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簡直恨不得昏死過去!
她這會根本就聽不到蘇太後的“請示”,心裏隻翻來覆去的念叨著一個名字:“端木嵩!端木嵩!端木嵩你好狠!!!”
端木嵩,是端木老夫人的閨名——錦繡堂到老夫人這一代再無男嗣,姐妹兩個的父母為了自我安慰,為女兒皆起了男性化的名字。
老夫人單名嵩,字維嶽;燕國太夫人單名崇,字維極。
然而隨著姐妹倆個先後出閣,錦繡堂的沒落,世代的變遷,經過從“王妃”到“端木老夫人”的歲月後,現在已經基本沒什麽人記得她們的名字了。
即使是與她們同輩的太皇太後,也隻在此刻,才記起那個少年時候被她喚過“維嶽姐姐”的女伴,曾經是那個時候最典範的望族之女,楷模的程度,比之蘇少菱有過之而無不及!
端木崇她,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曾經得到過她的幫助,卻食言了對她承諾的顯嘉帝,以及太皇太後——即使出於補償,對簡虛白頻繁加恩,卻又如何平息她心中的憤恨與不甘?!
“但簡平愉那老賊已死!”太皇太後能夠理解端木老夫人的心情,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體諒她,可太皇太後想不通的是,“連帶溫氏那個賤婢的血脈,包括晉國的親生骨肉夷猶,都死在了你手裏——即使遲了二十年,可終究還是交給你任意處置了不是嗎?!你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待吾兒顯嘉?!”
——公認的明君顯嘉,拖著病體將大睿治理得海清河晏的顯嘉,被認為唯一汙點就是屠戮手足的顯嘉,從今往後,該會被世人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
太皇太後想到往事曆曆;想到惠宗一朝時,自己母子在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淫.威之下戰戰兢兢的日子;想到小兒子為了謀取帝位苦苦的掙紮與算計;想到顯嘉駕崩前半年,跪在自己麵前一邊痛哭一邊訴說無法易儲的無奈與悲哀——顯嘉帝為了顯嘉一朝,為了她這個生母以及晉國、代國兩個同胞姐妹的尊榮,曾經付出過多少代價,太皇太後再清楚沒有!
可現在,辛辛苦苦為自己掙得一世英名的顯嘉帝……
太皇太後想著想著,忽然覺得身子輕了起來,輕飄飄了會之後,她整個人一陣劇烈暈眩,隨即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蘇太後出聲詢問之後,殿中之人紛紛看向了太皇太後,卻見太皇太後僵坐片刻,跟著軟綿綿倒了下來,都是大吃一驚!
“母後,皇祖母這個樣子了,咱們還理那庶人什麽有的沒的?!”衛皇後見狀卻是大喜過望——皇後從來沒有把慶王跟端化帝聯係起來過,但她知道,庶人陸鶴浩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揭發端化帝那樣的事情,除非他是真的不想活,而且是不想好好的死了,否則,他一定有這麽說的底氣!
皇後母子的前途,與端化帝緊密聯係,哪怕陸鶴浩真有可能是不想活,而且不想好好的死了,皇後又如何敢賭?!
是以趕緊一邊上前扶住了太皇太後,一邊說道,“快著人請太醫來給皇祖母看診是正經啊!”
衛皇後這麽一說,她的母親田氏也趕緊幫女兒說話:“太皇太後年紀大了,被庶人陸鶴浩這麽一番亂七八糟的話一氣,可別出事才好!臣婦也覺得得趕緊請太醫!”
“正因為母後被氣成這個樣子,才要把事情弄清
楚!”蘇太後見她們母女不敢繼續,心頭越發篤定,冷冷一笑,站起身來,環視著殿中形形色色的目光,大聲說道,“畢竟庶人陸鶴浩所言,非但涉及陛下,涉及慶王,涉及暖太妃,更涉及到了先帝!哀家福薄,侍奉先帝數十年,終究未能隨他而去,然而夫妻一場,哀家作為未亡之人,其他事情都可以不管不問,惟獨關係先帝的事情,拚著粉身碎骨,哀家也要護好了先帝的身後之名!!!”
她是顯嘉帝的結發之妻,又素來受顯嘉帝敬重——此刻提出這樣的要求,乃是合情合理。
哪怕衛皇後,也不好直接否決,隻好繼續拿太皇太後的暈倒做幌子,說道:“母後之言有理,隻是庶人陸鶴浩就在這兒,已經被人拿住了,又跑不掉——咱們現在先顧著皇祖母成麽?到底皇祖母偌大年紀,今兒個又是她老人家的壽辰,弄成這個樣子,待會媳婦真不知道要怎麽跟陛下交代才是!”
皇後說這番話時,神情之間惶急之色溢於言表——瞧著像是為太皇太後的鳳體擔憂,但實際上,她卻是真的急了!
隻是她越急,蘇太後越有把握,聞言輕責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糊塗了!咱們這會正好娘兒倆個,又不是騰不出手來!你且去顧你們皇祖母就是!”
說到這裏抬了抬下巴,目光冰冷的看向底下還被按著的陸鶴浩,“至於這個不孝的東西,自有母後來問——你且放心,若他乃是恩將仇報,汙蔑了皇帝,縱然這回皇帝還要給他求情,母後啊絕對不會放過他!”
衛皇後怎麽肯走?!
她已經感到很不妙了,如果接下來自己還不在場的話,豈不是十死無生?!
