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虛白夫婦不知道蘇家兄妹的心情,在用過元宵後,又興致勃勃的逛了大半夜的燈市,其間看到好吃好玩的都湊了回熱鬧,最後到了深夜,看燈市也將散去,才在紀粟的勸說下,意猶未盡的打道回府。
這晚兩人都玩得很開心,以至於次日雙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好在他們不用給長輩請安,這府裏又是自己當家作主,早點起晚點起也沒人能說什麽。
“怎麽樣?”不過輕鬆的心情也就在宋宜笑起身之前結束,她喚人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時,見是錦熏端著水盆來,立刻想起韋夢盈所言之事,心裏頓時沉了沉,不動聲色的陪簡虛白到花廳用了飯,夫妻兩個調笑了會,送他去前頭處置些年前積下來的公務——轉頭忙把錦熏獨自喚到跟前。
被絞了又絞的帕子,透露出她內心的極度不安,“那地方……可找到?裏頭又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回夫人的話,餘士恒帶著奴婢尋到那山穀了。”錦熏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差遣是為了什麽緣故,但她素來對宋宜笑忠心耿耿,哪怕一頭霧水,卻也不折不扣的完成了任務,當下仔細訴說道,“許是季節不同的緣故,那山穀附近的一些參照之物,如今都大不一樣了。好在夫人說的有些特征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的。”
“夫人說的位置,確實有被人動了手腳的痕跡!”
“不過沒有找到木屋的遺址。”
“那地方卻有一個小池塘——好在餘士恒心細,取了塘邊淤泥看後,認為是從別處移來的。”
“故此又遣人下水去證實。”
“他說應該是有人在那裏挖了一個池塘出來,又取了水和淤泥進行偽裝,把那地方打扮得跟本來就有個池塘一樣。”
“隻是池塘上麵早先有什麽,是什麽樣子,他卻推測不出了。”
一口氣說到這裏,錦熏緩了緩又道,“但附近的樹木,雖然被掩飾過,但有明顯砍伐的痕跡!”
她講完了,見宋宜笑臉色陰晴不定,才好奇的問,“夫人,您問這些……是不是同親家王妃有關係?”
“這件事情,隻字片語都不許外傳!”宋宜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鄭重吩咐,“否則絕不輕饒!”
“夫人您就放心吧!”錦熏聞言,識趣不的追問了,隻信心滿滿道,“奴婢當初一聽您沒說來龍去脈,又遣了奴婢去辦這差使,就知道肯定是不想叫外人知道了!故此來回路上都提點了那些人該閉嘴時閉嘴呢!餘士恒也說,他帶的人都是懂事的!”
宋宜笑擺了擺手:“你先下去歇著吧!我一個人靜靜!”
打發了錦熏,她眉頭頓時深鎖:錦熏此行,等若是證明了韋夢盈前言。
不過經過這兩日的冷靜,她已經不像在衡山王府時那樣激動,在沒有情緒的推波助瀾下,她自然更相信證據而不是口說無憑。
——畢竟這已經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那山穀原就不是什麽人流如織的地方,自從顯嘉帝駕崩,眾人倉促還都,這大半年來翠華山上想也冷清。
也許韋夢盈所言屬實,是宋緣及同夥遣人去那穀裏抹除了痕跡;但也有可能,韋夢盈為了取信女兒,故意去那邊做好現場,以作輔證。
“爹一直對娘舊情難忘,這個我跟娘都是心裏有數的。”宋宜笑沉吟,“他要報複娘,有可能下毒手,但,帶其他人對娘……就算韋嬋也參與其中,她想讓娘嚐嚐她受過的苦,可是韋嬋與爹合謀的話,輪得著她做主麽?”
畢竟宋緣跟韋嬋的身份差距放在那裏,即使合謀謀害韋夢盈,是韋嬋起的頭。但在宋緣加入之後,宋宜笑不相信韋嬋還能占據主導地位!
所以隻要宋緣不想前妻受羞辱,韋嬋又能怎麽辦?
而據宋宜笑對自己那親爹的了解,哪怕他口口聲聲罵韋夢盈放.蕩,讓他親自把這個因愛生恨的前妻推入蕩.婦的處境,卻並不符合他的為人。
畢竟這種殘酷且齷齪的報複方式,哪怕市井中人也未必屑於做。何況宋緣好歹是江南堂嫡傳?
海內六閥當年何等顯赫——即使宋宜笑對此無動於衷,但從端木老夫人、從蘇家、從太子妃姐妹這些人身上,她也能夠略略窺見那種來自源遠流長輝煌的驕傲與自矜。
宋緣可以因為韋夢盈遷怒親生女兒宋宜笑,但有些事情當真不是他做得出來的!
冷靜下來的宋宜笑,怎麽想怎麽覺得親娘似乎又在騙自己了。
“娘說爹的死同她有關係,如果她上回是在存心騙取我的同情與支持,那麽應該同此事有關。”宋宜笑想到這裏,忽然心念一動,“娘在爹麵前一直都是勝利者,爹如今也擋不了她的路——她應該沒有理由主動去害爹,這麽著,是爹想害娘,結果,事到臨頭功虧一簣,反而叫娘傷了他?!”
但是,等等!
“倘若是爹想害娘,卻反被娘所傷,哪怕爹因此而死,娘又何必瞞我?”
更不要講編那樣一個不堪的故事給自己這親生女兒聽了!
