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平安兒前些日子受了風寒,現在不方便出門,還請弟妹多多包涵!”清江郡主喝過茶後,給了兩份禮,解釋,“他孝敬嬸母的東西,我替他帶來了。”
宋宜笑連忙道謝,又問起卓平安的身體。
清江郡主笑著說已經在痊愈了,也謝了她的關心——這位大姑子之後,是輪到壽春伯夫婦。
壽春伯竇柔馳跟清江郡主是同父同母,濃眉長目,膚色白皙,頷下留著短髯,穿戴中規中矩,瞧著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倒是他的妻子柏氏,未語先笑,眼波靈動,雖然是三個孩子的親娘了,卻依舊活潑爽朗。
這兩位給完見麵禮,就輪到了簡夷猶。
宋宜笑還是頭次見到這個深受公公偏愛的大伯子——簡夷猶比簡虛白大兩歲,今年十九,兄弟兩個的長相有五六分相似,隻不過簡虛白更精致些,但綠衫玉冠的簡夷猶依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翩然佳公子。
尤其一雙與簡虛白一般無二的鳳眼,黑如點漆,深如海淵,明亮到銳利。
——他對簡虛白夫婦的態度,是不冷不熱。
既沒有故作兄弟情深,也沒有冷若冰霜,有種公事公辦的意味。
喝完茶,拿出見麵禮,用平淡的語氣道了句:“願你們往後恩愛和諧,白頭到老。”
就表示結束了。
簡虛白顯然對這兄長也沒什麽好感,漫不經心的應了聲,隨手就把他給的見麵禮丟到紀粟身上。要不是紀粟反應快,十成十會掉到地上了。
這輕慢的態度落在眾人眼裏,簡夷猶跟沒看見一樣,什麽都沒說;上首的簡離曠卻沉了臉,看了眼晉國長公主才沒作聲,隻捏緊了手中茶碗。
“坐吧!”給簡夷猶敬完茶,簡虛白就挽了把妻子的手臂,低聲提醒她隨自己在簡夷猶下首落座。
這時候,坐在末位上的那半大女孩兒,接過下人遞上的漆盤,走到他們跟前,垂著蝶翅般的長睫,輕聲道:“四哥、四嫂,請吃茶!”
簡虛白先拿起一盞茶遞給妻子,自己也端起另一盞,方介紹道:“這是娘的義女,姓聶,名舞櫻,我們都喊五妹妹。”
“五妹妹好!”宋宜笑暗自慶幸自己多準備了兩份見麵禮,喝了口茶後,示意錦熏取了一份給這位“義妹”,對婆婆也真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要隻是義女,何必列入排行?新媳婦進門敬茶這樣的場合,又怎麽會出席?
同樣是長公主義女的裴幼蕊,這會可不見人影!
再說,這聶舞櫻雖然眉眼還沒長開,但輪廓中可不難看出長公主的影子!
“聞說婆婆府裏養了好幾個麵首……”這心念一轉,宋宜笑趕緊掐斷,再怎麽說長公主也是她長輩,且到目前為止對她不壞,自己這樣腹誹,實在不應該。
隻是這麽個小姑子,也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對待——回頭少不得跟簡虛白好好請教請教了。
聶舞櫻之後,因為卓平安沒到,就是壽春伯夫婦膝下的孩子們上來拜見嬸母。
壽春伯夫婦現在有二子二女,三嫡一庶,不過如今見禮的隻有嫡長子竇安謹跟嫡長女竇安怡。因為餘下兩個孩子尚在繈褓,且近日都不大舒服,柏氏替他們告了罪,沒帶過來。
宋宜笑喝了他們捧上來的茶水,給了禮,又誇獎了一番,兩個孩子心滿意足的退回父母身邊——長公主看了眼天色,就道:“這麽著,咱們府裏的人都認過了,你們且去你們叔父那兒吧。橫豎他就一個人,說幾句話也耽擱了不什麽。等給你們叔父敬了茶,再進宮謝恩不遲!”
太後親自下懿旨賜的婚,成親後自要入宮謝恩。
簡虛白應了一聲,卻沒立刻走人,而是彬彬有禮的依次向兄姐嫂子們道別。隻是他連那個“義妹”聶舞櫻都點了點頭,惟獨對簡離曠、簡夷猶,正眼都沒瞧一下。
“這父子、兄弟之情疏離到這地步,以後定是個麻煩事兒!”宋宜笑冷眼旁觀,暗暗頭疼,“現在婆婆在,長公主身份壓著,內不怕公公拉偏架,外不怕眾人嚼舌頭。可一旦婆婆……到那時候,公公隻憑一個‘孝’字,也能叫簡虛白沒好日子過!”
她記得,晉國長公主比簡離曠大近十歲呢……
不過眼下的事情多了去了,這種遠憂還是回頭再說吧!
宋宜笑在心裏記了下來,也不再多想,專心跟上丈夫的腳步。
簡虛白走時雖然公然落了簡離曠跟簡夷猶的麵子,但顯然他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在路上走時沒有表露,可一進馬車,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
“三叔身體不大好,三嬸早年難產去了,膝下也沒子女侍奉,你往後多上心些。”馬車駛出長公主府了,他心緒才平息了點,淡淡開口,“三叔向來疼我。”
宋宜笑想起來兩人初見的那次,可不正是簡離邈找到綢莊哄侄子的?喪妻無子的叔父,對侄子侄女們難免格外寵愛,偏偏簡離曠偏心長子,也難怪簡虛白對自己爹滿不在乎,對這叔父倒十分看重,拜見之前還專門叮囑了。
她鄭重頷首:“我記下了!”
