特殊封地,而德惠帝也不好忤逆先帝的遺願,因此,這塊封地也一直掛在了平南候宇文烈的名下,一直未予以收回。
因此,為了能讓病弱的大兒子雲中鶴,在京中能夠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安心靜養,雲海棠的父親雲天罡特意花費了諸多的銀兩,派人帶著無數珠寶,去南疆宇文烈的駐地,向他求墾多次,才終於征得平南候宇文烈的同意,讓他在丹岩山南邊山脈的邊緣附近,單獨劃了一小片土地給雲天罡,讓他在那修建了一座給雲中鶴靜養的別莊—離夢山莊。
而雲海棠知道,大哥雲中鶴的身體雖然向來虛弱,但他其實主要是由於生性好靜,喜安靜無擾的生活,他不喜京都內的繁華嘲雜,因此,在每年的絕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居住在這個離夢山莊之內的。
“大哥,你可一定要等著小棠兒啊!”雲海棠眼中淚花閃爍,大哥雲中鶴溫雅如玉的俊臉,和他穿著一身白衣,飄然如嫡仙般的俊逸身影,不斷的在她的腦海中閃現,休息了一會兒之後,雲海棠忍住足底傳來的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又執著的朝著光明燦爛的前方走去。
天際邊隱隱露出了魚肚白,可黎明前的黑暗是最令人心悸的黑暗,特別是對雲海棠這個從寂靜的山林中,艱難的掙紮著爬出來的人來說,遠處已隱隱可見離夢山莊在夜色中,有一間房內,尚有一點點桔黃色溫暖的燈光在閃爍,看在雲海棠的眼中,這便是光芒萬丈的啟明星了。
腳底又傳來了鑽心的疼,雲海棠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淚眼迷離的看著莊園內透出的桔黃色溫暖的燈光,在心中默默念道:“大哥,小棠兒來了!”
跌跌撞撞的一把推開了莊園的大門後,雲海棠又冷、又餓、又渴,已累得神智迷糊,隻一心想往那間散發著桔黃色溫暖燈光的屋中挪去,根本沒注意到這莊園中並無仆役來開門,也沒有家丁護院在走動巡邏,整個莊園在黑暗中顯得幽深靜諡,安靜得不同尋常!
穿過莊園內清幽小湖上的回廊之後,雲海棠驀地甩掉了腳上那雙使得她極不舒服的濕漉漉的布鞋,光著一雙如羊脂白玉般細膩柔嫩的纖足,在鋪著漢白玉石的花園長廊上駕輕就熟的小跑著,空氣中飄浮淡淡熟悉的桅子花香,雲海棠心情愉悅,如小鳥一般的朝著那閃耀著溫暖光芒的房間飛奔而去。
“大哥…,大哥…,小棠兒…回來了!”歡快的語調、驚喜交加的聲音,在推開了那間令她向往無比的紫檀木雕花大門之後,卻驀然間凝噎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