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晟說的有趣,可唐笑還是聽出了心酸,這種心情她能夠體會,於是她伸手在裴遠晟的肩膀上安撫性地拍了拍說:“沒關係,以後你的孩子,一定會很幸福。”
裴遠晟無聲地笑了,那笑容似乎有點悲涼。唐笑過了一會兒才領悟到裴遠晟的笑中的內容。
一時又沉默下來,裴遠晟微涼的手握住唐笑停在他肩膀上的手說:“我這樣的人,沒有機會有後代了。我不想為了自己的私心創造出一個小生命,讓他一生下來就受苦。”
“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受苦?”唐笑說,“你可以給他最好的一切,不是嗎。”
“當然……除了一個健康的身體。”裴遠晟說。
“裴遠晟,不要這麽悲觀,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也許……”
“笑笑,其實你知道的,我的心髒病百分之百遺傳,我的爺爺我的父親還有我的伯父,小姨,他們全部都是因為心衰而死。區別隻是在於,有的人能夠苟延殘喘地多熬幾年,有的人早早地就離開了人世。你不是我們,你不知道拖著這樣一個身體活下來有多麽的痛苦,我這些年每天都在忍受這種煎熬,如果我愛一個女人,又怎麽會忍心讓她看著我死去後,再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走向死亡。”裴遠晟無奈地笑了笑,聲音十分平靜地說道。
唐笑心想,如果換成她是裴遠晟,也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嗎?人為什麽會想要製造後代,創造出一個和自己相似的小生命呢?僅僅隻是為了接受傳宗接代的使命,還是為了不徹底使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中,而在世界上留下一個自己的血脈呢?
“裴遠晟,也許我不能夠徹底地理解你,但是,我願意支持你。”唐笑說道。
裴遠晟朝她報之微笑,唐笑看了看牆角的壁鍾,時間已經不早了,嚴叔還沒有回來嗎?
“等急了嗎?不要擔心,嚴叔應該隻是順路幫我去拿藥了。”裴遠晟說。
“藥?”
“嗯,”裴遠晟點點頭說,“我平時吃的一些藥,需要嚴叔親自去拿才行。”
剛剛說到嚴叔,便聽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裴遠晟篤定地說:“他回來了。”
唐笑朝門口望過去,隻見嚴叔西裝革履的身影出現在半開的門口,一頭灰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但是略顯嚴肅的臉上卻從不露出半分疲倦。
“少爺,唐小姐,久等了。”
嚴叔說著走進來,裴遠晟朝他點了點頭,“都安全到家了吧?”
“是的,季小姐好像又餓了,在小區外麵的燒烤店買了一份烤羊排和兩瓶冰啤酒打包回去。”嚴叔眼中帶著笑意說道。
裴遠晟和唐笑也不約而同地笑了,裴遠晟說:“這個季曉茹,也不怕長胖。”
“曉茹從不是易胖體質。”唐笑為季曉茹辯解道,“有人天生不用靠節食來保持好身材,曉茹正好就是這種。”
“看來是有恃無恐。”裴遠晟下結論。
“嗯,對。”唐笑笑著說。
嚴叔走到桌子旁邊,幫裴遠晟倒了一杯溫水,然後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藥瓶,“少爺,吃藥了。”
裴遠晟朝唐笑扁了下嘴,很不情願的樣子。
他本來就生的好看,再做出這副委屈模樣,簡直讓人恨不得同意他的任何請求。
還好唐笑及時把控住自己,對裴遠晟堅決地說道:“你還是老老實實吃藥吧,不然我可不敢跟你說話。”
“為什麽?”
“一不小心你又暈倒怎麽辦?”
裴遠晟歎了口氣,端起嚴叔遞過來的溫水,吃藥吃得也相當爽快,“好了,吃完了。”
“麻煩唐小姐幫少爺推一下輪椅。”嚴叔說道。
唐笑自然應允,於是唐笑推著裴遠晟,嚴叔走在裴遠晟右側,三人出了門,嚴叔從門邊拿起一把奇大無比的黑傘撐在三人頭頂。
長廊上飄著細細的微雨,一陣涼風吹來,裴遠晟低頭輕輕咳嗽了幾聲,唐笑馬上停下來,俯下身問:“怎麽樣?沒事吧?”
