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非常鬱悶的出了宋府。
她今天是打著去看望袁雪萼的旗號出來的,所以盡管這會沒什麽心情,還是去了昭德伯府。
陸冠倫的那位嗣父乃是夭折,去世時隻有十二歲,是老衡山王傷心自己子嗣單薄,庶子早故,這才幫他向皇家求了個侯爵的追封——不過是一道聖旨,那當然是沒有與爵位匹配的府邸之類的。
而陸冠倫過繼到這位早逝的叔父名下後,若非他是端化帝血緣上的嫡親表弟,且衡山王對這個兒子也有些憐意,連襲爵估計都艱難。
是以他此刻所居的地方,隻是一座尋常的三進院宅。
雖有朱門獸環,可大致望起來同個普通富戶一樣,毫無權貴人家該有的氣勢。
若非門上牌匾,宋宜笑都要以為是走錯了地方。
“怎麽到現在才來?”袁雪萼接到消息,早已在翹首以盼,這會見她下了車,忙迎上來,親熱的挽住她手臂埋怨道,“我大早上的等到現在,親手做的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都要放涼了!”
“是我不對,路上遇見人寒暄了會,竟耽擱了時間!”宋宜笑隨口敷衍了句,邊同她朝裏走,邊問,“聽蔣姐姐說,伯爺今科打算下場?”
袁雪萼先嗔道:“你也不是不認識表哥,何必喊得這樣見外?依我說你雖然沒有正式做我那王舅的女兒,表哥卻也一直當你是妹妹看的,你就是不想喊他一聲‘哥哥’,喚聲‘陸三哥’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咱們可是要經常來往的,你那麽個喊法,別人還以為咱們麵和心不和呢!”
複才說,“正是呢!原本我們去年就打算回來的,隻是想著莊子上清淨,對他專心溫書有好處,這才又住了幾個月,前兩日方回。如今也還在閉門謝客,隻等表哥出了考場再說其他。”
又搖了搖她手臂,笑道,“你是自家人,可算不得客!”
“誰還跟你見外不成?”宋宜笑睨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杏仁豆腐跟杏花糕呢?快點拿來,我還真有點餓了——等等!怎麽兩個都是杏,這可是個好口彩啊!”
春闈因為季節的緣故,其榜別名杏榜,袁雪萼這會給好友做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除了招待宋宜笑外,未嚐沒有給丈夫討個彩頭的用意。
這會聞言,她果然笑了起來:“就知道瞞不過你!其實表哥倒不在意,反倒是我心裏不定,總要做點什麽才定心。”
“陸三哥素來沉穩,既然他決意下場,料想沒有什麽問題的。”宋宜笑安慰道,“不然他這樣年輕,何不再等一科?”
跟袁雪萼聊了大半日,又問起了芝琴的情況——袁雪萼此行本來要帶上芝琴的,隻是想到他們夫婦在莊子上一住兩三年,這會回來了,陸冠倫下場之前還能借口專心溫書閉門謝客,考完之後,府裏肯定要熱鬧起來。
“芝琴夫婦也還罷了,他們那孩子還小,怕跟來了被吵到,再者,人來人往的對小孩子總是不好的,我們這地方又不大。”袁雪萼解釋,“所以還是讓他們在莊子上再住些日子。”
見宋宜笑欲言又止,了然道,“你是不是想讓他們夫婦去你那兒?”
“我確實想念芝琴了。”宋宜笑聞言也不隱瞞,當初讓芝琴夫婦去袁雪萼那兒,主要也是怕爭儲的風波波及他們。
但現在新君已然登基,這層擔憂自然也就沒有了,宋宜笑當然希望能夠親自就近照顧芝琴一家。
袁雪萼沉吟道:“我倒沒有跟你搶人的意思,不過,芝琴夫婦在莊子上住了這些日子,那兒的人都習慣了他們,彼此相處也很好。若你接他們到你府裏去,恐怕又要重頭開始。”
宋宜笑聞言,想了想,道:“那過些日子我遣人去看看他們,問過他們自己的意思再作決定罷——下個月月初是清越滿周,不過那天偏趕著陸三哥入場,不知道你有空去喝杯水酒麽?”
