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趙強眼睛一亮的那個漢子個頭比旁邊的人高了足有半頭,換在後世怕有一米八幾,並且看上去十分粗壯,隻不過其身上穿著的棉襖卻是小了半號,吊在身上顯得十分滑稽。而且漢子臉上的絡腮胡也已是很久沒有刮過,亂槽槽的團在那裏給人一種很邋遢的感覺,如果給他配上兩把斧頭,活脫脫就是黑旋風李逵再世。
此人名叫胡旺,當年曾是王屏藩親兵隊的隊長,對王十分忠心,因其上了戰場就跟拚命三郎似的,衝鋒總是在最前麵,且從不退後一步,故軍中都稱他胡瘋子。趙強時為王屏藩的侍衛,對這個將軍親兵隊的隊長自然十分熟識,二人交情不錯。王屏藩死後,吳軍殘部群龍無首,又處於數倍清軍的包圍之下,無奈之下便準備投降以換取活命機會。誰知胡旺卻堅持不降,說要殺出去回到雲南扶保世子繼續抗清。但眾人降意已定,並無人聽胡旺的,胡旺見狀氣得直罵娘,卻無濟於事,改變不了眾人投降的決心。
趙強知道胡旺對王屏藩的忠心,見其不肯降,便也沒勸他,正所謂人各有誌,投降清軍本就是件可恥的事,趙強沒有理由要胡旺也隨他一起。卻不知他如何逃能回雲南去,要知道包圍他們的清軍早已將方圓幾裏地圍得水泄不通,根本無法突圍,否則趙強與那殘餘的兩千吳軍也不會選擇向清軍投降了。當時情形很亂,兵敗如山倒,統兵官大都或戰死或隨王屏藩自殺,餘下的這兩千多人早已失了鬥誌,內中又無一個主事的人,眼看清軍進攻在即,眾人隻好你一群我一撥的拿著兵器直接跑到清軍陣前棄械投降。趙強也被齊壯拉著跟大夥一起去投了降,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胡旺,聽人說胡旺曾與數十名堅持不降的吳軍與清軍廝殺過,是死是活,有沒有跑出去卻是沒有人知道了。
兵力懸殊巨大,胡旺領著幾十個人想衝破一萬多清軍的包圍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趙強認為胡旺早已死在清兵屠刀之下,不想卻會在鬆山堡見到他,驚訝之下忍不住一陣高興,畢竟二人當年交情頗深,在這裏能見到故人難免欣慰。
胡旺和那幾個漢子將屍體抬出來後,對著守門的清兵說了幾句後,清兵便讓他們抬著屍體朝北麵走。胡旺他們注意到了堡外列隊站著這幾百青壯,但隻是掃了一眼,就低著頭繼續抬屍體去了。
見押送他們來的清兵都聚在堡門口那邊歇腳聊天,趙強便偷偷的往人群北邊擠了過去,待胡旺他們從身邊走過時,輕聲叫了他一聲:“胡旺兄弟。”
胡旺聽有人叫他,覺得耳熟,扭頭一看,呆了一下隨即露出喜色:“趙強兄弟!”
下意識的就要上前擁抱趙強,卻被身後一名漢子及時拽住了,朝堡門口示意了一下,胡旺會意,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的問趙強:“你怎麽來了?”
“說來話長,對了,你們這是要幹嗎?”
一時半會沒法說清這個事,見胡旺他們抬著的兩具屍體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多歲的樣子,隻是身子已經瘦得隻剩皮包骨,並且臉上滿是鮮血,手腳都被打爛了,左邊這具屍體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一幅死不瞑目的樣子,趙強禁不住一陣心寒。
“是趙大和他兄弟。”
胡旺也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見趙強看著這兩具屍體,有些痛苦的告訴他道:“兄弟倆因為餓得不行,便在夜裏到廚房偷了些饃饃,誰知被人給發現了,結果給毒打了一頓,當時就有些不行,一直挨到現在才咽的氣。”
許是想到當時這兄弟倆咽氣的場景,胡旺聲音有些哽咽,眼睛通紅,含淚扭過頭,不忍再去看這兩具屍體,輕聲說道:“趙大和他兄弟是由寡母撫養長大,他娘死後,趙大為了生活,便帶著他弟弟投了軍。王爺去世後,他們便隨吳應期將軍退往貴州,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打了幾場仗都敗了,最後兄弟倆和其他兄弟一起被清軍俘虜了,被發給這的旗人歇隆為奴。”
說到這裏胡旺頓了一下,扭頭朝堡門口看了一眼,見清兵沒有注意到這邊,便接著說道:“趙大一直對人說,他死了不要緊,可是絕對不能讓自己兄弟也死了,因為那樣他對不起死去的爹娘。到了關外後,他平時活都是搶著幹,希望憑著賣力的表現能討主子歡心,讓弟弟吃飽些。誰知他們的主子遏隆是個活閻王,根本不把他們兄弟倆當人看,三天兩頭不給他們飯吃,好好的漢子餓得隻剩皮包骨。見兄弟快扛不住了,趙大這才帶著他潛到廚房想找些吃的,唉,誰知道會讓人給發現呢。趙強兄弟,你可是沒見趙大臨死前的樣子,那叫一個可憐啊,直到咽氣前,他的手還緊緊抓著他兄弟,不肯瞑目啊。唉!......”