但她剛才的所作所為,此刻定然是說不出來不去照顧太皇太後的話的——好在皇後素有急智,此刻心念電轉,總算想到一個說辭:“母後!方才皇祖母曾嗬斥過守殿之人不力,才讓庶人陸鶴浩闖了進來!可見陸鶴浩他並非奉詔前來!這麽著,他除了氣暈皇祖母之外,是不是也有其他歹意?如今這殿裏可都不是尋常人,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就是要繼續盤問陸鶴浩,是不是也著人把他拖下去,搜一搜身什麽的,免得被他傷到?即使他沒本事衝上丹墀來,傷著了其他人也是不好的——到底今兒是皇祖母的好日子!”
這地方是銘仁宮,內侍當然也是太皇太後的人。
從太皇太後剛才的反應來看,顯然也是不希望端化帝落實奸.亂庶母這個罪名的。
所以庶人陸鶴浩一旦被拖下去,離開此刻殿中之人的視線的話,即使太皇太後現在昏迷著,衛皇後想要他死並不難。
隻要陸鶴浩死了,衛皇後完全可以說,陸鶴浩乃是畏罪自.盡!
接著再設法讓慶王“意外”,落個屍骨無存,那就是徹底的死無對證了!
不過蘇太後自不可能讓衛皇後如願以償——太後冷冰冰的笑了笑:“茲事體大,哀家可沒耐心等他下去被搜好了身再上來回話!”
太後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斷然吩咐,“與哀家折斷他的手與腳,隻留一張嘴回話就是!手腳都斷了,哀家倒要看看,他還怎麽個心存歹意法!”
衛皇後臉色頓變:她知道蘇太後這麽做,可不僅僅是為了防止自己殺人滅口,更是借這個機會,斷絕陸鶴浩繼位的可能!
畢竟,當初太皇太後給
他們的密旨上,可是明確說了,太皇太後允陸鶴浩也有登基的資格!
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然而終究是有的。
尤其陸鶴浩眼下揭開的這張底牌,倘若是事實的話,那麽他很有可能借機把之前的種種謀逆的舉動,都洗白成為了給顯嘉帝討個公道的孝心!
如此端化帝身敗名裂,太子必受生身之父牽製——肅王從名份上屬於顯嘉帝的侄子,按照情理,新君不立“一片孝心”的陸鶴浩立誰?!
但蘇太後現在光明正大的把陸鶴浩弄殘廢,到時候大臣們會接受一個殘廢的新君嗎?!
“母後!”衛皇後此刻恨不得將陸鶴浩千刀萬剮——但為了大局,她卻不得不出言阻攔,“您可別忘記,這兒是銘仁宮,今天是皇祖母的好日子!在這兒直接動私刑,受刑的還是皇祖母的親孫子,不妥吧?”
“那就讓人按著他,隻把堵住嘴的東西拿出來。”蘇太後現在的主要目的是搞死端化帝,能順手杜絕陸鶴浩的繼位可能是最好,不行的話反正是針對端化帝優先,聞言也不跟媳婦爭,挑眉道,“這樣皇後總滿意了吧?”
說到這兒,見太醫小跑著進殿行禮,太後唇角浮現起分明的冷笑,“太醫總算來了!皇後方才那麽擔心母後,這會可得趕緊陪母後入內診治才是——至於這裏,你且放心,一切有哀家在呢!”
“哀家還沒死,太後就迫不及待要當家了嗎?!”誰知太後話音未落,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虛弱卻滿含威嚴的聲音——她一驚,回頭看去,卻見太皇太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竟醒了過來,此刻雖然人還沒什麽力氣的靠躺在座上,但眼神已恢複清明,正冷冷的望著自己!
“母後您誤會了!”蘇太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自不會與太皇太後爭執,何況今天這一出,這麽多人都看到了,根本瞞不住的。
她這個時候還站著,索性對太皇太後福了福,方解釋道,“媳婦哪兒是想當家?若非您方才失去了知覺,媳婦求您做主還來不及呢!”
說著“撲通”一聲,當眾跪下,放聲大哭道,“求母後念在先帝乃是您老人家親生骨肉的份上,千萬為他討個公道!莫使先帝身後之名受辱啊!”
衛皇後知道太皇太後本來這兩年身體就不是很好,今天這麽一暈,即使及時強撐著醒了過來,能主持大局多久也不好說,有道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毫不猶豫的也跪下了,哭道:“皇祖母,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其他事兒都是小事,拖一拖也沒有什麽的!惟獨您的鳳體,萬萬容不得疏忽——咱們這些人可都指望您了啊!”
太皇太後用悲涼的目光掃過跪在自己麵前的兩個晚輩,她先是看兒媳婦,再看孫媳婦,末了又盯住了兒媳婦——好半晌後,殿中已經被太後跟皇後哭得鴉雀無聲了,太皇太後才疲倦之極的合上眼,用很輕很輕很輕的聲音,道:“茲事體大,哀家也不敢獨自做主,讓朝廷……以及宗室,共議吧!”
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太皇太後陡然間老了三十年,似乎一刹那就步入了行將就木。
——端木嵩,你滿意了嗎?!
不同於太皇太後此刻的絕望,蘇太後與衛皇後卻皆是戰意滿滿的領命:“謹遵懿旨!”
兩位出身相若的母親同時望向對方,眸子裏是同樣的決絕與鬥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