“他入場是起早就要出門的。”袁雪萼笑道,“早就說好了不要我送,怎麽會沒空去吃清越的滿周酒?說起來你今兒個居然沒帶她過來,可真叫我失望!”
兩人闊別已久,雖然宋宜笑眼下滿腹心事,也盤桓了大半日,到日影西斜,方起身告辭。
出了昭德伯府後,關於生父生母的擔心又湧上心頭。
轆轤車聲裏,宋宜笑望著車外的行人,正覺愁緒萬千,忽然瞥見不遠處一家鋪子外,蘇少歌微微俯身,替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整理衣襟——她稍作猶豫,還是忍不住叫車夫駛了過去:“蘇二公子,未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夫人有命,豈敢不從?”蘇少歌聞言非常驚訝,思索了會,才溫和道。
當下宋宜笑接過丫鬟遞來的帷帽戴了,下了馬車,朝那少年微微頷首,以作示意,複與蘇少歌走到數步之外,取出袖中令牌:“先父生前遺下此物與我,但二公子也曉得,我幼年便離開了宋家,對此一無所知,未知二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其實這個問題去找簡離邈問應該更合適,但宋宜笑委實不想讓夫家曉得自己娘家父母之間的糾葛。何況簡離邈雖然是端木老夫人按照錦繡堂標準教導出來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六閥之後。
所以今日撞見蘇少歌,宋宜笑心念一動,覺得不如問他——扶風堂的傳承是海內六閥迄今最完整的一個,隻要蘇少歌願意為她解惑,他能告訴她的,必定比簡離邈知道的隻多不少。
而且蘇家如今自顧不暇,想來蘇少歌也沒那功夫追究她問這些問題的緣故。
“這應該與宋家暗衛‘隨風’有關。”蘇少歌打量了眼那令牌,稍作沉吟,才道,“若我所猜不錯的話,這隻是一半的令牌,將它與暗衛首領手裏的另一半合並無誤,方可下令。”
“二公子的意思是,這枚令牌現在在我手裏,那麽其他人都無法差遣暗衛?”宋宜笑聞言一驚,“有沒有可能,類似的令牌還有其他幾塊?”
蘇少歌搖頭道:“據我所知,這種令牌不可能有多餘的。暗衛曆來隻受家主節製,哪怕家主寵愛某個兄弟姐妹或者子女,劃分一部分暗衛供其驅策,但也不可能將令牌直接交出去,或者為其另外製作一塊——以前有家主這樣做,後來被族中長者聯手廢棄,改立了其兄弟。那之後,就再沒人壞規矩了。”
“那萬一遺失了呢?”宋宜笑想了想,又問,“總不可能弄丟了令牌,就再也指使不動暗衛了吧?”
蘇少歌道:“這個自然不會——讓家主下令,再做一塊就是了。說到底,暗衛歸根到底是家主的勢力,隻要有家主在,這塊令牌的存在,主要還是怕有人假傳家主之命。”
“照二公子之言,這塊令牌乃家主所用,其他人,哪怕是兄弟姐妹或者子女,都不可擅自逾越?”宋宜笑不解的問,“那為何先父會將它給我?”
“這種例子以前也有。”不想蘇少歌倒不以為然道,“主要是宋四公子年歲尚幼,這方令牌按規矩要到他束發之後才能親自執掌。在這之前,必須為他找一個可靠之人代管——這種人選,要麽是信任的世仆,要麽就是兄弟姐妹。”
宋宜笑意外道:“但我娘家祖母與娘家繼母尚在!”
就算宋宜寶跟宋宜嬌太小,按說有盧氏這個親娘跟龐老夫人那個親祖母在,宋緣信任的可靠之人也輪不著自己吧?
尤其這塊令牌是她才懷上簡清越那會,宋緣讓盧氏夾在一堆銀票、契書中間給她的。那時候宋緣還沒向長女示好呢!
