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嘉帝去的非常突兀——哪怕對於早知內情的太後來說也是一樣。
早先皇帝跟她說,自己若還能再撐三年,必然改立嫡子,太後以為兒子怎麽也還有一兩年壽數。
可萬萬沒想到,這才大半年過去,人就沒了。
接到消息後,太後猶如晴天霹靂,足足愣了盞茶功夫,才大喊一聲當場暈倒!
與她一樣接到噩耗便不省人事的,還有蘇皇後跟太子。
避暑期間,上上下下的心情都比在帝都時要閑適些,哪怕是規矩森嚴的宮人也一樣。
是以喪鍾敲響時許多人都反應不過來,這種時候,最能做主的太後、皇後、太子也倒下了,情況可想而知!
待居住在行宮附近的臣子們匆匆趕到宮門前時,隻看到無數宮人行色倉皇,沒頭蒼蠅似的亂轉,顯然都亂了。
關鍵時刻還是顧韶這樣的老臣鎮得住場麵,當下喝令幾個主事的宮人過來,止住了亂七八糟的局麵,又命人看好了各處宮門,以防有人趁亂生事。當然還要派可靠的人飛報帝都,重點是讓負責拱衛帝都的禁軍即日起加強巡邏與查訪,但凡有想趁皇帝大行、新君登基欲行不軌者,一律嚴懲到底,以儆效尤!
匆匆安排好這些後,臣子們趕到大行皇帝此刻所在的正殿,方知太後、皇後、太子這三位如今都在喊了太醫急救,顧韶當場就微微皺了眉頭:太後跟皇後暈過去也還罷了,究竟都是女眷,可是太子,這可是儲君呐!
這麽關鍵的時刻怎麽能光顧著悲痛?!
好在太子雖然暫時醒不了,其他皇子,包括出繼出去的肅王、襄王,卻陸續趕了過來。
因著顯嘉帝原本的次子魏王如今已經成了襄王,這會就由三子,太子的同母弟梁王出麵,暫且主持大局——好歹先把靈堂之類的弄起來。
待住在靠山腳的臣子都過來了,太子方在太醫的全力施救下悠悠醒轉,叫人扶著自己出來操持諸事。
顧韶雖然覺得他這種表現過於脆弱,不是一個有為君主該有的樣子,但當著眾人麵前自不會這樣說,隻會稱讚他的孝行簡直感天動地。
——總而言之,皇帝駕崩這日,行宮很亂,太子表現差強人意。
這種茫然與混亂持續了足足三天,太子才回過神來一樣,開始表現出與他身份以及受到的教誨應有的能力。
他私下同顧韶解釋:“許是之前韓姬下毒之故,這大半年來,孤常覺精力大不如前,以至於得聞噩耗之後,悲痛之下,竟完全支持不住!”
“陛下大行,如今宗廟社稷,全賴殿下,還望殿下節哀!”顧韶聞言心頭暗驚,他原以為太子是心性不行,這會聽著卻是身體出了問題——這可比心性差還要命,畢竟心性可以改,這身體卻未必一準能調養好的。
才大行的顯嘉帝就是個例子。
但眼下也不是勸說太子好好保重好好調養的時候,怎麽著也得先把國喪料理了,所以他也隻能勸太子節哀了。
這時候是六月裏,避暑開始不久,天氣還非常炎熱。
然而皇帝駕崩是件大事,不可能把皇帝在行宮停靈到暑熱結束再慢悠悠的還都。
畢竟按照從前朝抄來的製度,皇帝,太後,還有皇後,這三種身份的人的後事,是肯定要在帝都皇城辦理的。
縱觀前朝,哪怕是傀儡皇帝,也沒有說在行宮裏出殯的道理。
何況顯嘉帝還是公認的明君?
是以今年這個避暑是不可能繼續下去了,須得立刻返回帝都。
然而皇太後跟皇後到現在都起不了榻,太子妃也即將臨盆,這三位又都不是可以隨便缺席顯嘉帝後事的人物,如何將她們平平安安的帶回去,可是個難題!
太子按捺著悲痛的心情,強撐著沒好全的身體忙裏又忙外——原本這種情況下宗室是可以幫不少忙的,問題是太子的叔伯早就被他親爹殺得隻剩一個伊王,連伊王去年也沒了,衡山王自己守著母孝不說,王妃還剛剛遇險,能分憂的地方有限。
——之前的爭儲,又將太子的兩個親弟弟出繼了出去。
雖然說肅王與襄王如今也屬於宗室之列,完全可以搭把手,但為了不讓太子認為他們尚未死心,兩人都選擇了袖手旁觀。
這種情況下,太子竟隻得一個梁王輔佐,也隻有把表弟們拉出來湊數了。
簡虛白首當其衝被派了任務:“皇祖母年事已高,這回又受了這樣的打擊,孤實在擔心她老人家的鳳體!隻是阿虛你也曉得,孤如今諸事纏身,委實無暇侍奉皇祖母榻前,隻能請你代勞了,畢竟三日之後咱們就要奉父皇還都,皇祖母……皇祖母多半是不肯留下來,待天氣轉涼後再走的。”
畢竟國喪再隆重,到天涼時也早就結束了。
太後現在不跟著回去,豈不是連兒子的後事都參加不了?
