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瑉衣著寒酸卻身懷巨金,外地人口音卻在趙國都城被追緝,種種疑點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隻能半真半假地糊弄,同時這楚商如此厲害,說不定還能幫她找回天心白。
所幸她幼年時經常躲在衙門堂後偷看爹爹審案,看慣各式刁鑽人物的做派,也看過老實人如何過堂,小小年紀就有機會領略社會各個階層人們遇到危險時的反應,加上她膽大心細,毀家滅國後孤注一擲,無所畏懼,竟然初次表演就能以假亂真。
傅鴻運看著她,突然問道:“那黑衣男子可有手下。”
蕭瑉心裏一動,看來那戴麵具的男子也是大有來曆,這楚商才會如此詢問。
她想了想說道:“也許有吧,他和我們說話時,身後有十幾個黑衣人騎著馬一下子就從身邊跑過去了。”
傅鴻運暗暗點頭,那黑衣男子十有八九是巨盜狼拓,隻是蕭國公主的事情和他有什麽幹係呢,他想不出來。返程路上正要經過赤焰沙漠,那裏是巨盜狼拓經常出沒劫掠商隊的地方,這個小子既然見過狼拓,也說不定能派上什麽用場。
他又反複思索一遍,想不到什麽疑點,當下撿起錦袋,掂掂裏麵的金葉子,說道:“這錢。”表麵上裝出一副要收歸己有的樣子。
蕭瑉知道他測試自己,想到他輕視貪財之人,立刻做出一副萬分不舍又絕對不敢抗議的委屈模樣說道:“大人救我一命,小子無以回報,錢當然是歸大人。”
可她神色之間的不甘不願不敢不能活靈活現,真把傅鴻運這樣的老江湖也能騙倒。
傅鴻運看他如此表現,方才釋開疑心,將他當成一般小子。
傅鴻運嗬嗬一笑,將錢袋拋回給他,說道:“這錢你自己收好,和我一起進城,我看能不能幫你找到表兄。”
看來楚國在趙國埋下的眼線眾多,趙王想抓而抓不到的人,傅鴻運居然隨意答應幫蕭瑉找找看,蕭瑉看他說來雖然隨意,眼睛裏卻是成竹在胸,不足掛齒的樣子。
蕭瑉跟著傅鴻運帶來的士兵隨從在郢城休息,傅鴻運倒是沒難為她,沒讓她和那些人一起在大房子睡通坑,給他找了個清靜簡樸的小單間。
蕭瑉明白這種安排看似放鬆,私下裏說不定危機四伏,楚商的手下正暗中監視自己,因此絕不肯行差踏錯,也沒有嚐試輕易逃跑,做出真心相信傅鴻運的樣子,就老實在房間裏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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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瑉戰戰兢兢地過了兩天,擔心天心白的安全,每日寢食難安。夜裏夢到天心白被趙兵抓住,押在城牆要砍頭,那劊子手抽出行刑的森冷大刀向著天心白砍去,她竟然尖叫一聲驚醒過來。
這惡夢嚇得她一身冷汗,痛徹心扉,隻能跳下床來,推窗望月,想起結拜時的情景,蕭瑉將胸前的金葉子拉到手中,一遍遍地祈求神明保佑天心白的安全。
第三天天亮,天心白被傅鴻運的人領著出現在蕭瑉的房門外,蕭瑉一看天心白,毫發無傷,倚門而立,臉上掛著關心,眼睛露著想念,略帶得意,微笑著看她。激動得一把衝上去摟住天心白,眼睛裏的眼淚幾乎要立刻流出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傅鴻運的手下正站在旁邊監視。
於是按下滿心的激動,拉著天心白的手,粗聲說道:“表兄,幸虧你沒事,真要多謝傅大人幫我們。”
天心白聰慧異常,眼睛一轉,已經想到其中有玄機,也不多說話,隻是輕拍她肩膀,慢慢地撫慰。
蕭瑉擔心地想到,還沒有告知天心白自己編出來的故事,若是傅鴻運撇開自己,再獨自詢問天心白,必然是漏洞百出。隻是看來傅鴻運已經相信她編的話,並沒有私下詢問,連忙找機會和天心白把謊話又串了一遍方才安心。
兩人說一會兒話,便一起去找傅鴻運辭行。
傅鴻運看著這兄弟二人,雖然年紀小,行為舉止卻很老練,尤其是天心白能在近二十名趙兵的追捕下毫發無傷,可見身上功夫不弱。又想起途經沙漠會遇上巨盜狼拓一事,便熱情地邀請二人加入他的商隊。
蕭瑉考慮到跟隨商隊,兩人極易暴露身份,本意想要拒絕,卻不料天心白偏頭想想竟然答應,也隻能和她一起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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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際的荒漠。
