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回府的路上,看著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簡虛白,宋宜笑沉思良久,還是忍不住道了句:“其實我挺喜歡金齏玉膾這道菜的。”
“我知道。”簡虛白眼都沒睜,淡淡道,“盤子還沒擺到你跟前的食案上,你眼神就先飄過去了,之前之後上了那麽多菜,都沒見你這樣殷切過!”
宋宜笑:“……”
“所以我把它拿走之後,感到心情很好!”簡虛白語氣輕鬆道,“尤其是,我也喜歡這道菜!”
宋宜笑:“………………”
她錯了!這家夥哪裏是不小氣?他根本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昨晚不聲不響的忍了,今兒抓到機會就給了自己一下!
還是打著體恤自己的旗號!
不!
不對!
連搶菜這樣幼稚的手段都使得出來,還好意思講給她聽!
這不是君子報仇,這比君子報仇還可怕——這分明就是小人報仇一天到晚好嗎?
宋宜笑暗吐一口血,半晌才生硬的轉開話題:“方才敬茶時,大姐說平安兒染了風寒,要不要送點東西過去?”
“隨便送點就好。”提到這個外甥,簡虛白皺了下眉,張開眼,見馬車裏隻有錦熏跟巧沁伺候,而自己上回在衡山王府毒發,這兩個丫鬟都是知情的,顯然是心腹,才道,“他好得很,沒什麽事。大姐不過是不方便帶他出門,找個借口罷了!”
宋宜笑也知道清江郡主是找借口,但作為新舅母,大姑子都那麽說了,她總得意思意思——橫豎送的東西又不要從她嫁妝裏出,還能賺個關心外甥的好名聲。
這會正要點頭,想起頭次到銘仁宮時聽到的事,就問:“沒有染風寒,那麽幾個月前受的傷好全了嗎?”
那次把太後跟晉國長公主都驚動的請太醫,據說是卓平安不慎從高處摔下,受了很嚴重的外傷。而被顯嘉帝長年派在清江郡主跟前的韓太醫,擅長的是調理身體,所以才要再從太醫院請人。
誰知簡虛白聽了這話,卻淡淡道:“幾個月前他差點把人打死,自己又受了什麽傷?”
宋宜笑一怔。
簡虛白雖然惱著她,但這些人情世故,以後都要交給她操辦,也不想她因為孤陋寡聞落了燕國公府的臉麵:“韓太醫給他請平安脈時,他忽然發起病來動了手,韓太醫年紀大了,哪兒受得住?當場頭破血流昏迷不醒!大姐怕韓太醫出事,這才趕緊打發人去太醫院——怕這事傳出去平安兒名聲不好聽,才說太醫是給平安兒請的!”
“原來是這樣!”宋宜笑抿了抿嘴沒說話,眼神複雜的瞥了他一眼——要不是簡虛白當初塞進自己手裏的那塊秋葵黃玉佩,清江郡主逼婚到頭上,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麽景況?
簡虛白沒理會她這一眼,淡淡道:“今兒皇舅賞的東西裏有白玉金參,這東西咱們橫豎用不上,留個一兩支備用也就是了。其他的回頭分一分,給娘和三叔送去吧。”
宋宜笑正要答應,簡虛白想起來失誤,補充道,“嶽母那兒你也別忘記了!”
“娘要知道這話是你說的,一定很高興。”宋宜笑勾了勾唇角,說的雖然是實話,但心裏也沒什麽特別開心的,倒感到了陣陣壓力——簡虛白這麽麵麵俱到的表達對自己這妻子的喜愛,又不忘記嶽母,可不是為了做個純粹的好丈夫好女婿,圖的是讓她為他盡快解決後顧之憂!
倘若自己不能在簡虛白估定的時間內做到這一點,這會簡虛白忍了多少不快受了多少委屈,回頭恐怕會連本帶利的向自己討回去!
“待會回了府,簡虛白還要親自審問翠縹呢!”宋宜笑又想到這件事,“也不知道那丫鬟備了什麽樣的後手,簡虛白最後又會怎麽做?”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
回到燕國公府後,先回內室歇了會解乏,洗把臉、換身衣裳,就又到正堂召見合府奴婢。
宋宜笑看著底下黑鴉鴉的人群,內中有近三分之一看年紀都不輕了,不由好一陣無語:“我就說簡虛白這樣除非不得已、否則絕不肯委屈自己的人,怎麽會為區區下人頭疼?這些人要全是祖父當年致仕後留下來的,這也忒多了吧?”
她估了估,這會來磕頭的,少說也有三五百人!
身份太低微不配到主子跟前的、不好擅離職守的那些還沒算在裏頭——宋宜笑覺得人員繁冗之餘,心中不免訝異:“當年祖父既然越過子輩將爵位傳給簡虛白,按說應該很疼他。可怎麽會留下這樣一個燕國公府呢?”
簡平愉是在簡虛白五歲那年致仕、傳爵的,也是同一年,簡虛白被太後接入宮中撫養。
當時簡平愉的女兒早已出閣;長子一家都會陪他回老家;次子做了駙馬,自然跟長公主住長公主府;幼子呢那會業已是鰥夫,就算不是,他不是國公,也不可能獨自住國公府。
所以,簡平愉這一走,燕國公府也就空了。
這種情況下,簡平愉怎麽還留了這麽多下人在這兒?
心軟不忍心遣散或帶走他們?
