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重淵的百裏之外,有片極為僻靜的山穀。
此處樹木繁茂,遠近渺無人蹤。
不過,此時卻有一道人影在樹林之間,倏忽而來、倏然而去,再“砰、砰”撞上樹幹,震落一地的樹葉。而其才將現出身形,又雙手掐訣。口中默念有詞,再“嗖”的一聲消失在原地。
乍然看去,情形頗為詭異。像是在修煉功法,或更像是某人在給自己過不去。
“來似閃電,去若流螢,遁——”
“砰——”
話語聲未落,不遠處的大樹猛然晃動,接著人影跌落,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再又化作風影,在樹林間急劇盤旋,不服氣的話語聲繼續響起:“小小的一道法術,又奈我何。遁、遁、遁——”
片刻之後,再不見有人撞樹的動靜。隻有片片落葉在林間來回盤旋,宛如秋風飛舞而長空無痕。
片刻之後,一株古木下突然冒出了無咎的身影。他東倒西歪踉蹌了幾步,“撲通”坐在地上,竟是麵紅耳赤,大口急喘,像是要背過氣一般,疲憊的模樣很是狼狽不堪。
總算是將“閃遁術”修煉個七八成,卻著實累得不輕。
所謂的閃遁術,一去數十丈,快似閃電,再借助隱身,來去無蹤無影,且極為突然,實乃對陣禦敵,或是逃命的不二法門。
而法門雖好,卻頗為消耗靈力,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便已被累得支撐不住。不過,權當又多了一個保命的手段!
接下來還要穿越蒼龍穀的最後三層地界,並要設法逃離古劍山,不能不早做防備,這就叫未雨綢繆吧!
唉,誤入仙道之後,再無安逸,整日裏要想著去一個個莫名其妙的對手較量,並打生打死,又何苦來哉!我本凡人啊!
無咎發了通牢騷,摸出一塊靈石攥在手裏,背倚著樹幹歇息之餘,手裏多了一枚玉簡,正是古劍山的功法,《古劍訣》。
他對於修煉的功法不感興趣,卻對劍訣中的一篇化劍術生出了好奇。
何為化劍術?虛實之道也!
禦劍之際,以虛應敵,以實勝敵;或以實應之,以虛勝之。二者相輔相成,威力陡添三分。而非修為精深者,不得化劍虛實。
也就是說,修成了化劍術,便能將一把劍變成兩把劍,乃至於更多,彼此之間虛實互補,變幻莫測。而此術極難修煉,或許隻有築基以上的前輩高人,才能施展演繹出《古劍訣》的精髓妙處。
且將口訣記下,留待閑暇時分再去琢磨不遲。
無咎倚在樹幹上,一手攥著靈石,一手握著玉簡,兩眼半睜半閉,很是沒精打采的模樣。兩個時辰過去,他好像多了幾分精神,吐出一口濁氣,從地上懶洋洋站起身來。手裏的靈石已光澤不再,其中的靈氣也應該所剩無幾。他卻舍不得扔下,隨同玉簡一起收起,轉而慢慢穿過樹林,奔著古祭台的方向走去。
古祭台是個什麽情形,不知道。隻知道那前往下一地界的關卡,尚在三百裏之外。
又過去了半個時辰,叢林漸稀。前方是道幹涸的河穀,兩側群山連綿。
無咎辨別了下方向,腳尖一點,離地三尺,猶如風吹,直去十四、五丈。人在半空,他才發覺自己比原來有所不同。
飛得遠了,跳得高了。且神識一動,便能看出千五百丈之外。莫非是那九粒化龍丹的緣故?又能否勝過王弼?而不得禦劍飛行,成為築基道人那樣的高手,終究還是枉然啊!至少要打得過靈霞山的玄玉,才能見到紫煙……
龍房山境內最高的山,自然便是龍房山。而古祭台,則位於龍房山的千丈之巔。
當無咎尋到了山腳下,已是兩個時辰之後。抬頭仰望,竟然分辨不清山頂的情形。他在山腳下轉悠了片刻,確認無誤,拿出來自於柳兒的那塊金晶麵罩戴在臉上,動身上山。
山上沒路,藤蔓遍地,古木叢生,還有嶙峋的怪石橫亙阻擋。雖也生機鬱鬱,卻少了蟲鳥的蹤跡而顯得死寂沉沉。
他循著山勢穿行了片刻,沒了耐心,隨即施展身形,一陣飛縱跳躍。
不知不覺,四周豁然開朗。
茂盛的山林被甩到了身後,前方高聳著一截數百丈高的山峰。其原本應該獨秀四方,卻因光禿禿的山體而顯得有些突兀荒涼。
無咎前後打量著,繼續奔向山頂。山勢漸趨漸陡,且頗為光滑而難以立足。他一步十餘丈,去勢不減。須臾,山頂在即。當其高高躍上巔峰而尚未落下,便是一陣暗暗驚奇。
山頂足有千丈方圓,且極為平坦。當間則是聳立著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塊,並排列著環繞成圈。乍然看去,雖情景詭異,卻渾如陣法,森然莫測。
在石塊的近處,還有修士的身影在徘徊觀望。
那五、六十塊大石頭,便是輿圖所示的古祭台?其中有何蹊蹺,又該如何穿越而抵達下一地界的龍氐川?