“殿下放心,我必竭盡所能,寬慰皇外祖母。”太子不說,簡虛白也會自請去看望皇太後的,到底太後撫養他一場,直到現在,太後依然對他格外寵愛,如今舅父過世,這位外祖母悲痛欲絕,叫簡虛白如何不擔心?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匆忙入宮之後,到了太後的寢殿外,卻被把守在此的玉果告知:“娘娘剛喝了安神湯,已然睡下,公爺待會再過來吧!”
“皇外祖母怎麽樣了?”簡虛白聞言忙輕聲問。
玉果慘淡一笑,歎道:“能怎麽樣呢?好說歹說,提了代國長公主殿下,又提了您……總算哄得太後娘娘喝了安神湯,不然,娘娘……”
她意興闌珊的不想說了。
簡虛白會意,也歎了口氣:“太子殿下命我這些日子多來陪陪皇外祖母,畢竟姑姑也曉得,皇舅……過兩日咱們就要送皇舅還都,皇外祖母必定也要走的。這天又這樣熱,太子殿下很擔心皇外祖母是否受得了路途顛簸。”
“太子殿下有心了。”玉果點了點頭,“確實,太後娘娘這會,也隻有您才能安慰得了了。”
雖然說太後傷心時,玉果也提了代國長公主,但此刻請代國長公主過來勸慰太後卻並非是個好主意。
因為顯嘉帝的駕崩意味著太子的登基——也意味著代國長公主一家子戰戰兢兢的生涯即將開始。
這種情況下,哪怕代國長公主沒有趁機給太子上眼藥的意思,見到太後之後,哪能不悲從中來?
到時候母女兩個你傷心我更傷心,還勸個什麽?不一起哭出事兒來就不錯了。
也隻有簡虛白,作為太後唯一親自撫養的孫輩,他深得太後寵愛與重視,又是太子的左右膀臂,前途遠大。
他來勸慰太後,至少不會出現從頭到尾抱頭痛哭的場麵。
隻是眼下太後才睡著,簡虛白也不好打擾,故此與玉果談了會後,決定去看看蘇皇後。
雖然說他以前在宮裏時,很少會到這位舅母那兒去,但蘇皇後一直待他不薄。
如今皇帝沒了,作為嫡親外甥,於情於理,他也該去表達下心意。
不過這一回也沒見成,大宮女佳約很是歉意的出來告訴他:“皇後娘娘說公爺的好意心領了,然娘娘這會實在無心與您見麵,還請您見諒!”
“舅母與皇舅伉儷情深,實乃社稷之幸,有何可怪?”簡虛白搖頭道,“還請舅母節哀!”
佳約恭敬的表示會將他的話轉達給皇後,又再三謝了他——簡虛白離開皇後居處之後,便打算去尋太子複命,然而走過一段僻靜宮道時,路旁的花樹後,忽然轉出一個人影,低低的喚道:“阿虛!”
“暖美人!”簡虛白看到她,微微一怔,隨即立刻看了看四周,低聲道,“你現在怎麽還喊我阿虛?”
暖美人沒理他的質問,隻看著他身後望天望地的紀粟:“我有事求你,能單獨說麽?”
她顯然很急,語氣中透露出分明的焦灼,舉止都沒了平常的遲疑與怯弱。
簡虛白猶豫了下,到底念著昔年相識一場的份上輕輕頷首,紀粟見狀立刻退到遠處。
“什麽事?”簡虛白其實問的時候心裏也差不多猜到她的來意了,多半是因為顯嘉帝駕崩——暖美人沒有孩子,按規矩要被送去行宮終老,她如果年歲已長也還罷了,可她今年二十都不到,如何甘心?
但這事簡虛白幫不了她,當初烏桓國主欲招他為婿的事情雖然不能說帝都上下無人不知,然而一塊做俘虜的人,以及隨從,都是曉得的。之所以沒有傳揚開來,是因為簡虛白那會拒絕的很堅定,而飛暖公主後來又成了顯嘉帝的宮嬪。
所以如果簡虛白在顯嘉帝死後,請求太後或皇後幫忙,讓暖美人不要去行宮,留在帝都,跟著太後或皇後繼續錦衣玉食的話,無論太後還是皇後,會怎麽教訓他不說,肯定會立刻弄死暖美人!
原因很簡單,怕別人說他大逆不道,皇舅一死就惦記上了庶舅母!
畢竟流言不會管簡虛白當年多麽堅決的拒娶飛暖公主,人們隻會說烏桓國主曾想把女兒許給簡虛白,後來這位國色天香的公主卻進了宮——沒準傳到後來,會變成舅舅搶了外甥的心上人,而外甥難忘舊情,在舅舅死後一度想得到成全。
這種亂七八糟的說辭一旦傳揚開來,基本不可能再解釋清楚,甚至會代代相傳下去,最後取代真相成為“事實”!
而無論太後還是皇後,包括太子、晉國長公主等人,都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簡虛白自己也不想攤上這樣的惡名——他有妻有女,夫妻和睦,女兒可愛,怎麽肯為了少年時的一點情份,叫自己的妻女傷心失望?
是以這會問歸問,卻已經做好了拒絕與解釋的準備。
卻沒料到,暖美人確實提到了顯嘉帝駕崩之後,自己的下場,委實讓她無法接受,但她希望簡虛白幫她的方式,卻讓簡虛白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