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虛白很快被錦熏請了過來,宋宜笑見他進了門,使個眼色讓左右都下去了,這才把錦匣遞到丈夫麵前,低聲道:“這是徐茗方才留下來的,說是太妃的部分妝奩。”
“他給你這個做什麽?”簡虛白對整個經過心知肚明,隻是為了假裝不知道嶽母做的事,故作詫異,“莫非有事托你辦?”
“我也是這麽想的!”宋宜笑正愁要怎麽說服丈夫,聞言靈機一動,順水推舟道,“他說倒是說,因為太妃生前視我猶如己出,親口講了百年之後妝奩也要分我一份,衡山王是以命他送了過來——但你也知道,太妃雖然沒有怎麽苛刻我,對我卻向來疏遠,怎麽可能留下這樣的話?所以,我想這是不是一個幌子?”
簡虛白沉吟道:“幌子?”
“我猜這個匣子,衡山王真正想給的其實是陸三公子跟袁姐姐。”宋宜笑說出自己的“推斷”,“隻是陸三公子已經過繼給了昭德侯——昭德侯雖然是老衡山王的子嗣,卻非太妃所出,他的嗣子,卻是沒資格分太妃的妝奩的。可陸三公子論血緣是太妃嫡孫,太妃生前也最喜歡他,如今太妃沒了,連個念想的物件也不給他,也實在叫人唏噓!”
“這麽說,你打算把這匣子交給陸冠倫夫婦?”簡虛白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這倒沒什麽,橫豎不管衡山王舅是什麽意思,咱們家也不缺這點東西。不過陸冠倫從過繼給昭德侯起,已經搬出王府,且住到城外莊子上了。到底是太妃之物,你親自送過去不方便,派下人去又顯得不鄭重,不如讓雪沛轉交,他是陸冠倫的大舅子,又是太妃嫡親外孫,派個下人跑腿倒沒什麽。”
陸冠倫夫婦之所以去城外,是因為陸冠倫傷心太妃之逝,哀毀過度,被太醫提議去莊子上靜養,袁雪萼自然要陪著丈夫。
宋宜笑正好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兩人,聞言頷首:“我明兒就去博陵侯府。”
雖然說袁雪萼已經出閣,不在侯府了,但世人皆知簡虛白與袁雪沛有通家之好,袁雪沛又是一介廢人,青天白日的,她光明正大登門說事,倒也不怕引起什麽流言。
這件事情就這麽說定了,簡虛白問過妻子沒有其他事,又回了書房去處置公務——這天傍晚,晉國長公主派佳約送了一大碗長壽麵來,夫妻兩個分著吃完,簡虛白這一年的生辰,也就算過了。
——二月初九那天,宋宜笑自己的生辰因為趕著伊王出事,也就簡虛白散衙時帶了一隻鹽酥雞,那時候她沒覺得什麽;這會看丈夫的生辰就這麽冷冷清清的過去了,心裏卻頗不是滋味。
雖然她也知道,簡虛白自幼錦衣玉食,根本不缺生辰這天的隆重,但總覺得委屈了他似的。
“大約這就是日久生情吧?”想到正月裏那會偶爾講到兩人的生辰,簡虛白堅持要給她大辦——宋宜笑有些甜蜜有些失笑的暗忖,“換了才成親那會,他生辰不要我操心,我肯定是樂得省事!”
想到這裏,她禁不住轉過頭,在丈夫肩頭輕咬了一口。
睡夢中的簡虛白並未醒來,卻本能的攬緊了妻子的腰肢。
次日,她照例晚於丈夫一個時辰起身,處置了些家事後,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方命人備車,前往博陵侯府。
袁雪沛對於她的到來非常疑惑,聽了來意之後,不置可否,隻道:“不知錦匣可否給我看看?”
“自然可以。”宋宜笑知道他視袁雪萼如掌上明珠,自己說了這錦匣要給陸冠倫夫婦,袁雪沛是絕對不會打主意的,隻是遞過去時仍舊強調了一遍,“這是衡山王太妃之物,原不該我拿!”
