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跪,一直沒說話的司空家其他人也跟著跪下來了,都說,“求殿下、娘娘為衣蘿做主!”
這下子衛家哪兒還坐得住?
也呼啦啦的跪了一片連聲請罪,堂上正熱鬧著,忽聽崔側妃輕笑了一聲,曼聲道:“殿下,這事兒,妾身可以不可以說幾句?”
太子正頭疼,又素來寵她,聞言隨口道:“你要說什麽?”
“說起來這事的起頭其實全怪妾身!”崔側妃話是這麽說,臉上卻沒什麽愧疚的意思,語氣甚至有些悠然自得,道,“要不是妾身早不有孕晚不有孕,偏偏最近有了妊娠,姐姐又何必為我設宴慶賀?不設宴,衛小姐自也不會勸司空小姐的酒,那麽現在司空小姐也一定好端端的,如何會叫司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底下宋宜笑拿帕子按著眼角,沒說話,心裏卻想:“我說今日這場合,崔見憐跑過來做什麽?合著是要坑太子妃?”
崔側妃這番話明裏埋怨自己懷孕得不是時候,可她懷的是皇家血脈——誰敢說皇嗣來的不是時候?!
所以卻是在提醒眾人:這件事情歸根到底,那都是太子妃惹出來的!
畢竟昨日之宴沒有前例可循,純粹是太子妃為了彰顯對崔側妃的重視才辦的,這出了事兒,不怪太子妃多事,怪誰?
果然太子聽了這番話,兩道飛揚入鬢的劍眉,頓時就皺了起來。雖然當著眾人的麵,沒有說太子妃什麽,可顯然是把崔側妃的話聽進去了。
索性太子妃反應也快:“妹妹不要亂說話!你腹中子嗣乃我陸氏皇族血脈,尊貴非凡,怎麽能說它來的不是時候?!你這當娘的這樣講,將來叫孩子知道了該多麽傷心?這可是你頭一個孩子!且也不隻是你的孩子,也是太子的骨肉啊!”
又道,“至於說怪誰不怪誰,縱然昨日之宴是專門為了給你道喜擺的,可我這個做姐姐的在,哪裏輪得著你來攬責任?”
話裏話外提醒太子:第一,你這個寵妃兼表妹,在做娘上麵,實在不大合格;第二,昨天擺宴純粹為了你這個心尖尖,結果她倒反而怪起我來了?這什麽良心!還講不講道理了!
順便敲打崔側妃:我這個太子妃在,你一個側妃,想擔責任也不夠資格!
“姐姐好意,妹妹實在愧不敢當!”崔側妃聞言,一眯眼,似笑非笑,道,“說起來也是妹妹福薄,原本是歡歡喜喜的吃酒,轉眼不但沒了司空小姐,也讓衛小姐陷入尷尬處境,更叫妹妹心裏過意不去的是——”
宋宜笑放下帕子,神情平淡。
崔側妃也沒叫她失望,果然點到了她,“聞說宋奶奶當初與衛小姐一見如故,又素得姐姐照拂,今日被請過來說明經過,想必心中也是極難受的?”
“宋奶奶與小女自今年衡山王太妃壽宴相識以來,常有來往。”誰想宋宜笑還沒回答,朱氏目光閃了閃,先道,“今日小女遠去,也請宋奶奶節哀!”
說到這裏又對崔側妃致謝,“若非側妃娘娘提點,臣婦險些忘記,臣婦有喪女之痛,宋奶奶也有失友之悲了!”
崔側妃:“……”我隻是想你懷疑宋宜笑偏袒太子妃姐妹而已。
宋宜笑則起身向朱氏答禮:“勞夫人記掛!司空妹妹於晚輩確實是知交好友、儼然親姐妹一般,可於夫人,那卻是骨肉連心!萬望夫人保重,莫使司空妹妹在九泉之下,亦為夫人牽掛!”
當朱氏是傻子麽!
不說司空家的人來東宮之前,肯定已經先盤問過司空衣蘿的丫鬟,對於經過有所了解了;就說單一個把柄在握的衛銀練,司空家想拿捏她顯然都不容易呢,哪有功夫再招惹一個長公主的兒媳婦?!
想把人家當槍使,也得擦亮眼睛看看,人家願意不願意被你使!
“啪嗒!”這時候簡虛白將見了底的茶碗不輕不重的放下,語氣平淡的開口,“殿下……”
“孤知道,你方才就跟孤說過的,你三叔近來不大好,你們夫婦約好了今兒晌午去探望。”太子立刻頷首,溫和的看向司空家跟衛家,“不知諸位可還有什麽疑惑要請教宋弟妹麽?若沒有的話,孤就讓他們先去探望長輩了。”
兩家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宋宜笑方才已把經過說得非常詳細了,再拖她下來也沒什麽意義。
夫婦兩個便一起起身告退,玉果卻留了下來,畢竟她要給太後稟告,結果沒出來之前,總不能也走了。
簡虛白與太子極為熟悉,私下都不怎麽拘禮的,所以走時也沒要人送。
兩人一路無話,出了大門後,宋宜笑想起來時所見,左右張望不見那自稱“司空家次女”的女孩兒,看到守門的內侍熟絡的與簡虛白寒暄,就問了句:“方才那位求見的小姐,不是司空家千金嗎?”
那內侍笑道:“方才奶奶也聽見了?那位倒確實是司空家的二小姐,不過奴婢這邊還沒通傳進去,真陽大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人親自過來,把她請回去了。”
“這回的事情極是麻煩,就算報到皇外祖母跟前,也不好處置。”簡虛白上朝是騎馬的,但為了說話方便,這會還是陪宋宜笑進了車廂,離開東宮了段路後,他道,“你跟兩邊關係都不壞,現在偏哪邊都不對,還是不要沾手的好。”
宋宜笑看了他一眼:“我以前去過司空家一回,卻沒見過方才那女孩兒,所以才問了一句。”
見簡虛白不說話了,她想了想,“三叔要緊麽?”