胡旺給趙強的印象一直是非常強悍,好像根本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更別提輕易落淚了。這會卻是痛苦萬分,哀腸滿緒的,可見其心中有多麽悲痛,趙強見了沒有說話,心中很不是滋味,對這兩兄弟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另外幾個漢子見胡旺和趙強說了這麽多,忙催胡旺快走,不然被清兵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陣毒打。
“這就走。”
胡旺答應了一聲,有些不舍的對趙強道:“我們得把屍體抬走,就不跟你多說了,等會你們進了堡後,我會來找你的。”
“你去吧。”
趙強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你們把他們抬哪裏埋了?”
另一個漢子一聽這話,一臉悲憤道:“哪給埋啊,說讓扔野地裏喂狗。”說完一拉胡旺,幾人合力抬著屍體朝北邊的曠野走了過去。
“趙兄弟,你認識他們?”
趙強正看著胡旺他們的身影,吳四不知從哪擠了過來,一拉他小聲道:“那漢子好壯啊!他是誰,怎麽我以前沒見過這等好漢的?”
趙強沉聲道:“他叫胡旺,以前是王將軍親兵隊的隊長。”
一聽是王屏藩的親兵隊長,吳四吐了吐舌頭:“難怪這漢子這麽壯,原來是王將軍的親兵隊長,嘖嘖。”有些佩服的望了一眼遠去的胡旺後,吳四問道:“你有沒有問問他們堡內什麽情況的。”
“沒有。”
趙強搖搖頭:“他說我們進堡後會過來找我,到時問他便行了。”
“對了,趙強兄弟,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吳四突然神神秘秘朝堡內瞄了一眼,臉上還帶著壞笑,趙強見了有些糊塗,難道吳四看見他以前的老相好了?
“你見到誰了,瞧把你高興的?”
吳四咋了咋嘴,一臉豔羨道:“我看到馮大人的女兒了,哪能不高興呢。”
“哪個馮大人?”
當官姓馮的太多,趙強哪知道吳四說的是哪個馮大人。
吳四見趙強沒有會意他說得是誰,急道:“就是禮曹尚書馮蘇馮大人啊。”
馮蘇?聽吳四說出具體人名,趙強這才想起,馮蘇是吳三桂建立大周朝後任命的禮曹尚書,不過他這尚書大人很短命,大周朝建立不到一年就垮了,馮蘇自己也被押到北京淩遲處死,他的家人也多被押到關外發配給批甲人為奴。想必吳四說的就是馮蘇被發配在關外的女兒吧,不過趙強卻是沒有見過這個女子,所以不明白她有什麽值得吳四如此豔羨不已的,正想問問吳四,卻見堡門口的清兵一陣騷動,然後一齊四散了開來。桐柏和一名滿臉橫肉,敞著上衣露出胸毛,手中還拎著一個酒壺的旗人漢子走了出來。
“肅靜!”
一名清兵待桐柏和那旗人漢子走到人群前麵後,大聲叫了一句,示意人群不要再說話。
那旗人漢子也不管一邊麵無表情的桐柏,將酒壺往腰間一係,就那麽大咧咧的朝前邁了一步,帶著醉意叫道:“我是鬆山堡的佐領都賴,你們給我好生聽著了…從今往後你們就是我都賴的人,要是哪個王八蛋敢在我的地盤鬧事,我就把頭割下來當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