“難道說……”
“爹的傷不僅僅是同娘有關係——”
“他根本,就是死在娘手裏?!”
宋宜笑想到這兒,隻覺得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隻拿手按著胸口,心跳激烈得似隨時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她之前聽韋夢盈說“你爹的死,與我有些關係”時,隻道宋緣之死,韋夢盈隻是個引子。
到底是沒多少感情的親爹,去世又有大半年,早已平複了喪父的心情,所以她也沒有特別震驚,緊接著又聽韋夢盈講了山穀經曆,滿腔心思都放在了同情親娘上麵,對於宋緣的死更是撇到了一邊。
這會靜思之下,方體會到了這種人倫慘劇的悲哀。
生父欲殺生母,生母殺了生父。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作為二者的血脈,將承受到怎麽樣的衝擊,惟有切身體會,方能明了。
最悲哀的是,她是宋緣與韋夢盈唯一的骨血,甚至沒有一個兄弟姐妹來分擔!
“所以我要怎麽辦呢?”宋宜笑怔坐椅上,兩行清淚不期然落下。
她此刻多麽希望韋夢盈說的是真的——宋緣隻是在山穀裏受了傷,他的死,乃是趕上顯嘉帝駕崩,倉促還都導致傷勢惡化,這才不治身亡。
如此固然宋緣身故的引子還是在於韋夢盈,然而主要還是意外。
而她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幫助親娘,對付韋家的敲詐。
即使韋家是她的嫡親外家,可相比夾在生身父母之間——宋宜笑寧可同韋家掐個死去活來!
可是她越這麽期盼,心卻越發沉了下去!
“如果爹當真是娘殺的……”
她當然不可能殺了韋夢盈替宋緣報仇!
父母之中隻能選一個的話,她是寧可選韋夢盈的。
問題是,一旦此事外泄,在這個父重於母的世代,輿論,逼也要逼著她與韋夢盈決斷!
“而冠雲他們,將來又要怎麽辦?!”
宋宜笑從來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
差不多的時候,宋府。
正哼著搖籃曲哄雙生姐弟入睡的盧氏,聽到後院傳來隱約的嘈雜,微微蹙眉。
“那裏頭的幾個婆子今兒個都沒吃飯?”看著一雙子女已經睡著,盧氏輕聲叮囑乳母好生照料,披上狐裘,走出屋子後方寒聲嗬斥左右,“竟叫她鬧的動靜傳到這邊來了!若吵著了嬌兒、耀兒,仔細你們的皮!”
“奶奶,老夫人已經三天不肯進食了,非要見您一麵不可!”自從去年翠華山歸來後,盧氏的性情大變,從原本的溫柔謙恭,幾乎是一夜之間變成了陰沉狠辣!
老夫人龐氏就是在這種猝不及防裏,被兒媳婦挾獨子之利奪下所有權力,閉門“頤養”。
說是頤養,其實跟軟禁也沒什麽差別了。
要命的是龐老夫人出閣已有幾十年,龐家如今又沒什麽人在帝都,宋緣一死,盧氏掌握了合府下人後,她竟是無可奈何!
這大半年來,外界隻道她青年喪夫老來喪子,悲痛過度不能自已,一直不露麵也是理所當然。來探望的人被盧氏擋了駕也沒生出任何疑心,反而還會好生寬慰盧氏一番!
龐老夫人哪兒能想到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處境?!
就是頭一個兒媳婦韋夢盈,自恃宋緣寵愛,幾乎從進門跟她鬥到改嫁,也沒有說把她關起來的!
反而是看著好欺負好拿捏的盧氏,居然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舉!
一開始她簡直要氣瘋了!
但隨著時間的過去,發現自己依舊被關著,看押自己的婆子態度越發冷淡惡劣,整個宋府卻依然由盧氏把持大權,龐老夫人也日趨絕望。
這些日子以來,她幾乎把自己所有想到的法子都用了一遍:恐嚇、威脅、哀求、自殘、自.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等等。
然而盧氏隻是不理不睬——聽說龐老夫人懸梁未果,被下人救下來後,隻冷冷讓下人轉告婆婆:“夫君英年早逝,娘哀痛過度也隨之而去,雖然撇下媳婦同宜寶他們三個,委實無情,卻也在情理之中!”
龐老夫人這下別說自.盡要挾,自殘都不敢了!
畢竟盧氏一句話說到了重點:宋緣才去,龐老夫人若跟著也死了,誰也不會起疑心,隻會當她是受不了喪子之痛!
但現在大半年過去,龐老夫人琢磨著,自己現在要有個三長兩短……兒媳婦應該沒那麽好敷衍了吧?
故此,她又開始絕食了。
不過有了之前被盧氏一嚇唬就乖巧的經曆,這會下人都沒當回事,章翠娘稟告時態度就很輕描淡寫,“奶奶可有話打發了她?”
“三天了嗎?”哪知盧氏聞言,沉思片刻,卻冷冰冰的笑了起來,“三天沒吃沒喝,居然還能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看來我這婆婆,倒有些困獸猶鬥的意思了!倒也難怪,當初能把韋氏逼走!”
章翠娘聽她提到韋夢盈,臉色一變,還沒想到什麽話來分開她心思,卻聽盧氏淡淡道,“也罷,趁今兒有空,我就去見她一麵。倒要看看她老人家,是不是又想出了什麽新花樣?”
她清澈的眸子裏,怨毒一閃而逝,卻終歸於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