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晟?”唐笑輕輕地喚著,他閉著眼微微側著頭,似乎是重新睡著了,繼續著那場未完的夢,也或許,隻是因為高熱和心悸而昏了過去。
唐笑的淚水撲簌簌落下來,她按著自己的胸口,竭力控製住那裏劃過的一陣陣銳利的痛楚,怎麽辦,她的心髒也變壞了嗎?為什麽它總是這樣不受控製地泛疼呢。
“嚴叔,有體溫計嗎?”她聲音顫抖著問。
“有的。”嚴叔說著,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隻體溫計遞給唐笑,“唐小姐,謝謝你。”
唐笑咬著唇,一麵無聲地流著淚,一麵幫裴遠晟量了體溫,“嚴叔,39度……怎麽辦,還有多久能到?”
“唐小姐,別著急,還有半個小時。”嚴叔說道。
“我怎麽能不著急……他都燒成這樣了……”唐笑哭笑不得地說。
“唐小姐,我已經習慣了。”嚴叔淡淡地說,“不要著急,少爺會醒過來的。”
“嚴叔,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慌張?”唐笑詫異地問道。
嚴叔和藹地說道:“唐小姐,我以往總是很慌張,生怕少爺醒不過來,但是這一次,我知道他一定沒事。因為唐小姐你在他身旁啊。”
唐笑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言語,隻能握著裴遠晟的一隻手呆呆地坐在那裏,耳邊聽到嚴叔沉穩淡然的聲音:“我陪在少爺身邊這麽久,大概也知道他會做什麽夢,夢到什麽人。在少爺小的時候,他總是在夢裏一聲又一聲地叫爸爸,或者媽媽……其實,少爺的父母並非不愛他,隻是難免給他的關愛太少。少爺的父親自少爺出生起就身體極差,一年中有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國外的小島上調養身體,基本不問世事,少爺也隻有節假日時才被獲準乘坐私人飛機去探望自己的父親。而少爺的父親,在生命中最後一段光陰,背叛了他曾許下諾言照顧一生一世的愛人,也就是少爺的母親,他愛上了陪在他身邊的一位外國女醫生,並且將剩下的為數不多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那位女醫生身上,甚至試圖生下和那位女醫生的孩子……”
“怎、怎麽會這樣……”唐笑瞠目結舌。她記得曾經在娛樂報紙上看到過,裴遠晟的母親與丈夫十分相愛,兩人甚至是不顧父母阻攔私自結婚,直到婚後生子才被雙方父母認同。
“隻能說事出總有因吧……”嚴叔歎息道,“少爺的母親確實是深愛著自己的丈夫的,但是她實在不忍心親眼見證自己愛人的死亡,所以才用事業來麻痹自己,更何況,那些年少爺的父親已經不問世事,家族企業遭遇金融危機,本就岌岌可危,隻有靠少爺的母親憑一己之力去維持住,同時還要兼顧她自己的演藝事業,不可謂不辛苦。也因此,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鮮少陪在少爺身邊,甚至連少爺第一次發病,他們也都全部不知道。也就是從那時起,少爺命令我瞞住這個消息,幫他在眾人麵前製造出一種他身體健康的假象。”
唐笑望著裴遠晟,心想他從小就藏著這樣多的心事,難怪成年後會給人一種放縱自己的公子哥的印象,或許,讓自己成為一個放浪不羈隨心所欲的人,是他真正的夢想,而他一生都無法實現吧。
“唐小姐,你是第三個出現在少爺夢裏的人。”嚴叔說道,“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他在夢裏呼喚你的名字了。最初我想阻止這種事情發生,但後來我慢慢意識到,這樣的夢境,其實是他活著所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慰藉了。雖然不知道唐小姐對這件事是什麽看法,但是,我希望唐小姐至少不要對他太過於殘忍,以至於他連這樣的念想都無法保有。拜托你了……唐小姐。我原本不該向你私自透露少爺的家事,未免有長舌之嫌,可是,如果我不說,或許唐小姐你還不能夠全然體會少爺的心情。所以……隻能如此了。請唐小姐理解,也但願少爺能夠寬恕與我。”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唐笑側頭望著裴遠晟說,“我想……我至少該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能不在以後的歲月裏抱有遺憾。”
嚴叔聞言,沒有再說什麽,心中卻暗道,遺憾恐怕是在所難免了,以少爺那樣的性格……他不會讓她真正留在自己身邊,哪怕他將來有這樣的機會。
甚至於他想,如果少爺真的那麽自私,恐怕這位唐小姐的心早就動搖了吧。