簡離邈住的宅子其實比晉國長公主府離燕國公府還近,是一所三進三出的四合院。雖然才從占地廣闊的國公府、長公主府過來,卻絲毫不覺得這兒擁擠——隻因地方不大,人更少,一派淒清寂寥景象,又哪裏擠得起來?
“阿虛成親之後就是大人了,須盡丈夫之責,遇事莫忘體諒妻子,好生過日子。”簡離邈確實身體不大好,才進他住的院落,就聞到淡淡的藥味,接待侄子、侄媳婦的屋子,雖然分明焚過香,可那股藥香依舊揮之不去,顯然是久經藥氣熏陶了。
不過宋宜笑對他印象很好——不僅僅因為這位叔父容貌非常出色:不是簡虛白這種華貴公子的昳麗;也不是姬紫浮那類紈絝子弟的飛揚桀驁;亦非袁雪沛的沉穩內斂。
他劍眉星眸寬肩窄腰,麵白如玉,鼻挺唇薄,穿一襲半舊石青盤領衫,束革帶,斜倚錦榻,麵容雖然因著病症的緣故蒼白到毫無血色,可舉止之間卻毫無病人的頹唐蕭索,反是一派磊落。
區別於陸冠倫的端方,他的光風霽月之外,更有一種前朝名士的風流恣意,引人傾倒。
最重要的是,他眼神明亮,炯炯如寒夜星辰,但看簡虛白、甚至包括第一次見麵的宋宜笑時,卻滿蘊溫和。那種由衷的疼愛,哪怕七歲之前的宋宜笑,也沒怎麽從親爹宋緣那裏得到過。
……那時候,宋緣雖然也算憐愛獨女,但專注關心的,是妻子韋夢盈。
“三叔這話說的,好像我會欺負她一樣。”簡虛白在這個叔父跟前十分放鬆,敬完茶、拿了禮,聞言就笑著抱怨,“不定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呢?”
宋宜笑尷尬的扯了扯嘴角——簡虛白這話還真不是假話,但他在父母麵前都沒說,在晉國長公主府裏還拉著自己演戲來著,到了這三叔跟前,慢說演戲,倒像要告狀了。
她不免若有所思。
好在簡離邈鐵了心給侄媳婦拉偏架:“我瞧你媳婦斯斯文文的,怎麽可能欺負得了你?就算真欺負你了,結發之妻,讓著點也是應該的!”
“以後好生孝敬這位叔父!”宋宜笑聽了這話眯了眯眼,雖然知道簡離邈不可能對才進門的侄媳婦比侄子還親熱,但至少他擺出了這個態度——且他對簡虛白的影響力,從剛才寥寥數語已可窺見,宋宜笑當下就決定,接下來嚐試抱一抱這位叔父的大腿。
沒準,比討好晉國長公主還有皇太後都管用呢?
反正簡虛白親口讓她對這位多上心的!
簡虛白不知道自己一句調侃,就讓妻子留了個心眼,因為謝太後賜婚之恩到底不好太晚。他跟簡離邈說笑了幾句,也就告退了。
接下來進宮——簡虛白進宮是非常方便的,但由於先後拜見了兩處長輩,到銘仁宮時也快飯點了。
到得晚倒也有好處,那就是清熙殿中一個後妃也沒有了,畢竟太後沒留飯,這時辰誰好意思繼續賴在太後宮裏?
所以夫婦兩個隻需要給太後磕頭行大禮就成。
太後本就盼望外孫成親,這會自是高高興興的受了他們的禮,賞了許多東西,又留他們用午膳。
結果這話才說,外頭宮人稟告,顯嘉帝來了。
“好幾日沒見阿虛了。”顯嘉帝一來就道,“聽說他今兒要攜妻入宮謝恩,就過來湊個熱鬧。”
他不是一個人來湊熱鬧的——還把太子帶了過來,這父子倆長得非常像,讓宋宜笑驚訝的是,簡虛白的容貌竟是隨了舅舅。三人共聚一堂,俱是修眉鳳目的長相,看起來不像外甥與舅父、表兄,倒仿佛父子三個一樣。
宋宜笑就想到傳聞中顯嘉帝父子都非常寵愛簡虛白,不知道跟容貌有關係沒有?畢竟大部分人都喜歡長得像自己的後輩。
皇帝與儲君的出手都很大方,受過大禮後,皆賞下一連串的好東西。
太子還道:“弟妹以後若有空暇,可常到東宮與太子妃走動,太子妃是極喜歡弟妹的。”
宋宜笑心想太子妃都還沒見過我,又能喜歡我到哪裏去?但儲君這麽說是給她麵子,她自然要感激萬分。
“你們倒是來得巧,哀家為了阿虛跟他媳婦,今兒專門叫小廚房加了菜。”皇太後很高興外孫有麵子,特意讓他們聊了會,才道,“就留下來一起用吧!”
顯嘉帝與太子忙謝過太後——宋宜笑還是平生第一次參加這麽高規格的宴會,雖然太後備的是家宴,不算非常隆重,但想想同席的有太後有皇帝有太子,大睿最頂尖尊貴的人,除了皇後都齊了,由不得她不打點精神。
偏偏簡虛白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這會也不忘記表現他是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一盤金齏玉膾上來後,他掃了一眼,就對皇太後道:“皇外祖母,善窈不愛這個,還是給孫兒吧!”
善窈是宋宜笑出閣前取的字。
食指大動、正要伸出牙箸的宋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