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宮裏傳出的消息正如簡虛白所言,九嬪之一的陳修儀被拖出來頂了缸——太後跟前的玉果到代國長公主的別院裏宣讀了懿旨,道是代國長公主跟前那兩個仆婦,乃是這位修儀買通了崔貴妃左右,打著貴妃的旗號安插過去的,目的就是為了挑起貴妃與代國長公主之間的爭鬥。
陳修儀這麽做的原因,則是她早年與崔貴妃爭過寵。無奈她生了三位皇子都沒能站住一個,崔貴妃的兒子卻不但都活了下來,長子還被立為太子,所以心懷嫉恨,想借代國長公主之手,對貴妃不利。
“真相”已經查明,那麽處罰結果也就順理成章了——陳修儀貶為庶人,打入冷宮,崔貴妃左右的宮人,則全部杖斃。
而崔貴妃本身雖然“毫不知情”,終究是禦下不嚴,所以降位為妃。
此外,賜代國長公主黃金千兩,白璧十對,以作安撫。
“霄兒,母妃對不住你!”西窗下,崔貴妃——不,這會應該稱崔妃,滿懷愧疚的對太子道,“原想著幫你分擔些壓力,卻不料,反而拖累了你!”
太子的名諱是陸鶴霄,對於此番之事,他心裏要說沒點不痛快是不可能的。畢竟之前皇帝親自探望他、又複了顧韶相位,可以說這段時間東宮風頭無二,許多原本選擇了魏王、趙王的人都後悔不迭,意誌軟弱些的,甚至已經在明裏暗裏的對東宮投誠了。
結果這才幾天,崔妃就被代國長公主抓了這麽大的一個把柄!
即使眼下顯嘉帝再次給太子拉了偏架,但誰都知道,這件事情沒完!
自古以來,爭儲失敗者鮮少能夠得到善終,這可是關係身家性命的大事,開不得玩笑的——且太子幼年為儲,之後一直被顯嘉帝帶在身邊,不像梁王那樣,與崔妃朝夕相處,母子感情深厚。
他對崔妃的感情是有的,但還沒達到自己的前途命運被生母連累,依然無怨無悔的地步。
此刻聽了崔妃的話,難免流露出來,隻淡淡道:“母妃不必介懷,說起來也是代國皇姑不好,若非皇姑早年欺人太甚,母妃何至於此?”
“前朝之事,母妃自知見識淺薄,不敢妄言。”崔妃哪兒聽不出來兒子語氣中的芥蒂?她心裏歎了口氣,輕咳一聲,溫言道,“隻是這回的事情,恐怕太後娘娘必有想法——到底,代國是她親生女兒!”
太子聞言,下意識的皺起眉:這正是他目前最愁的一件事兒,卻連顧韶都束手無策。如今被崔妃當麵提出來,他心裏越發不痛快,隻是到底是親娘,他也說不了重話,抿了會唇,道:“皇祖母固然心疼代國姑母,但母妃侍奉她跟前這些年,素來勤勉恭敬,她老人家想來也會念一念情份的。至於孩兒,到底是她老人家的親孫兒。往後咱們母子多伺候著點兒,想來過些日子,皇祖母總是能夠消氣的!”
他這番話明顯是敷衍了,皇太後是上了年紀,卻還沒老糊塗,怎麽會看不出來崔貴妃與代國長公主之間的恩怨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調解已是無用了——太後如果繼續支持太子登基,就意味著放棄小女兒全家;反過來,太後若選擇了幫代國長公主,那麽崔妃母子,現在的東宮,以後也多半不會有好下場了!
簡單來講,太後如今麵臨的選擇就是:要女兒還是要長孫?
“太後娘娘雖然有過五位長公主,但如今在世的卻隻有兩位了。”崔妃苦澀道,“這兩位長公主不但都是陛下登基的功臣,且與太後娘娘一塊經曆風風雨雨,哪怕太後娘娘之前一直支持霄兒你,對代國長公主多有嗬斥——也隻是嗬斥而已!至於說你是太後的孫兒,母妃說句可能不中聽的話:魏王他們也是太後的親孫兒!趙王,還是太後唯一的嫡孫!”
太子臉色微變,看了眼殿中,見伺候的宮人站得遠遠的,應該聽不到母子之間的低語,但還是揚聲打發了她們出去,這才道:“母妃說這話,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母妃與代國之間的恩怨,雖然連太後也要承認,是代國當初欺人太甚!”崔妃眼中掠過一抹寒芒,沉聲道,“但無論太後還是你父皇,也都認為母妃忍她是應該的——所以她可以一次次侮辱母妃、打壓你,甚至公然支持魏王奪你的儲位;而母妃,僅僅隻是安插了兩個眼線到她府裏,偶爾傳遞些消息,都不曾害過她,卻已經徹底觸怒了太後,連你父皇,若非念你麵子,這回也定然饒不了母妃!”
她舉手遮眼,苦笑出聲,“眼下雖然太後與你父皇都授意母妃推了陳修儀出去做替罪羊,但等風頭過後,你父皇且不說,太後會怎麽做,咱們心裏都清楚!母妃算是自作自受,倒也沒什麽冤枉的!怕,就怕太後處置了母妃之後,擔心你往後替母妃報複代國,會對你也不利!”
“所以母妃昨兒個想了整整一晚,要怎麽辦?”
崔妃放下手,望著凝眉深思的太子,眼神冷冽如冰,“惟今之計,隻能委屈浩兒了!”
“三弟?”太子聽生母提到胞弟梁王陸鶴浩,微怔,“三弟能做什麽?”