言外之意,卻是提醒袁雪沛:東西名義上給陸冠倫夫婦,主要是給陸冠倫,可別拿去給袁雪萼一個人做私房錢!
這倒不是她要幫陸冠倫防著袁雪萼,隻是陸冠倫的出繼是她造成的,即使是出於好意,卻也因此導致了這個明明是太妃生前最喜歡的嫡孫,卻在太妃去後,連繼承祖母妝奩的資格都沒有——如今這一份,她當然希望得到的人是陸冠倫,而不是袁雪萼。
“這匣子裏的東西,若都折成銀子,加起來約有五萬多兩。”袁雪沛聽出她話中之意,哂笑了下,打開匣子後,將內中厚厚的一疊契書取出來挨張過目,全部看完後,閉目思索片刻,張眼道,“你確定不自己留下來?”
宋宜笑聞言,也有些吃驚衡山王的大手筆,要知道她當年出閣時的妝奩,滿打滿算,也才一萬兩銀子左右!
而出閣以來,簡虛白交給她打理的資產,加上燕國公府在內,也不過價值二三十萬兩罷了。
她本來以為衡山王給的封口費再高,也就幾千兩——沒想到竟是十倍之多!
隻是這個數額雖然遠遠超出宋宜笑的預計,她卻依然搖了搖頭:“這是太妃的東西,你也知道太妃不是很喜歡我。衡山王把它交給我,用意必然是給陸三公子而不是給我的。隻是陸三公子與袁姐姐這會都不在城裏,我脫不開身給他們送去,隻能來托付你了!”
“你這話哄阿虛也還罷了,哄我?”袁雪沛聞言諷刺的笑了笑,道,“你道我不知道我外祖母過世的真相麽?這一匣子東西分明是王舅代外祖母給你的補償,你卻說是給冠倫的——我說句冒犯的話:真不知道韋舅母那樣的人,怎麽會有你這樣厚道的女兒?”
宋宜笑怔了一下,隨即淺笑道:“其他人說我厚道也還罷了,你前不久才跟我商議芝琴的婚事,居然也會說我厚道嗎?”
——袁雪沛做低伏小想跟她化幹戈為玉帛,可不就是忌憚她收拾崔見憐等人的手段?
“要不是覺得你待芝琴姑娘厚道,我何必花力氣物色適合芝琴姑娘的人選?”袁雪沛安然而笑,道,“我倒是懊悔當初怎麽就沒趁你寄人籬下之時施些恩惠與你了?不然今日必也能得你湧泉相報。”
“我倒是寧可一輩子報答不了陸三公子呢?”宋宜笑聽了這話,卻笑意微斂,淡淡道,“畢竟無論侯爺你還是陸三公子的身份,需要我報答時可都不是什麽好事!”
袁雪沛見狀識趣的轉開話題,道:“前兩日我偶爾聽說蔣小姐病了,蔣家原本打算給她說親的計劃也不得不擱下——”
“你不是說你對蔣姐姐無意麽?”宋宜笑聞言詫異問。
“請夫人不要誤會!”袁雪沛溫和道,“隻是夫人有所不知:雪萼出閣那日,我與夫人談妥之後,蔣小姐卻又折了回來,說了些話。我當時不大清楚她說那些話的意思,如今聽說她婚事有耽擱之兆,卻怕與我有關——但雪萼已然出閣,且也不在城內,我便是有心想勸蔣小姐莫要為我這個廢人空擲青春,卻也尋不著合適的人帶話。今日恰好夫人前來,是以想托夫人幫個忙!”
宋宜笑微微驚訝:“那天蔣姐姐還折回去過?不過我記得我還席後,蔣姐姐確實過了好一會才回去,可她心情瞧著非常好,像遇見什麽好事一樣?”
“好事?”袁雪沛似想到了什麽,微微皺眉,“她該不會誤會了吧?”
宋宜笑忙問:“怎麽個說法?”
袁雪沛把兩人當時的對話描述了一遍,捏著眉心,有些苦惱道:“蔣小姐匆匆打斷我話就走了,我不良於行,也不好追上她說完——但我想以蔣小姐的聰慧,不難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是我們之間沒有結縭的緣分!”