從兩天前進入赤焰沙漠開始,蕭瑉的眼裏就隻有單調的流沙,蒼茫寂寥到讓人絕望的流沙,偶爾風吹動流沙一層層的飄走,露出不知是動物還是人的嶙峋白骨,才表明這是一個極惡劣且危險的地方,不知吞噬過多少生命。
除了他們這一行長長的商隊,看不到別的人煙和生命。越過一個又一個荒蕪的黃色沙丘,隻有響亮的慢悠悠的駝鈴聲能稍微緩解一點乏味。偶爾見到幾株沙棘和仙人掌,蕭瑉總是要盯著看很長時間,緩解眼睛的疲勞。
幹燥炙熱的空氣讓嘴唇幹裂,明亮的太陽掛在頭頂上,強烈的陽光仿佛能穿透衣服曬得身上到處是傷。她從小到大沒有騎過馬,加入商隊卻每天坐在馬背上行走,一連騎了半個月,雖然駱駝行走緩慢,馬匹也不用奔跑,她的兩條大腿還是被磨得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蕭瑉沉默地忍耐著,任大腿處傳來的疼痛鑽心,也不聲張一點。她努力將過去生命中養尊處優的日子統統忘掉,沒有蕭國公主,從今之後活在世上的隻有一個堅強獨立靠自己的蕭瑉。她是女孩子,天心白也是女孩子,天心白能吃的苦,她也都能承受。
天心白將她的隱忍堅韌都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對她格外佩服,隻能在暗中對她多照料一些。
遠處的沙漠傳來一聲高亢的呼哨,驚醒了馬背和駱駝背上昏昏欲睡的人們。
蕭瑉抬起頭,隻見沙漠盡頭快速襲來一股黑色的旋風,聲勢驚天動地,旋風裹挾的煙塵如利劍出鞘的殺氣,劈開兩旁黃色的沙流,飛快地衝了過來。
巨盜狼拓,蕭瑉聽見身旁的士兵低聲說著這個名字,聲音裏的厭煩畏懼如同詛咒。
不過護送商隊的楚國士兵也都是身經百戰,千裏挑一的好手,雖然知道來的是勁敵,卻並不慌亂,在士兵首領的指揮下列好隊形,張弓搭箭,瞄準了那快速移過來的黑雲。
傅鴻運看著那來勢凶猛的黑雲,心中暗暗戒備,他的兄長就是喪生在巨盜狼拓手裏,並被劫走了金額龐大的商貨。但是上次楚國派出的軍隊隻有一百名步兵,而這次是五百名精銳騎兵,目的就是在狼拓來時,拚盡最後一個人,誓死也要除掉這沙漠裏的禍患。
馬賊自古都有,沙漠裏更是馬賊橫行的地方,但是除了狼拓別的馬賊都不敢招惹楚國行商,隻要這次殺掉狼拓,楚商就可以真正在天下暢行無阻。
眼看著黑雲進入了軍隊的弓箭射程,士兵首領一聲令下,幾百支弓箭如滿天飛蝗一樣射了出去,這些騎兵都是射術精準的射手,速度快且瞄準精確,眨眼間已經飛快地射出了四五輪弓箭。那漫天的箭雨,去勢凶猛,傅鴻運本以為至少能將幾人射下馬來。
卻沒想到那團黑雲裏的人似乎比軍隊士兵更清楚弓箭射程,快到弓箭射程之時,那些馬匹先是頓了一頓,待第一輪箭雨將落,又突然加速前衝,如肋生雙翼,卡在幾輪弓箭射擊的空當中衝了過來,將其後的箭雨都甩在身後,弓箭紛紛射空,陷落在他們身後的沙漠裏。
傅鴻運倒抽了一口涼氣,巨盜狼拓和他的旋風十八騎遠遠比他想的更加厲害。
士兵首領眼見黑雲越來越近,發號施令說:“準備搏殺。”
士兵們齊聲答道:“是”,已經來不及因為射箭失利的事情沮喪,戰場上隻有全力以赴,沒時間分心,他們聽著首領命令,迅速調整好陣型,持著手中長矛向著黑雲襲來的方向作好進攻準備。
蕭瑉呆呆地看著,她這還是第一次曆經戰爭場麵,看得目瞪口呆。
兩人都在駱駝隊裏,和趕駱駝的隨從們在一起,天心白悄悄靠近她,小聲說道:“一會兒亂起來,你要注意躲在我的身後,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們不是士兵,他們的目標是劫走貨物,速戰速決,不會要每一個人的命。”
蕭瑉輕輕點頭,這戰爭場麵她隻在書中的描繪看過,如今親眼看見,隻覺得既緊張又刺激。
那團黑雲疾馳而來,如風卷狂沙,勢不可擋,越來越近,卻在十丈遠的地方突然整齊停住,人無喧嘩馬不長嘶。
蕭瑉看著那團黑雲行動時快如閃電,停止時靜如磐石,突然覺得在哪裏見過。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靈犀一閃,她向著那團黑雲看去,煙塵漸漸散去,可以將他們看得清晰。十幾騎高大威猛從外表上看不出區別的黑衣人,安靜地坐在馬上,氣勢沉穩如山,引而不發的殺氣如同地下宮殿的旌旗部隊,仿佛他們身後就是地獄之門,正在緩緩地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