他這麽講倒也不是看不起梁王,隻是梁王素來嬌養崔妃跟前,今年年初才隨著諸王入朝的詔命參與政事——畢竟是當閑散王爺養出來的皇子,雖然太子頗多提攜,但據底下人的稟告來看,也就是中規中矩。
而太子目前麵臨的困境,是顧韶都感到棘手的,梁王又有什麽辦法?
“太後原本一直都是支持你的,如今要轉了態度,無非是因為對太後來說,孫兒到底隔了一輩,不比她自己親生骨肉重要!”崔妃坐直了點身子,拉過兒子的手,語重心長道,“但好在,太後現下活著的親生女兒,不僅僅隻有一位代國長公主!”
太子聽明白了她的打算,卻臉露失望:“晉國皇姑從來不問政事——她雖然寵阿虛,但在這件事情上,阿虛也沒法說服她的!”
這條路要是走得通,他早就派簡虛白去做說客了!
“晉國長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寵愛子女,她不肯因子女的緣故參與爭儲之事,無非是因為,她的幾個孩子,這會都還不需要她操心罷了!若她的孩子裏任何一個陷入了危局,你瞧她坐不坐得住?”崔妃搖頭道,“其長女清江郡主乃老壽春伯的嫡長女,生而尊貴,又為郡馬守節不移,膝下獨子卻生來癡呆,無論是出於尊敬還是憐憫,這帝都上下,總也要給她幾分麵子!”
“次子壽春伯向來靜默,行事謙和,在同僚中風評一直不錯。他的妻子柏氏雖然不能說是多麽尊貴的出身,但娘家在朝的、外放的,加起來也有那麽七八個出仕的親長,到底算個人家。且他跟清江郡主姐弟倆都不曾摻合儲位之爭,若無意外的話,兩三代之內哪怕子孫平庸,靠著爵位也能保住富貴不失。”
“這頭兩個子女,應該是晉國長公主殿下最放心的。”
“下麵的簡三跟簡四,如今一個尚了長興,算是趙王那邊的;一個跟了你——晉國長公主這會之所以不肯參與爭儲,其實也是因為,兩個兒子選擇相異,她這個做娘的,難以抉擇,隻能袖手旁觀!”
崔妃說到這裏冷冷一笑,“但,晉國長公主府可不僅僅有這四位小主人,那姓聶的女孩兒固然號稱是義女,卻是跟著這四位敘了排行的!容貌又長得活脫脫是晉國長公主年輕時候的樣子,所謂的義女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家誰不清楚?”
她看向太子,“這個女孩兒是晉國長公主最不放心的,因為她不但沒有父族的恩澤,一旦晉國長公主去後,還要麵對所謂義父的威脅——畢竟哪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羞辱?簡離曠如今礙著長公主在,不敢造次,他日長公主不在了,若聶舞櫻嫁了個好的也還罷了;若她嫁的人家門楣太低,或者存心討好簡離曠,她焉有好下場?!”
太子神情變幻,半晌才道:“母妃的意思,是讓三弟娶這聶舞櫻嗎?隻是……雖然說按照這女孩兒的出身,能給三弟做側妃已經是高攀了,可三弟妹素無賢名,也不知道晉國皇姑肯不肯答應?”
“你太小看晉國長公主對這個女兒的疼愛了!”崔妃聞言,卻歎了口氣,提醒道,“你忘記去年這女孩兒為著自己生辰時幾個兄長的缺席,鬧脾氣離家出走,結果惹得晉國長公主勃然大怒的事了?晉國長公主這個人,對晚輩其實一向心軟,簡單來講,誰更可憐她就偏心誰——所以當初裴幼蕊被搶了丈夫,她馬上認這準兒媳婦做義女;之後裴幼蕊又沒了親爹,且被兄嫂苛待,她又一次次派人前往幽州,將她接到膝下視同己出!”
“前些日子簡三不顧規矩,讓侍妾在長興之前有了身孕,還是在他自己的生辰宴上曝露出來,晉國頓時又對長興百般安慰!”
崔妃歎道,“而聶舞櫻,她的身世注定了晉國長公主要為她操更多的心!所以,晉國長公主怎麽可能放心她做小、進門就要伏在正妻之下?不過,隻要娶到了她,不怕晉國長公主不為了她而妥協!”
太子聞言一驚,下意識道:“可三弟妹懷著身孕?!”
假如梁王妃這會沒有懷孕,反正司空衣菡之前幾次鬧下來,名聲早就不好了。尋個理由休了她,再給司空家些好處,倒也不難解決——問題是她不但懷孕在身,還是個確定的男胎!
這種情況下,要怎麽叫她給聶舞櫻騰位置?!
“自古以來,死於難產的婦人,多了去了!”崔妃心平氣和道,“遠的不說,簡三簡四的嬸母,先帝欽封的儀水郡主——她當年生產時,據說身邊還有端木老夫人流放之前留下來的女醫,那可是錦繡堂教導出來的,還不是沒能保住她的性命,連孩子都不曾留下來?”
她冷冷道,“何況我也不是平白要坑那司空氏——你可知道,這回代國生辰上,她又惹了事?那天才去的時候,她就跟魏王妃掐上了,最後魏王妃讓了一步才平息!但魏王妃與代國那母女兩個的性情你還不清楚?她們什麽時候肯吃虧?!與其讓她們提出來再給你增加壓力,倒不如,讓這司空氏,將功贖罪!”
崔妃唇齒之間寒意凜冽,冷笑,“畢竟,司空氏已經不是頭一次給你惹麻煩了,這麽個東西,留著她也是禍害——隻委屈了浩兒,好好的嫡長子……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霄兒你的前途!”
“……”太子沉默良久,方道,“三弟他,也願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