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叔,國外有很多心髒病人通過換心手術重新獲得健康的案例,裴遠晟或許也可以試試……”唐笑猶豫了很久說道。
嚴叔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從前方傳來:“我這些年一直在幫助少爺尋求可以醫治他的人,但是唐小姐,我到近一兩年才發現,真正能夠醫治他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為什麽這麽說?”唐笑不解地道。同時將目光移向裴遠晟,他睡著的麵容蒼白無暇,眉目平和,看起來無欲無求,如一片無垠的雪地般透著與世無爭的疏冷。
“你知道嗎,唐小姐,不管任何手術,都需要病人有強烈的求生欲,心髒病人在治療過程中非常痛苦,更需要強大的意念去支撐。可是少爺他,看起來好像是意誌力非常強大的人,但實際上,他很疲倦,我想,很多次犯病昏過去的時候,他自己是不願意醒來的。”嚴叔的聲音中透著一股濃重的悲哀。
唐笑微微怔住,幾乎是顫抖著問道:“嚴叔,你是說……裴遠晟他缺乏求生欲?”
嚴叔歎了口氣,說:“是的,盡管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少爺目前確實是這樣一種情況。甚至當我找到國外適合醫治他的醫療機構時,少爺也不願意放下工作和我一起去國外靜心療養。唐小姐,如果少爺願意的話,至少可以緩解現在頻繁心悸的情況,他的心髒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你或許不知道,他已經很少能夠睡一個完整的覺,除非是服用對心髒無刺激的安神藥物。但是,任何這類的藥物,長期服用對他的心髒都會造成一定的負擔。”
“為……為什麽會這樣。”唐笑的眼睛濕潤了,她含著淚望向熟睡的裴遠晟,即便是這樣睡著,對他來說也是很困難的事情了嗎?
“唐小姐,先前我對於你並不喜歡你過多地與少爺接觸,因為唐小姐你的一舉一動,總是能夠完全吸引住少爺的眼光,而我知道,唐小姐你是成家的少夫人,你對少爺的情感並非是男女之情尚且不論,即便是有,也是為世人所不容。”
“我處心積慮地希望少爺身邊能夠有其他對他真心的女人陪伴,可是我似乎錯了……如果那個人能出現,早就出現了。感情的事情無法勉強,不過即便如此,唐小姐,我仍然不認為,你應該出現在他身旁。隻是他如今……能夠開心一刻,就多開心一刻吧。”
嚴叔深深地歎息著。在這一刻,永遠看起來精神矍鑠的他終於顯出了老態。
“嚴叔,對不起……我真心敬慕他的為人,但是……原諒我先遇到了成烈。”唐笑垂下頭,難過地說道。
她感到自己的心裏劃過一陣沉滯的痛楚,那痛楚讓她呼吸困難,如同溺水的魚一般渴求空氣。而這痛楚的緣由是,她無法想象裴遠晟這樣的人離開這個世界。她不能夠接受他會死去。
她明明愛的人是成烈,卻因為裴遠晟對她的好而無法拒絕他、遠離他,他這樣的人,天生對女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不是嗎?可是他又總是這樣的不求回報,她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讓她想一個陌生人一樣遠遠避開他,等待或近或遠的某一天,從旁人口中聽到他已經去世的消息,然後陪在成烈身邊穿著一襲黑衣去出席他的葬禮,這讓她如何能夠忍受?
