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太皇太後就是不說讓朝廷與宗室來共議,前殿那邊也已經接到風聲了——庶人陸鶴浩那番駭人聽聞的話才說出來,殿中就有機靈的小內侍,偷溜出去,狂奔到前頭尋朱芹稟告。
朱芹聞訊之後,與衛皇後是一個念頭:不管這事兒是真是假,總之都不能冒險!
——何況也未必是冒險呢?
畢竟顯嘉帝駕崩之後的那段日子,庶人陸鶴浩伴駕時間是最長的!
那時候端化帝由於悲痛過度,很有數日精神恍惚,而顧韶擔心新君年輕,鎮不住場麵,故此派了庶人陸鶴浩盯牢了皇帝,以為皇帝拾遺補漏。
朱芹記得,那會庶人陸鶴浩,經常找借口讓自己離開去跑腿……
而那個時候,包括一向精明的衛皇後在內,誰會懷疑端化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呢?
且顯嘉帝忽然大行,整個行宮都亂作一團。
陸鶴浩支使朱芹去做的事情,也不無道理,譬如說讓他打著端化帝的名義,頻繁去探望太皇太後與蘇太後——這做法連顧韶知道後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稱讚陸鶴浩此舉替端化帝刷了不少孝順的印象,正體現了天家兄弟之情。
所以朱芹根本不敢賭!
他定了定神,先稱讚了小內侍,許諾回頭會厚賞他之後,匆匆喚了自己的心腹過來:“你去禁衛那邊著一隊可靠之人,帶上兵刃弓弩,立刻去銘仁宮!”
心腹驚訝道:“銘仁宮?可是這會那邊……”
那邊現在可是聚攏了整個大睿最拔尖的貴婦貴女們啊!
禁衛這會挾刀帶弓的闖進去,會引起的後果可想而知!
朱芹冷冷看了他一眼:“進去之後,不要管內中是什麽情形,不要理會任何人的嗬斥與阻止,哪怕是太皇太後——務必殺了庶人陸鶴浩、暖太妃還有慶王!”
“並將他們的屍首帶走!”
“挫骨揚灰!”
他聲音一低,語速卻微微加快,“告訴帶隊的禁衛,理由是陛下這邊聽說,庶人陸鶴浩擅闖宮闈,意圖行刺太皇太後!他們急於護衛太皇太後與今日入宮赴宴的貴人們,是以失手誤傷暖太妃母子!”
心腹雖然不知道庶人陸鶴浩這會在銘仁宮裏揭發的內幕是何等可怖,但隻聽這番吩咐,也不禁打個哆嗦,顫聲道:“那公公您……?!”
別管這個決定有沒有端化帝首肯,單憑禁衛闖進銘仁宮殺人這點,事後朱芹必定難逃一死!
甚至連好好的去死都是奢望!
“咱家深沐皇恩,這是應該的。”朱芹什麽表情都沒有的說道,“你去做了這件事,待會咱家會向陛下推薦你接替咱家——”
擺手止住心腹急切想要表忠心的話,“往後好生服侍陛下,謹記自己的本份,事情緊急,多餘的話咱家也不說了,速速去辦!”
片刻後,朱芹若無其事的回到宴席上,端化帝正心不在焉的欣賞著殿下的歌舞,察覺到他回來伺候,放下酒樽,隨口道:“方才那小內侍說了什麽事?怎麽去了這麽久?”
“陛下,切記,謹防庶人陸鶴浩!”
朱芹靠近禦案,借著為他斟酒的動作,輕聲說道,“遇事多向顧相問計,那是先帝專門留給您的老臣,又後繼無人,所求無非是青史留名,必不會害了您去!其他的,哪怕是皇後娘娘,您都不可全信……算了,奴婢卑賤之軀,這些事情實不該奴婢插嘴,您還是聽顧相的罷!”
端化帝驚疑不定的看著他:“莫非方才小內侍來說了陸鶴浩的事情?他怎麽了?不是說他遇刺之後被人擄走,一直沒找到嗎?”
雖然說庶人陸鶴浩遇刺的事情,因為跟著發生的襄王遇刺之事更加轟動,所以根本沒引起什麽人的注意,但皇帝這裏也還是得到稟告的。
甚至連這件事情乃衛蘇兩下私下所為,皇帝也知道——隻是皇帝這邊不知道太皇太後私下給了兩家的密旨,隻道衛家派人去刺殺陸鶴浩一家,乃是出於皇後的授意,為要報先前的一箭之仇;
而蘇家這麽做,則被懷疑他們與陸鶴浩有什麽勾結,需要殺人滅口。
因為端化帝已經在對付肅王跟蘇家了,且陸鶴浩下落不明之後,一來沒有確切的證據指證蘇家,二來也是怕肅王正在返回帝都的途中,這眼節骨上他外家被問罪的話,說不得蘇家散在帝都之外的勢力,就要趁機散播謠言,質疑端化帝讓肅王回去帝都的用心,破壞顧韶的布局。
所以皇帝跟顧韶商議之後,決定先按兵不動,待解決了肅王之後,再跟這些人算總賬!