無咎兩腳站定,自我打量了下,又伸手扶了把臉上的麵罩,這才背著雙手踱步往前。
居高望遠,四方蒼茫。抬頭看天,好像那蒙白的天穹近在咫尺而觸手可及。如此一方所在,還真是古人祭祀的好地方。據說神靈住在天上,離得近了,或許祭拜起來,更能順遂所願。記得四句童謠:遠古有彩虹,仙從天上來,撒下一粒粟,桑田與滄海……
不過,此行始終未見築基道人的身影,也不知禦劍飛行,能否直接穿越天穹而離開蒼龍穀。
“這位師兄,何妨歇息片刻啊!”
行得近了,古祭台更添幾分神秘。其一塊塊石頭,形狀大小各異,卻均有一、兩丈高,彼此相隔數尺不等,環繞著排列成了一個圓形陣勢,竟足足占去了大半山頂。稍加打量,便感到一種莫名的威勢撲麵而來,恍惚之中,叫人心生敬畏。
“先人有雲:諸般修行,求清虛、淨雜念、致虛極,守靜篤,淡以入定。切忌盲從而不知自我,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師兄,你以為然否?”
在石陣的十餘丈外,有位老者席地而坐。其滿麵皺紋,須發灰白,看起來年歲不小,卻神情悠然,談吐不凡,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
無咎的眼光落在老者的身上,對方竟然沒帶麵罩。他稍稍端詳,恍然道:“啊……我認得你……”
在龍心澤的時候,曾有一位老者在脫險之後大發感慨。而那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這位,想不到時隔多日,又異地重逢。
老者展顏一笑,振奮道:“嗬嗬!想不到我元靈尚有幾分薄名,敢請教師兄尊姓大名……”不待應聲,他又手扶長須,洋洋自得道:“我雖修為不高,卻境界有成。同門的師兄師弟,素來喜好與我討教一二!”
無咎遲疑了下,舉手致意,笑道:“在元靈師兄的麵前,小弟焉敢放肆,尚不知……”而他話音未落,對方又侃侃而談:“何為修行?修者為心,正者為行,自當心始,己身了無,行為途表,為所無為!”
我哪有閑心與你論道,我隻想就此離去而已。
無咎見左右無人,之前的人影也已走入石陣,他隻得敷衍道:“師兄果然道行高深,字字珠璣。所謂修行,當修正自己行為……”
“哎呀呀——”
自稱元靈的老者頓時兩眼一亮,猛然驚噓了一聲,撫掌歎道:“數十年間,唯有師弟懂我!人生難得一知己,師弟……”
無咎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
有關修行的六句話,無非一首藏頭詩罷了。讀過幾年學堂的孩子,都能一眼分辨出來。隻因其中頗有幾分道理,這才順口給予點破。而我絕非誰人的知己,更不想與一個老人家套幾乎!
“咳咳……尚不知蒼龍穀開啟至今,過去了幾日?”
“師弟呀,你問得好生奇怪,蒼龍穀開啟至今,不過五個月而已。且聽我說來,修者,當戒貪弱念;消癡療心;去妄存慧,唯有如此,方可成就大道!”
五個月?
此前的一覺,竟然又在稀裏糊塗之中過去了將近兩個月。這也太能睡了!看來以後不能輕易打瞌睡,若有意外,耽誤事兒啊!
無咎的疑惑終於有了解答,卻不料對方說教的興趣更濃,他忙拱了拱手,抬腳往前走去:“祭台就在眼前,豈能不前往觀瞻一番,小弟失陪啦!”
元靈更是焦急,伸手召喚道:“愚兄尚有心得分享,且暢談三日再走不遲!師弟……師弟,那祭台石陣擅闖不得……”
無咎置若罔聞,一陣疾走,轉眼間步入石陣,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何為修行?
人自從娘胎裏生下來,何日何時不在修行?且哭過笑過,生過死過。待魂歸天外,此生了無遺憾,足矣!
既然如此,又何須執著?便如雲聖子那般,以境界自恃,反倒是言行不一而困惑一生,臨了之際,還不忘惶恐自問,是否愧怍於人,又是否真的來過?
何妨紅塵走一遭,種種曆練盡皆嚐遍!
總而言之,我乃凡人。至於修士的那一套,恕我敬謝不敏!
無咎聳聳肩頭,才要繼續往前,而尚未挪步,神情中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