可是就這樣痛苦難言地看著他一天天邁向死亡,對她而言何嚐不是另一種煎熬呢。
她記得自己做成功第一台手術,病人的家屬將她包圍著,一張張臉上帶著喜悅與感激,病人的老母甚至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時,她那種歡喜雀躍的心情,那時的她躊躇滿誌,認為自己的雙手可以改變世界,可以驅趕所有的疾病與痛苦,隻要有她在,不管什麽樣的病人她都能夠治好。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親自經曆過一場場無力回天的手術後,她終於知道,她並不能夠改變什麽。
尤其是,她辛辛苦苦鑽研醫學這麽多年,連治好裴遠晟的方法都找不到,在最初得知裴遠晟病情後,她不是沒有試圖為他做手術,可是當她越是了解,越是清楚地知道,以國內目前的醫療環境和技術,以她個人微薄的力量,她不僅治不了他,甚至她倘若貿然地為他做手術的話,他很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死在自己的眼前……
唐笑伸手擦拭著眼角滑出的淚水,濃濃的無力感將她包圍,上天是多麽殘忍,讓裴遠晟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人被迫接受這樣一個無法逃脫的結局。
如果有辦法將壽命轉移,她想,她會毫不猶疑地拿出20年的性命給裴遠晟。
嚴叔從後視鏡裏看到低頭飲泣的唐笑,銀絲眼鏡下的眼眸中閃過複雜的光芒,這個年輕的女人,恐怕根本還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吧。
他原本隻是想找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他家少爺的女人留在他身邊,譬如尹詩佳,亦或是金曉儀,季曉茹,這三人無一不深愛著裴遠晟。其中他個人最中意的是季曉茹,那女孩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最適合留在少爺身邊逗他開心,而少爺和她之間的相處也不乏趣味。可是那女孩選擇了陸晨晞,這便沒有辦法,畢竟對於季曉茹來說,陸晨晞是個更好的選擇。
後來他又幫少爺選擇了金曉儀,甚至不惜向金曉儀透露少爺的行蹤以便她接近他,但是,金曉儀太不得少爺的心了。
而尹詩佳呢,她是最懂裴遠晟,也最擅長照顧裴遠晟的,更是他事業上的得力助手,隻是,少爺堅決不允許她走進自己的生活,最近還在親自幫尹詩佳物色合適的結婚對象,打算在自己病得徹底失去神誌之前解決掉尹詩佳的婚姻大事,畢竟,這種事他不幫她拿主意的話,尹詩佳那一對利欲熏心永遠隻想利用女兒的父母,還不知道會迫使尹詩佳嫁給什麽樣的人呢。以尹詩佳現在的身份地位當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她事業上再要強,本質上畢竟心軟,倘若家人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方法來威脅她,焉知她不會乖乖就範呢?
從小看著裴遠晟長大,嚴叔再清楚不過,他的少爺永遠是最會為身邊人考慮的人,也許看起來沒有誰能夠牽動他的心,但卻比任何人都重情重義,凡是能走進他心裏的人,他總是想方設法地為對方做出做妥善的安排。
可是最近,他未免太操勞了些。嚴叔心想,無論是公司的事,還是其他一些瑣碎的雜事,這些全部在分割著他的時間和精力,讓他很難徹底地放鬆下來。
而這個傻乎乎的唐笑,大概是唯一能夠讓他真心露出微笑,真正放鬆心情的人了。
盡管知道少爺遲早會因為她而痛苦,但他也不得不默許了唐笑一次次出現在少爺身邊的行為。
“笑笑……”昏睡中的裴遠晟唇邊突然劃過一絲囈語,唐笑受驚般抬起頭,飛快地揉了把自己的眼睛,繼而伸手握住裴遠晟冰涼的手指。“怎麽了?”
裴遠晟皺了皺眉,瘦削的軀體輕輕抽搐了一下,唐笑連忙喚道:“心髒又痛了嗎?”
他閉著眼長眉緊鎖,蒼白的麵容上浮現痛楚的神色,唐笑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正在開車的嚴叔提醒道:“唐小姐,或許你可以幫他按摩一下心口。”
“啊……好。”唐笑感到一陣羞慚,自己身為醫生,竟然在麵對病人時慌到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難道真的是自己離開醫院太久,已經失去了作為醫生的本能嗎?
她伸手在裴遠晟的心髒處一下一下地按摩著,盡管還是皺著眉,但他的神色似乎緩和了很多,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迷蒙地望向她:“笑笑……你怎麽在?”
唐笑忍不住笑了,她柔聲說:“我一直都在啊。”
裴遠晟唇角揚起,伸手握住她按在他胸口的手:“是我又夢到你了吧,最近總是這樣……”
唐笑心口一痛,眼神卻更柔和了一些:“夢到什麽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問,也不該再聽下去,可是又忍不住。
裴遠晟握著她的手,閉上眼微笑著說:“夢到和你一起做了許多事情。一起看海,一起坐雲霄飛車,一起爬山,一起衝浪,一起蹦極,一起看日出……”
唐笑用另一隻手緊緊掩住唇,才控製住不讓自己發出嗚咽的聲音。
對不起,裴遠晟,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陪你做這些事情,盡管我知道。你有多麽的渴望,對不起……如果有來生,我一定陪你。
陪你一起看海,一起坐雲霄飛車,一起爬山,一起衝浪,一起蹦極,一起看日出……一起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
“笑笑,謝謝你……雖然說好互相不說謝謝,但是我還是很感激你,願意出現在我的夢裏……”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唐笑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而他的體溫卻明顯地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