此刻聽朱芹讓自己小心陸鶴浩,端化帝還以為是有了陸鶴浩的消息,並沒有聽出心腹內侍語氣中的訣別之意,微微皺了眉頭,“可是陸鶴浩的行蹤發現了?他在哪裏?”
“陛下,奴婢的同鄉朱春陽,做事還算勤勉,對陛下也忠心,若奴婢不能再侍奉您了,您不妨讓他跟著您。”朱芹卻仿佛沒聽見一樣,將已經斟好酒的酒壺拿起來,放回案上,輕聲道,“當然,奴婢愚鈍,看人也未必準——陛下還是同顧相商議之後再決定罷!”
朱春陽就是朱芹方才吩咐過的心腹。
端化帝再遲鈍,聽他推薦繼任者,也感到不對了,不禁坐直了身子,沉聲道:“朱芹,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候雖然壽宴上已經有些漸入佳境了,但皇帝始終是最矚目的中心。
朱芹作為端化帝跟前最得倚重的大太監,方才忽然離開了一陣子,回來之後便與皇帝嘀嘀咕咕的說著話,大家不敢明著瞻望天顏,但眼角都留意著了。
此刻端化帝這一問雖然不能說大聲,但附近的席上都注意到,一時間原本在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人均住了口,下意識的望向丹墀之上!
顧韶地位最高,離得也最近,忙給朱芹使個眼色,示意他安撫好皇帝,別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什麽不妥的舉動來。
隻是素來與他配合的朱芹,這會卻沒功夫理他——算了算時間,朱春陽動作如果迅速的話,此刻禁衛應該已經進入銘仁宮了!
庶人陸鶴浩是在宮闈裏長大的,他的野心曝露之後,皇帝曾下命將他這些年來的成長經曆狠狠的查個徹底,作為端化帝的近侍,朱芹非
常清楚的知道,陸鶴浩雖然也算文武雙全,但因為一貫的養尊處優,崔太後生前也舍不得小兒子太受苦,所以武功隻是平平。
至於說暖太妃母子就更不要講了,不過是弱質女流與學步未久的稚子罷了!
訓練有素還帶了兵刃弓弩的禁衛要殺這三人,易如反掌!
朱芹忽然之間放鬆下來:那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迎著端化帝驚詫的目光,朱芹直起身,深深看了眼自己自幼服侍的主子之後,他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衝向最近的侍衛,搶出其腰間儀刀,砍向端化帝!
顯嘉帝親自給兒子選的心腹內侍,竟然會在聖壽節上,於眾目睽睽之下弑君!!!
這一幕連顧韶都驚得呆愣當場!
索性殿中侍衛不是吃幹飯的,尤其是儀刀的主人,幾乎是一愣之後,立刻下意識的抬起刀鞘,狠狠砸在朱芹背上!
朱芹被砸了個踉蹌,原本朝端化帝肩頭砍去的一刀,便“理所當然”的砍到了一旁的食案上,“砰”的一聲大響,哪怕是位置比較遠、真正沉浸在宴飲與絲竹歌舞中的賓客們,也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紛紛或驚訝或迷惑的望過來!
待見朱芹持刀再次砍向端化帝,不禁驚呼聲一片!
“護駕!!!”顧韶到此刻終於反應過來,騰的站起,動作之劇烈,將麵前擺滿美味佳肴的食案都帶翻在地,水晶盆碧玉碗等等器物摔了滿地——他卻絲毫顧不得,一麵奮不顧身的撲上丹墀,試圖救護端化帝,一麵厲聲提醒眾人,“快快護駕!!!”
眾人如夢初醒,一時間殿中大亂!
就在這樣的混亂中間,銘仁宮的內侍挽著拂塵走進來,一句“太皇太後口諭”尚未說完,已被殿中情形驚得噤了聲!
而此刻,銘仁宮外不遠處的宮道上,一群禁軍打扮的侍衛,正用腳下屍體身上的衣料,擦拭著長刀上的血漬。
“五哥,這可是宮闈之內!”這行人裏年歲最幼的侍衛,一邊擦刀,一邊用略帶惶恐的語氣,低聲向身側之人道,“咱們這麽做……是不是……是不是要造反了?”
“造反?!”那“五哥”冷冷一笑,揚起刀來,指了指滿地死屍,狹長明亮的刀光即使在風雪中依然犀利冰冷,猶如直麵而來的冰錐般鋒芒刺骨,語氣輕蔑,“真正造反的是這些人以及他們幕後的主子才對!不說今兒是什麽日子,單說銘仁宮裏住的是誰?太皇太後!那可是陛下的嫡親祖母,先帝爺在時也要恭恭敬敬,晨昏定省的老祖宗!居然有人在太皇太後壽辰之日,攜帶兵刃意圖衝擊銘仁宮,這不是造反是什麽?!”
他拍了拍那年幼侍衛的肩,安然說道,“你不必驚慌,且去銘仁宮宮門前通報此事,請太皇太後定奪!”
又喚過一人,“你去前殿,尋到咱們的人,讓他告訴裘大人還有燕侯,將有人意圖謀害太皇太後之事,告知他們,請他們趁著滿朝文武都在的光景,為太皇太後,討個公道!”
一陣急風卷過,漫天雪花四散,似朱芹不惜陪上自己,卻依然空空落落的用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