裴遠晟臉色有些發白,聲音卻還是淡淡地:“沒事。”
旁邊的嚴叔一臉憂色,他與唐笑兩人對看一眼,但都沒有說話。
庭院很安靜,除了風中搖曳的燈籠外,再沒有一點燈火。夜裏也沒有一個人走動,唐笑一行人直到走出整座園林,才有女侍者鬼魅般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鑽出來,她身姿婀娜,穿著精致的中式盤扣刺繡唐裝,梳著整齊的發髻,腮邊還別著一朵掉了半數花瓣的薔薇,圓圓的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聲音也如夜鶯般動人:“幾位客官走好。”
裴遠晟含笑點了點頭,聲音低低地道了一聲謝。
嚴叔今天開了一輛低調的黑車房車來,輪椅可以直接推進去,上車後裴遠晟精神懨懨,嚴叔動作熟練地拿來吊瓶為裴遠晟輸液,唐笑有些驚訝,張了張嘴正打算說話,卻被嚴叔以眼神製止。
這時,突然有人輕輕扣窗,唐笑正坐在窗邊,側頭望過去,隻見剛才那個穿著唐裝的美豔女侍者臉貼近車窗笑望著她,唐笑嚇了一跳,忙滑下窗問:“怎麽了,有事嗎?”
女侍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探頭看著垂頭輸液的裴遠晟,將手中的一束沾染著雨水的薔薇遞到唐笑手中:“幫我送給裴先生。”
唐笑接過花束,車內瞬間溢滿花朵的清香,低頭查看,隻見花莖上還係著墨綠色的絲帶。
“謝謝……”唐笑抬起頭道謝,卻發現那精心準備花束的女侍者卻已經悄然走遠了。
唐笑將花送到裴遠晟麵前,裴遠晟看了眼,淡色的唇角露出笑容。
唐笑問:“她是誰?”
裴遠晟好笑地望著她:“你吃醋?”
“當然不是,”唐笑連忙辯解,“隻是好奇,那麽特別的女人……”
“是剛剛那間私房菜館的老板娘。”裴遠晟說。
“她喜歡你?”唐笑試探著問。
裴遠晟笑,“還說不是吃醋。”
“喂,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唐笑又氣又笑地說。
“好,不逗你了。”裴遠晟說,“先送你回家?”
唐笑看著裴遠晟的一臉倦色,他今天一天吃了不少苦頭,現下坐在輪椅上輸液一定不太舒服,於是說道:“把我放在一個方便打車的地方就好,你快回去吧。”
裴遠晟住的別墅區離這裏少說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這還是不堵車的情況下。如果先送自己回去,恐怕他要在兩個多小時後才能安安穩穩地躺到床上。這對於一個剛做過手術的心髒病人來說,未免太難熬了。
“不行。”裴遠晟罕見地收起笑容:“我怎麽能做出把你一個人丟在路邊的事情。烈子如果知道了,也不會輕易饒過我的。”
“可是……”唐笑皺眉道:“你應該早點回去休息。”
裴遠晟抿著唇不語,嚴叔已經坐到駕駛位上準備發動引擎。
“好了好了,要不然這樣吧,我先和你一起去你家,親眼看著你躺到床上,然後我再回來,好不好?隻是這樣的話,會比較麻煩嚴叔。”唐笑無奈地說道。
“唐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裴家還有兩位司機。”嚴叔淡然地說道。
唐笑:“……”
裴遠晟笑了:“笑笑,待會兒回去後嚴叔會留下來照看我,我會托信得過的司機送你回去。不過,你現在沒有門禁了嗎?”
唐笑道:“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哪裏來的門禁,你放心好了,反正這些天成烈也不在家。”
裴遠晟笑著搖了搖頭,但是眼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照唐笑說的辦。
汽車緩緩行駛起來,嚴叔的車開得極穩,坐在車上的人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不適。裴遠晟漸漸有些神思昏沉,仰著頭闔著眼呼吸清淺,唐笑怕他不適,伸手墊在他脖頸後方,不一會兒手就有些麻了。
可是看著裴遠晟難得睡熟的樣子,唐笑又實在不忍心抽回手,隻好強忍著那股麻意僵直地坐在旁邊。
“唐小姐,你可以用靠墊墊在少爺腦後。”嚴叔突然說道。
唐笑愣了愣說,“可是……我怕弄醒他。”
“沒關係。”嚴叔說,“少爺最近睡得沉,更何況……他現在輸的藥物中含有止痛和安定成分。”
“原來是這樣嗎……”唐笑心情複雜地望著裴遠晟昏睡的側臉,一手托著他的頭部,一手輕輕抽回手,他果然閉著眼毫無反應。
“嚴叔……他這樣多久了?”唐笑一麵將靠墊墊在裴遠晟腦後一麵問道。
“很久了。”嚴叔淡淡地答道。
“嚴叔……他到底……”還能撐多久?唐笑問不出口。
嚴叔的聲音依然十分平靜:“唐小姐,萬事不可強求,也許一切,上天自有安排。”
唐笑胸口一窒,那就是說,嚴叔他再清楚不過,也許裴遠晟隨時會離開?
她絕對相信,嚴叔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裴遠晟的人,因為裴遠晟的母親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已經糟到這種地步。而每天守在裴遠晟身邊的嚴叔,眼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