半個小時的車程中,唐笑憂心忡忡地握著裴遠晟的手,窗外夜色如墨,盡管嚴絲合縫的黑色房車如同一輛移動的堡壘,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雨夜特有的潮濕氣息。為什麽這條路這麽長呢,唐笑焦急地望著快速從眼前掠過的街景,心裏隻巴不得嚴叔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
直到上了盤山公路,唐笑的心才稍稍放回了原處。路上她又忍不住幫裴遠晟量了兩次體溫,萬幸溫度沒有再升高。
很快,房車在鐵門外停下,早已有裴家專屬的醫護人員撐著傘等在那裏,車門打開,幾人便訓練有素地將裴遠晟扶上移動病床,然後簇擁著他朝別墅走去。
唐笑跟著下車,還有一位年輕人走過來幫唐笑打傘,對方沒有穿白大褂,唐笑不能夠確定對方的身份,但從他臉上與嚴叔酷似的神情中,也隱隱猜到了什麽。
“唐小姐你好,我是嚴管家的助理,慕子豪。”年輕人彬彬有禮地一麵幫唐笑撐著傘前行,一麵自我介紹道。
“嚴叔的助理嗎?”唐笑莫名地皺了皺眉,同時心底劃過一絲不安。
嚴叔從前都是以一己之力來維持裴家的安定有序,裴遠晟尚未婚配,家庭成員也並不複雜,隻是照顧裴遠晟一人的話,以嚴叔的能力完全能夠勝任,又何須再多一個人來協助他呢?難道……
“唐小姐,裴先生名下有多處房產需要打理,嚴叔需要多勻出些精力來照顧裴先生的起居,日後這些瑣事便交由我來為嚴叔分憂。”不愧是嚴叔選中的人,唐笑隻不過微微蹙眉,對方便猜出她心中所想,慢條斯理地解釋起來。
唐笑不便多問,另一方麵又憂心著裴遠晟的身體,點了點頭便加快了腳步。
慕子豪撐著傘走在唐笑身邊,步態不疾不徐,但也未曾落後唐笑半分。
很快進了別墅,不用人帶路,唐笑便輕車熟路地上了樓梯,徑直走向裴遠晟的臥房。
推開門,眼前是熟悉的場景,幾位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圍在裴遠晟身旁,動作熟練地幫他拔掉手腕上的針頭,打退燒針,上氧氣罩。一切安排妥當,那些人便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嚴叔換了一身幹淨的家居服進來,對唐笑說:“我要幫少爺擦洗了,唐小姐不介意的話,能否幫把手?他不喜歡外麵那些人碰他,昏睡時這些事情通常隻有我一人獨自完成,向來不假他人之手,但今天也許是受了寒,我竟感到有些疲累,如果唐小姐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話,實在感激不盡。”
唐笑看了眼額發全部被汗浸濕的裴遠晟,頭臉都是汗,更何況身上呢,如果不換衣擦拭,恐怕夢裏都不得安生。
雖然男女有別,但她身為醫生,如果再為這點事扭扭捏捏,才真是貽笑大方,更何況這是嚴叔的請求,哪還有推拒的道理呢。
“好的,嚴叔,我該怎麽做?”唐笑問道。
嚴叔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走到裴遠晟身邊,熟練地扶起他的上半身,然後對唐笑道:“麻煩唐小姐幫忙寬衣。”
唐笑深吸一口氣,走到裴遠晟另一側,跪坐在床邊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脫完上衣後視線難免掃到對方的軀體,出乎意料的是,裴遠晟雖然看起來瘦削,褪去衣物後卻並不瘦骨嶙峋,身體線條相當優美。
嚴叔察覺到唐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少爺的身體不允許進行劇烈運動,但是必要的健身如遊泳打球之類,還是會做的。”
唐笑臉驀地紅了下,忙別過頭說:“我已經見識過了,他的保齡球打得很不錯。”
嚴叔有些遺憾地說道:“少爺天賦極高,凡是他願意接觸的事物,都能夠很快精通,保齡球高爾夫這些更是小菜一碟。前些年身體還沒這麽差的時候,還曾經去參加籃球比賽……隻可惜,現在無論是什麽,都有些吃不消了。唐小姐說的打保齡球應該是在不久前吧,盡管少爺回來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但是尹小姐告訴我,他中途還是心口痛過。”
唐笑驚訝地瞪向裴遠晟,“可是那天……他明明看起來很好,一點都不像……”
嚴叔露出一個苦笑:“少爺總是這樣。”
他托著裴遠晟的背部將他平放在床上,然後起身道:“唐小姐,熱水很快會有人送來,請幫少爺擦洗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唐笑眨了眨眼,心想這種情況下,她能“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