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這輛車是在繞著同一片區域來回轉,並沒有花費顧行歌太多的時間,她好整以暇地在後座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口問道:“方先生,如果我沒看錯的,你剛剛已經從這裏經過了兩次了。”
聽到她這麽問,方修打了個哈哈,回答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就繞了幾圈路,還望顧小姐諒解。”
顧行歌歎了口氣:“我們兩個還是有話直說吧,你究竟想讓我去哪兒?”
“顧小姐是聰明人,”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方修臉上的笑慢慢地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尖銳的冰冷,“到了那裏,您自然就會明白。”
方修把她帶到的地方,居然是那天奶茶店裏的中年人消失的地方。
死胡同一直往裏走,越來越窄,最後幾乎隻能容一兩個人同時通過,然後視野微微放寬,走到了底,那斑駁而老舊的牆堵在眼前,一部分磚頭磨損得厲害,縫隙裏麵生滿了青苔,潮濕而逼仄。一群烏鴉站在牆頭上,被這兩個人驚起來,直衝向天空。粗糲喑啞的叫著,這是個陰暗的地方,給人非常不好的感覺。
顧行歌幾乎貼在那麵牆上,接著手電筒的光,用手指仔細地翻查過一塊一塊的磚頭,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疑惑。
“你說,你是為了找唐清遠?”她沒有回頭,問方修道,“你覺得在你做了這些事情之後,我還會相信你?”
方修靠在旁邊的牆上,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不管你相不相信,這是我唯一的目的,我跟他之間的仇,跟你沒有關係。我不過是想借著你,把那個人渣給找出來而已。”
顧行歌冷笑了一聲,隨後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這地方很奇怪……”
她從上到下把牆壁檢查了一下,又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奇怪……”
“唐清遠是在那天你們的追蹤之後失蹤的,我現在完全沒有線索,隻能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方修低低地說,他站在一邊,目光追著顧行歌,“顧小姐,怎麽樣?”
“我懷疑我們那天追的人是土行孫。”顧行歌說,以她的身高,墊下腳,剛好能夠到矮牆的頂部,“要不然你說一個大男人從這裏翻過去,一點青苔都沒踩著,他是氫氣球麽?”她順著牆角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手指托在下巴上,“這牆有點眼熟。”
“全帝城的死胡同都長這樣。”方修幹巴巴地說。
這個時候,從胡同口匆匆忙忙地跑來了一個人,顧行歌定睛一看,滿臉驚悚:“你怎麽……”
“顧小姐不用驚訝,是我發了信,讓手下的人以你的名義讓盛先生來的。”方修看著盛洪來了,淡淡地解釋道,“畢竟這件事情,也跟他有關係。”
顧行歌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也懶得在這種情況之下再說些什麽,順著一邊的牆角開始用腳丈量,“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差不多二十三步半。”
她抬頭看著盛洪。
盛洪愣愣地聽著,忽然一把拉住方修問:“左上角是不是有塊磚空了一角?正好能讓人一隻眼睛透過牆往外看?”
方修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下:“好像是有……”
“然後中間的地方,腳底下,腳底下那邊,有個耗子洞是不是?是不是?”
方修見鬼一樣地看著盛洪,在這片黑夜裏,他又沒有手電筒,怎麽能看的這麽清楚,難不成還真有夜視能力不成?!
定睛看去,他卻居然露出了一個有幾分懷念的笑臉,雖然比哭還難看——盛洪輕輕地說:“我記得,怎麽能不記得呢?”他貼近那麵牆,輕輕地去觸碰牆上的青苔,“那堵牆就這樣,底下有個小耗子洞,前邊是誰都不打理的小院子,長風說在那能抓到鳥,牆外有一顆櫻桃樹,年頭不少了,看著卻不粗,然後寶石似的果子四處掉,沒人摘,都讓鳥吃了。他說的我不知道有多想來。”
“可惜這沒有大櫻桃樹。”顧行歌笑了。
“那時候長風還上房從上麵摔下來,摔折了腿。”盛洪自顧自地說,“他跟我說,疼得他哇哇亂叫,氣得你爸不輕。”
“他上牆是為了爬樹給我抓鳥,後來我被我媽罰著在牆角站了一下午。沒人的時候就偷偷從這頭走到那頭……一開始是三十二步,後來變成二十八步,再後來一直就停在了二十三步半。這牆終於不再變窄了。”
“不是牆窄了,是你大了。”
“誰知道呢?”
