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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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三三章 盲山鹽場初定址(上)

“最最緊要,那自然是田地了”,老幺這句平實無奇的話卻令梅思源腦中一震:“這位老幺大哥便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百姓,常年勞苦卻連半壟田地亦不可得。欲令生有所養,老有所終,將何其艱辛?為官經世,不過使耕者有其田,災年能裹腹,冤屈得伸張。而其時治下,富戶圈田連綿千百頃,致貧者無有自耕,隻得委為佃農,豐年尚不得幾頓餐飽,平年挨餓自不可免,災年不為餓殍已是萬幸,實在可憐!思源從仕十餘年,雖事必盡其力,始終難止民生愈苦,實在慚愧!”

梅思源望著老幺,再問道,“你家中有人丁幾口?”神情像極一個暖心友人。

“嘿嘿,我和婆娘帶著兩個娃兒。小的男娃子六歲,大的女娃子九歲了哩!”老幺言語間,滿臉知足的溢笑。“如何不滿足哩!自己和婆娘可以給東家侍農田換米食,閑時上山打些野味,采著漿果子,兩個娃兒也少有餓著,自己還待求些甚麽?”

“我給你十畝地。”梅思源突然說道。

老幺茫然望著梅思源,似乎沒聽清他說了甚麽,又似不相信自己聽到了甚麽。

“我給你十畝地。”梅思源再一次說道,“你尋得了鹽礦,鹽政司獎你十畝地,如何?”

老幺雙手交叉搓著,眨了眨眼,緊盯梅思源,顯是已經聽清楚了他講了甚麽,卻似乎還不敢相信。良久才潤了潤喉,說道,“這個,這個……”

“朝廷獎有功,不繳稅賦,田裏打了多少糧食,便自己得多少。”梅思源再解釋道。

老幺眼裏漸漸有淚,顫顫巍巍從座上起身,驀然重重跪倒在地。梅思源伸手要去扶起,老幺不肯,伏地啜泣,腰背隨著輕輕震動。

冬裏鄉野的夜,漆黑如墨,靜謐如定。“喔~喔~喔!”一聲雞鳴響起,打破了它的安寧。

“你怎就起了?外麵還黑著哩!”黑暗中一個婦人迷糊言道。

“有甚麽打緊!昨晌,梅大人要我今早領他去我尋的那

鹽洞,可不得早些去候著?”老幺並不去理會婆娘。至於此刻,老幺都覺自己尚在幻夢之中,“我真真有了自己的田壟?”。忙伸手往草席下一探,“田契在著哩!”漆黑中,老幺笑的臉上如丘壑一般。想起昨日,那實在是自己一生中最是開心的一日。既得梅大人請吃了一頓大飽餐,而後又得大人送了十畝地,臨行便從東家那裏拿到田契。今日回味來,猶覺難以相信。但田契既在、桌上的飯食仍在,又不由老幺不信。當下麻利收拾好,兜著一個熟薯瓜便出門了。

草木還結著霜,老幺卻一點不覺冷。

“甚麽人!”老幺才剛近了朱府宅院,便聽一個冷厲聲音驟然從高處傳來,嚇得老幺不覺“哇”出聲來,忙回道,“我是朱老幺,來此間候著梅大人。梅大人要我今早領他去山裏。”

“你且先等著。”昨下半夜是雲鵠值守,哪裏想到這都還不可見五指,老幺竟已來門外。

“吱~”,朱府裏屋傳來一開門聲,隻聽一人說道,“是老幺來了麽?請他先進來候著。”梅思源被雲鵠一聲冷喝驚醒,猜是老幺來了,即謂雲鵠道。說完話,起身點了燈盞,一陣洗漱。一眾隨從早已習慣淺睡淺眠,既聽得梅思源和雲鵠對答,匆忙起身準備。

“老幺大哥,你可真起的早!”梅思源儀容理畢,走到偏廳,正見老幺勾著腳弓著身坐在四角圓凳上,乃笑著招呼道。

老幺正自責間,聽梅思源走來問,當即起身回答,“唉!我真笨的緊!”說完握拳打頭,“竟這麽早把大人驚起了!”心裏悔想,如果自己離宅院遠遠候著,想來這位瘦高兄弟也不易發覺我,便不至於吵醒大人罷。

梅思源見老幺神情,實在言真意切,心裏一暖,勸道,“這有甚麽打緊的!我亦向來不喜多眠,想著今去鹽洞,正欲早些出發才好呢!”老幺聽了,果然一喜,嘿嘿笑道,“就怕驚著大人休眠,嘿嘿,那可好,那可好!”

梅思源謂一旁雲鵠道,“今也無甚事,你今便在這裏先歇著,叫他們七人陪

著去便是。”雲鵠聽了,執禮退下,通知其餘七人去了。不一會兒,七人皆勁裝而來,顯是專為便利山間行走。

人既齊了,九人便摸著黑行進。

“這裏有塊石頭,可小心著腳下!”、“右邊是個爛泥窩子,莫踩著哩!”、“前麵兒有個小斜坡,等會兒腳跟可要斜著走,擔心滑到跌跤”,一路上老幺不停給大夥提著醒,一邊在前探路走著,身形矯健,全沒有一點昨日的木訥樣。

山裏本就天亮得晚些,又何況在冬日裏。九人行了一個時辰,天色才翻起白。幸而先前所行路段皆在山腳,常年有人往來,路早已被拓開,是以腳下勉強能視。“老幺大哥,可行了三四十裏了罷?”傅愆跟在最前,這時似乎已頗有疲態。今日起早,肚子尚自餓著,這一路崎嶇小道行來,如何能不累,不僅他,其餘七人亦多少有些乏了。“唉喲,可沒那麽遠,左近二十四、五裏罷”,老幺估摸一番,答道。傅愆心裏一苦,又問,“距著鹽洞尚有多遠?”老幺笑道,“這可還早著呢,翻過前麵那座山,後麵還有一座,嗯,約莫還要行四十幾裏山路罷。”

梅思源自知今早走來匆忙,行了這麽許久,都還空著肚子,當下笑著謂老幺道,“老幺大哥,不如找個落腳地歇一歇,生火熱點吃食,我傅三弟隻怕餓的緊了!”傅愆被梅思源取笑,偏偏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嚕”起來,哪裏敢駁,隻低頭尷尬笑著。

“那也好呢!這邊便好歇腳。記得那邊山坡有四顆青棗樹,我一會兒便去看看還有沒有棗子。”老幺一邊說著,一邊領眾人到路旁的一塊平坦地,指著東南邊小坡說著。待八人都坐下,便快步向小山坡跑去,轉眼不見蹤影,有如脫兔。

雲鳶坐在石塊上,從後看著,輕輕歎道,“這老幺不曾練武,腳下卻比一般好手還靈活,倒真是山養山人啊!”雲鳶一生最為得意的便是這一身輕功,這時見老幺在山間的這般走法,亦忍不住讚歎。

正說話間,一縷紅光從山頂透過來,太陽已然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