“……”可是你一承認對蔣慕葶“能得她為妻,自是人生幸事”,哪怕我知道你不過是客套話,可蔣慕葶還聽得進去後麵那個“但是”嗎?!
宋宜笑暗歎一聲,道,“明後日我去蔣府遞帖子看看,說起來那天回去後沒幾日,蔣姐姐的大嫂諸葛奶奶還為她找過我呢,當時也說請我幫忙勸蔣姐姐,不想這一拖竟拖到現在都沒履諾。”
兩人男女有別,關係又談不上好與不好,說到這裏見彼此沒其他事,也就散了。
宋宜笑回到燕國公府後,才喚了巧沁到跟前,打算著她去蔣府投帖,門上卻報衛銀練來訪。
“快請!”宋宜笑接到消息時頗有些意外,自從司空衣蘿過世後,衛銀練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不說性情大變,卻也遠不如從前活躍,更不要講經常串門了,今兒突然前來,多半是有什麽事情?
果然她去二門迎了衛銀練到後堂,落座後底下人奉上茶水,寒暄了會之後,衛銀練就道:“我今日來,是受慕葶所托。”
宋宜笑聞言看了看左右,等人都退出去後,才問:“我剛剛得知蔣姐姐病了,正打算派人去探探蔣府的口風,方便不方便去探望——卻不知道蔣姐姐有何吩咐?”
“那幸虧我來了。”衛銀練比以前瘦了很多,秀麗的眉宇間也有些鬱色,輕聲道,“不然你的人可要白跑一趟:慕葶今日就要去城外莊子上養病,什麽時候回來誰也不知道!”
宋宜笑暗吃一驚,道:“蔣姐姐是什麽病?要緊麽?”
“自然是心病!”衛銀練露出一個悵惘的笑,直言不諱道,“蔣家人懷疑她仰慕博陵侯,你也有責任,所以不許她走之前跟你打招呼——當然你也別恨他們,他們也是為了慕葶好。”
“我曉得。”宋宜笑頷首,“這是人之常情,其實我也不是很看好蔣姐姐與博陵侯。”
“她家裏人雖然沒防著我,但我去看慕葶時,她也沒找到東西可以寫信,隻能托我帶句口信來,請你轉告博陵侯。”衛銀練說到這裏,見宋宜笑露出拒絕之色,忙道,“我一開始也覺得這麽做不好,博陵侯與蔣家的政見分歧且不提,單說他那雙腿,我也不希望慕葶將來受他的拖累!可是……”
衛銀練眼中彌漫起霧氣,她垂睫掩了掩情緒,才露出一個慘笑,喃喃道,“可是就好像我明知道自己絕對嫁不成蘇二公子一樣,聽到蘇二公子與伊王小郡主定親後,還是忍不住躲在房裏哭了一整天!”
她終究沒忍住,一滴清淚落在淺妃色袖擺上,染出觸目驚心的血紅,“何況慕葶說的沒錯:博陵侯未娶,且近來也沒聽說他張羅自己的婚事,所以慕葶這會找借口按下自己的婚事,將來若是太子勝出,她隻要說服家裏人,終究還是有希望如願以償的!”
“而我,不管最後贏的是太子,還是趙王,我與蘇二公子,都不可能!”
衛銀練袖子上的血紅逐漸擴大,但心中那朵尚未盛開的愛慕之花,卻已凋零,她哽咽著道,“所以幫她一回吧!哪怕日後她後悔了,可至少現在,她是心甘情願等博陵侯的!”
女孩兒抬起淚眼,祈求的望向宋宜笑,“至少,她有等到峰回路轉那日的希望;不像我,等與不等,都是絕望!”
——她是太子妃的胞妹、鍾陵郡王的姨母;蘇少歌卻是皇後嫡侄、趙王的表哥。將來太子若勝,蘇家根本不可能有好結果;太子若敗,嶽家衛家又豈能落得了好?
是以,蔣慕葶還能押上青春韶華賭一把;她卻隻能默默承受著愛而不得的痛楚,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才貌雙全的男子屬於他人,從頭到尾,與自己的關係,也僅僅隻有一句“原來是衛兄之妹”。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歎息著合上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