“等等,等等等等。”方修甩甩頭,“你們家小時候住這裏?這是你們家後院?”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仰頭看著老舊的牆壁:“不是,是我搬家之前,但這牆……”食指在上麵敲了一下,她頓了頓,“是什麽人別有用心地故意弄成的……可是為什麽?奇了怪了,盛洪你說那天那個古裏古怪的老頭子絕對就是在這裏消失的,他會穿牆術?土遁?隱形?還是撐杆跳?”
盛洪沉默不語地站在旁邊。
方修想了想:“顧小姐,不如我們從那天回來的路上再走一次吧,說不定路上有線索呢?”
顧行歌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麵牆,好像這破破爛爛的幾塊磚頭有什麽魔力似的;
“慢著。”盛洪拉住方修,他的嘴唇有些顫,低低地說,“最左邊的磚頭,你從上往下,把青苔什麽的都擦幹淨了,快去!”
跟著盛洪來的幾個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把最左邊一排的磚頭的青苔擦淨了。盛洪說:“從上往下數,第十五塊磚,按下去。”那塊磚藏得十分隱蔽,正好是在一般身量的成年男子手臂彎曲成差不多九十度的時候,能觸碰到的位置,摸上去和其他任何一塊磚沒有任何差別,可是用力按的時候,卻能感覺到裏麵一點極細微的位置的移動。
“隊長?然後呢?”
“然後一直按著第十五塊磚,順著最左邊的,往前推。”盛洪的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可沒有人注意到,眾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那不可思議的牆上。
磚牆就像是一扇門,以右邊為門軸,慢慢地,從左邊往外打開,一條狹長的窄道露出來——
麵對著這神秘出現的窄道,沉默蔓延開來。
“盛……”
盛洪揮揮手,打斷了顧行歌的話,他上前兩步,摸著窄道的入口,和滑不留手的牆壁:“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裏會有這樣的過道,這秘密還是唐清遠告訴我的。”他頓了頓,緩緩地,用極低的聲音說,“那天……那天他就是把我約在這裏,說那場火是他放的……”
方修冷笑了一聲:“這地方可太適合幹這種事了。嘖,顧小姐,你不是在你家後院的牆頭來來回回走了那麽多遍,跟馬克思似的差點把地踩出個坑來麽?這樣的機關居然都沒發現,活該人家背後暗算你了。”
顧行歌原本一愣,臉上說不出是什麽樣的表情,有一點啼笑皆非,有一點暗淡,她搖搖頭:“原來如此,原來……”
原來什麽,她沒說下去。這麽一個滿是記憶,寫下了無數情誼的地方,後來發生了這樣的事,顧行歌至今仍然不明白,這到底這是誰造成的?是被貪欲吞噬了人性的莫長海,還是設計了這房子的顧老爺子,亦或者是偏執的唐清遠,她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悲涼,比之曾經的感覺更甚。
“所以,唐清遠很有可能是發現了這裏,然後偷偷一個人潛回來查看?”方修看著他們兩個,挑挑眉,“他為什麽……”他猛地想到了什麽似的,把後半句咽了下去,心裏有種莫名的滋味。
為什麽唐清遠沒有告訴別人,為什麽他要一個人偷偷地回來。
也許是他無顏麵對顧行歌,或者,這個地方對他來說,隱藏了太多太多別人難以理解的心情和記憶。又或者……盛洪甩甩頭:“我們進去。”他一把扣住顧行歌的手腕,把他拉到一邊,自己一馬當先地先走了進去,以身擋住顧行歌有可能的橫衝直撞。
下了幾個台階,然後拐彎,再下幾個台階……
被驚起的一隻烏鴉落在台階邊緣,全身像是燒焦了一樣的黑,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盛洪,張開象征著不詳的嘴,衝他“呱呱”叫了兩聲,猛地擦著他的身邊飛到了天上。
盛洪在鳥衝過來的瞬間握緊了手上的槍,手心一圈冷汗。
這地方太詭異了。
顧行歌似乎有意無意地念叨了一句:“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烏鴉?”盛洪抬起頭,他們已經半截身體處在地下,兩邊是顯得高大無比的圍牆,圍牆上站著一圈黑鴉,在手電筒的光圈下冷冷地看著他們,就像是在趕一場送葬的集市。
“畜生們,別管它們。”盛洪輕輕地握住顧行歌的手,寒意漸漸從地底下升起來,他們身上的暖意好像在這裏消失殆盡了。隨後視野驟然開闊,盛洪猛地頓住腳步,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銅門檻,裏麵靠著牆,坐著一個人——
“晏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