“不想繼續陪坐下去,尋個理由抽身而已。”簡虛白淡淡道,“對了,你今兒可跟皇外祖母說什麽?”
“場麵話才講完,宮人就稟告司空妹妹身故之事了。”宋宜笑臉色晦暗,“我哪兒還有心情提?”
又說,“不過我在娘府裏,跟娘說起打發了廚房的人之後,娘說才添置了些產業,正好缺人手。問咱們府裏有多餘的,送些過去,卻也不必再打發去桑梓伺候祖父了。”
“娘要人?”簡虛白聞言,卻不喜反怒,“果然是不死心,連娘都說動了!”
隻是旋即就恢複了常色,惟鮮紅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合眼道,“既然娘開了口,那你就把這事交給大管事去辦吧,娘那邊要什麽人,他最清楚不過!”
宋宜笑聽他這麽說,略一想,不由暗驚:“你的意思是,娘要那些人,不是自己用?”
“那些都是祖父權傾朝野時用過的人。”簡虛白張目,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娘對朝政又沒興趣,要他們做什麽?”
“……給三哥的?”簡平愉留下來的心腹,又是晉國長公主親自做中人,既然不是給簡虛白的,那多半就是給簡夷猶的了,宋宜笑不解道,“那怎麽擱燕國公府這麽多年?再說我上回去跟娘說,打發他們回桑梓去伺候祖父,娘也讚成,還幫咱們派人去跟祖父商量的啊!”
簡虛白鳳眸中掠過一抹諷刺:“就是十幾年來始終在帝都,看著朝中一舉一動,就近打理著祖父當年的人情故舊,等這回經娘手裏交給三哥之後,才能夠馬上用上手——至於說為什麽擱燕國公府,幾百號人的去處哪是那麽好安置的?正好我被接進宮中撫養,祖父一句‘替阿虛看守府邸’,現成不用挪地方了。”
“原來如此!”宋宜笑這才恍然,“爵位給你,人手給三哥?”
這是在分宦海積累了?
可簡虛白之前隻一味想把人打發走,卻沒交給簡夷猶的意思,方才又說“果然不死心”,卻仿佛這人手原本也不是給簡夷猶的?
“總之,這回肯定有很多人要出府。”簡虛白卻不想多說了,道,“空出來的位置,後院裏你看看你陪嫁中有合適的盡管補上。”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後院的人手,自己可以盡管做主,其他地方就不要花心思了。
不過以她陪嫁人手的底蘊,也兼顧不到其他地方,所以對他這話倒也沒什麽抵觸。
隻心裏默默的想:“難怪大管事、二管事在我麵前那麽好說話——我就說麽,連簡虛白都覺得混賬東西的主兒,哪是什麽善茬?必定是之前不肯走,自要拿出手段來;如今卻迫不及待想回到真正的主子那兒去了,自然不再費力氣同我爭執!”
恐怕昨日廚房的怠慢,也是故意的——圖的就是讓宋宜笑去稟告晉國長公主,方便長公主開口要人!
如今那些人不定已經在長公主府報到,隻等簡夷猶尚主之後,就跟到長興公主府去伺候呢!
……馬車到了簡離邈的住處,隻是兩人下車後叩門一問,簡離邈這兩日雖然告了假在家,但臨時有事出門去了,要過會才能回來。
“咱們等一會吧。”簡虛白問清叔父不久即歸,就對妻子道,“你要覺得枯坐無趣,可以去那邊樓上看看,我記得那裏頭擱了不少賞玩之物。”
宋宜笑因為司空衣蘿的緣故,這會並沒有什麽心情去看那些賞玩之物。但簡虛白又這麽說了一遍,顯然是想支開她,也隻能起身道:“那我去瞧瞧。”
管家忙喚來一名丫鬟,給她引路。
上樓之後,開門看到內中的藏物,宋宜笑不由訝然——這座小樓地方不大,裏頭擱的東西卻極多,可謂是琳琅滿目,且件件古意盎然,大有來曆。
“單這麽一間屋子的東西,說價值連城都不為過了。”宋宜笑望著壁上所掛的一幅前朝古畫,不禁暗暗稱奇,“我隻道這三叔住的地方不算寬廣,誰想竟是如此富有!”
帶她進來的丫鬟見她一直盯著那幅畫看,以為她感興趣,就介紹道:“這是老夫人的陪嫁,還有幾幅因場地有限,沒有掛出來,擱在那邊的箱子裏。您要是喜歡,奴婢給您去開了鎖?”
“不必這樣麻煩!”宋宜笑忙道,“就這些擺出來的,已足夠我開眼界了!”
那丫鬟抿嘴淺笑,正要說什麽,外頭傳來一陣說話聲,她側耳聽了會,道:“好像是老爺回來了?”
宋宜笑雖然不知道簡虛白支開自己做什麽,但長輩歸來,怎麽也該下樓請個安。因丫鬟說的不確定,她就走到外麵陽台上去看看——恰好看到一襲青衫的簡離邈邊與兩人說話,邊跨進院子裏。
她還沒收回視線,那兩人卻極敏感,倏忽朝樓上看來!
——隔了幾十步的距離,目光之中的森然之意依舊濃烈若實質,讓宋宜笑下意識的退了一大步,心口好一陣驚悸!
“好孩子,你來了?”萬幸簡離邈也發現了這一幕,似乎低聲嗬斥了那兩人,令他們轉開臉,自己朝侄媳婦微微頷首,揚聲招呼,“廚房裏新做了糕點,你下來與阿虛一同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