“宋夫人有所不知,這主要是擔心子弱母壯。”蘇少歌溫和道,“所以這塊令牌,哪怕交與已經出閣的您保管,也不會交給令祖母、令繼母保管——當然這不是說令祖母、令繼母不賢,也是以前出過類似的事情,總結下來的經驗,沿襲下來也就成了習慣。”
以前海內六閥隻有彼此通婚才認為是門當戶對,自視如此之高,那麽對己身的要求也不低。所以哪怕是在風氣開放的世代,這等門第也講究好女不二夫的。
所以他們這樣的人家一旦出現了年輕寡婦,有子女的讓她撫養子女;沒子女的就等合適的時機給她過繼個嗣子——問題這種母子相依為命的結果,雖然大部分還是好的,但也有少數,做娘的當家當習慣了,導致家主成年之後依然被架空。
甚至有些人或心向娘家、或想借助娘家支持鞏固手裏的權勢,不惜損害夫家的利益,去給娘家添磚加瓦。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幾起之後,各家就決定,出現家主年幼的情況時,將家主的權力分散,由數人代管,免得出現一人隻手遮天,挾家主以令家族的情況。
家主的母親、祖母這些人更是受到明顯限製,以防止她們借助孝道、感情轄製家主。
蘇少歌簡短解釋了下,“想來是令尊去得突然,所以不及與宋夫人交代這些。”
宋宜笑聞言,心頭劇震:“原來爹把這令牌交與我保管,乃是照著規矩來!隻是他給我這東西時我才懷上清越——難道說,那時候爹就對娘起了殺心?!而且爹很有可能還打算,殺了娘之後……也隨之而去?!”
不然,宋緣當時好端端的,怎麽就覺得自己活不到幼子成人,親自傳授祖業的那天了?
而隨令牌一塊給予的銀票等物,甚至包括宋緣死前親自交給簡清越的妝奩,未必是,或者說未必全是對長女的補償。
很有可能也是因為想讓長女照拂幼弟——宋宜笑回想起來,之前宋緣主動找上門時,曾提過自己將衡山王府給的賠償,分文未取的轉給了陸冠倫。
當時她沒怎麽在意此事,如今想來,宋緣之所以主動上門,恐怕真正的原因,卻在此處!
——宋宜笑哪怕做了國夫人,在宋緣眼裏也屬於手頭拮據的,可她卻依然將相當於小半個國公府的產業讓與陸冠倫,僅僅因為陸冠倫從前對她很是照拂!
這樣的品行,宋緣自不擔心她會扣下令牌將來不給宋宜耀。
而且隻要把她哄得回心轉意,與娘家重歸於好,將來也不可能不替異母弟弟妹妹們盤算!
若這番推測是真的話,那麽說到底——宋緣從來沒有真心疼愛過她這個長女,給錢給田給東西,看似懊悔當初,實則,不過是為了兒子的將來鋪路。
一時間宋宜笑胸中百味陳雜,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才確認道:“這麽說,我娘家祖母、娘家繼母,是用不了這些暗衛的?”
“這個自然。”蘇少歌不假思索道,“準確來說,像宋家目前的情況,如無意外的話,令弟束發之前,暗衛都隻會負責拱衛宋家,其餘諸事不管。”
他始終沒有問宋宜笑為什麽要詢問這些問題——最後宋宜笑自己解釋了下:“我想著若我娘家祖母、繼母她們能用這塊令牌,是不是還給她們?畢竟兩位長輩都是賢德之人,必不會壓製我那弟弟的。如今宋家滿門孤弱,委實叫我不放心!”
蘇少歌笑了笑:“夫人仁善。”
接下來兩人也沒其他話,就此告別。
“那就是燕國夫人嗎?”宋宜笑登車離開後,蘇少歌回到那輪椅少年身側,還未說話,那少年先問,“燕國公乃今上心腹,同咱們家並非一路,她有什麽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求助二叔您?”
“幾句話而已。”蘇少歌溫和道,“不過是問了些暗衛的事情,想來是她娘家內裏出了岔子,左右同咱們沒關係——天不早了,咱們回去罷!”
那少年聞言,卻是若有所思了會,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