宋宜笑覺得,兩朝重臣、位極人臣的簡平愉,應該沒心軟到老糊塗的地步。
故意的?
很像——但,既然要坑孫兒,何必又把爵位給他?
“這簡家怕也是發生過什麽事兒的,不然這府邸怎麽會這麽古怪?”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雖然說她現在也是簡家婦了,但這種家族陰私,簡虛白沒跟她講,她才進門也不好隨意打聽。
“人這麽多,這府裏卻才咱們兩個人,哪用得著那麽多人伺候?”等這些人都拜見完了,天都黑了,夫婦兩個回到後頭,草草用了晚飯,各自沐浴後,回到房裏,宋宜笑就道,“我看這府裏的人得裁減裁減!”
簡虛白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才回來時提了次,幾個老東西很是折騰了一番——我那會忙朝事忙得分.身乏術,也沒功夫跟他們羅嗦,就暫且作罷了。恐怕他們以為他們贏了,如今你再提,想來會很熱鬧!”
聽出他語氣中的嘲諷,宋宜笑想了想,就問:“那些人裏有多少是祖父留下來的、需要給臉麵的?”
“奴婢就是奴婢。”簡虛白淡淡道,“你不用管他們是誰留下來的,也不用理會給誰臉麵,隻要不聽話礙事的,隻管處置——都攆出去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再買些人進來。橫豎咱們還怕缺了人使喚不成?”
看來上次“幾個老東西”把他氣得不輕。
宋宜笑揣摩了一番他的語氣心情,隱隱覺得他對簡平愉這個祖父好像也不是很尊敬,心頭越發迷惑簡家這祖孫三代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所謂師出有名。”她沉思了會,斟酌著措辭道,“人是肯定要裁的,但不說長輩臉麵,就說沒緣沒故的把人打發了,難免傳出許多亂七八糟的話,到時候倒叫長輩們擔心了!所以,一定得尋個理由。”
說到這裏見簡虛白頷首,話鋒就是一轉,“不是我挑翠縹的刺,但昨天晚上她做的事,其他人又不知道她是擔心你的身體,瞧在眼裏,可是非常的沒規矩!”
“我說了要罰她的。”簡虛白語氣平靜。
“照你說的,如今這府裏好些奴婢都打著奴大欺主的主意。”宋宜笑沒理會他這話——不痛不癢的處置一下那丫鬟,連罪名都講不清楚,既不能斬草除根又不能解決後患,反倒容易讓自己背上一個嫉妒狹窄不能容人的名聲,她是這麽好糊弄的人?
淡笑著說出目的,“所以在處置他們之前,咱們身邊的人,最好做好表率!”
表率犯了錯,那當然得從嚴從重處罰,才能服眾!
簡虛白聽出她話語裏的意思,皺了下眉,道:“你打算怎麽辦?”
“你不是說你今兒個親自問她話的嗎?”宋宜笑聞言笑了笑,卻把問題拋了回去,“我隻是給你提個醒——至於說到底怎麽個章程,怎麽能不等你問完話再議?不定,她有什麽苦衷,或者值得寬恕的理由呢?”
意義不明的笑了笑,簡虛白抬眼問:“要她真拿出值得寬恕的理由,你沒了表率,卻要怎麽辦?”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宋宜笑漫不經心的撥著腕上的鐲子,“何況這府裏的奴婢囂張到連你都覺得棘手,還怕抓不到把柄?隻不過,我到底初來乍到,如今出了這個院子連路都不認識,想遣散這一府刁奴,自然不是朝夕之功!”
簡虛白看了眼更漏,思索片刻,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道:“天晚了,先安置吧。”
這人果然是個記仇的——昨晚被宋宜笑拒絕了,今兒個進帳之後雖然兩人都解了外袍、隻著褻衣,他望著宋宜笑裸.露在外的冰肌玉骨,眼神竟平靜到毫無波動,顯然打定主意暫時不圓房了!
他擺出高傲冷漠之態,宋宜笑雖然心情複雜,但也豁不出臉皮去主動求.歡,遂也不提。熄了燈,兩人同床共枕,卻連手臂都注意著不碰到,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明天一定要編個理由誆住巧沁跟錦熏!”宋宜笑暗忖,“不然娘知道了這事,沒準會嗔我任性!”
結果次日一早,兩人起了身,翠縹照例先服侍好簡虛白,看了看還在挑選釵環的宋宜笑,忽然稟告道:“公爺,之前趁您跟奶奶成親的光景混水摸魚,調換夜烏膏的人,昨兒個查出來了。您看這事要怎麽辦才好?”
她姿態謙卑語氣溫婉,但垂首時嘴角卻勾起得意的笑:簡虛白不喜府邸中下人的事兒,她這個打小伺候他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呢?當初之所以選擇娶宋宜笑,不就是覺得這位雖然出身不高,卻能收拾得了那些人?
可現在宋宜笑才進門,人都沒認全呢,自己卻先找到了突破口!
接下來即使事情要交給宋宜笑去追查,首功,也已經到手了!
“一個小小的繼女罷了!要不是公爺急需一個識趣的正妻,哪裏輪得到你?”翠縹不屑的想,“論給公爺解憂,你根本就比不上我!除了正妻這個位置,其他的,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她正摩拳擦掌,激動的等待簡虛白的吩咐——不遠處,宋宜笑注視著鏡中人影,卻勾了勾唇。
就聽簡虛白短暫沉默之後,冷聲道:“燕國公府現在已有主母,後院之事,你問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