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天氣,昨這麽熱的,協領大人也真是的,不就是些叛亂的漢人嗎,至於要咱們這麽急著行軍的?”
走在穀中最前頭的是索倫兵,內中一大個索倫兵因為天熱,邊走邊用衣角擦拭臉上的汗水,未了還對著身邊的同伴發了一句牢騷。同伴們聽了他的牢騷都笑而不語,隻顧往前趕路,倒也沒搭他的話,隻一看上去足有五十歲的老兵瞪了一眼這大個索倫兵:
“阿格,你少說兩句,讓佐領聽到了,小心挨鞭子。”
被喚作阿格的這大個索倫兵聽了這老兵的話,嘿嘿一笑:“圖布大哥,放心好了,佐領又不是千裏耳,哪能聽到我說什麽呢。再說他老人家現在正閉目養神呢,哪還顧得上我們這幫小的。”說完朝前方不遠處騎在馬上的一人指了下。
圖布順著阿格的手勢看了一眼,見佐領額爾德正悠閑的坐在馬上,身子隨著馬背的顛簸左右晃動,腦袋卻不住往下點著,一看就是正迷糊著呢。不由歎了一口氣,心道佐領大人這個樣子,如何帶我們去打仗。
圖布是老兵了,康熙三年就被征調入了旗,論起軍功和陣斬首級,其早就可以升到參領一職,單領一協也不是不可能,隻可惜他是索倫人,並非滿洲旗人。按八旗軍製,但凡是被抽丁入旗的索倫人,是不可以憑軍功晉軍官的,隻能折算金銀及糧食賞賜,或者是賞以奴隸。所以圖布軍功再多也無法晉升,在軍中呆了十九年,還隻是一普通士卒,平日裏負責幫佐領大人訓練其他的索倫兵。算起來再過兩年,他就可以回家養老了。
出於一個老軍伍麵對危險的直覺,圖布一進入穀中便感受到了兩邊坡上散發出來的陣陣殺機,憑他近二十年的當兵經驗,圖布敢斷定敵人就埋伏在兩旁看著他們。但進穀的命令是協領大人所下,他一普通小卒如何能更改得了,更不可能去對協領大人進言什麽。因此隻能暗自提醒自己小心,不要陰溝裏翻了船,當了近二十年兵,卻把老命送在這不知名的山穀中。一旦事情不好,他可就得使出自己保命的法寶——裝死,等那些敵人走後再跑回去。此法寶他從康熙三年用到現在,屢試不爽,間中碰到兩次敵軍補刀,卻又因自己提前做了防備,埋在他人的屍體下得以逃過一劫。
“圖布大哥,你說那些漢人看到咱們出現,有膽量跟咱們對陣嗎?”
阿格走到圖布身邊,與他並排走著,隨意的與他說起話來。圖布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卻也是健談的。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別小看那些漢人,他們當年都是吳三桂的士兵,骨子裏還是善戰的。”
圖布卻沒如以前一樣在阿格這些新兵丁子麵前賣弄自己的見識,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兩邊山坡,不時從左邊移到右邊,因為如果發現有敵人,他便需立即做出選擇——是不是馬上趴下裝死還是立即帶族人們反擊。
當然,圖布在擔心自己的同時也不忘提醒他的族人們:“大夥都小心些,我看這兩邊山坡上有些不對,如果那些漢人埋伏在上麵,居高臨下攻擊我們,大夥可不能慌,找個地方先避開他們的弓箭,然後再反擊。”
前後的索倫兵可不像圖布一樣緊張,他們多是去年剛入旗的新兵,一直沒有見過什麽陣仗,這次可是第一次出兵平亂,平亂的對象又是出了名軟弱的漢人兩腳羊,實在沒什麽好怕。聽了圖布的提醒,眾索倫兵們隻是含糊其辭的應付著,這當功夫有閑心擔心兩邊山坡,倒不如省點口氣快點走出這山穀早點歇腳才是。
有些不大看得上圖布這老頭的新兵更是滿不在乎的暗道:佐領大人都不操這份心,你圖布瞎操什麽心!
圖布見這些兵們並不用心聽自己說,身邊的阿格也是隨意應付自己,不由有些不快,不過出於同族的份上,他還是決定再提醒提醒他們,這些年輕漢子畢竟是索倫人的支梁骨,少一個族中就少一分元氣,能保幾個就盡量多保幾個。不想正要開口,耳邊卻傳來一陣炒黃豆般的爆炸聲。
“不好!”
圖布大叫一聲,他知道這黃豆般的爆炸聲是火銃發射的聲音,此時山道中滿是人,那些銃手閉著眼睛就能打到人。為了防止自己被火銃打中,圖布叫完就要趴下躲避,卻猛的發現自己胸口一痛,下意識朝胸口看去,卻見鮮血正在胸口往外噴射。他被打中了!
“呃!”
圖布痛苦的低吼一聲,腦袋一片空白,右手虛弱的抬起,朝著對麵的山坡一指,“撲通”一聲重重倒地,也不知臨死時是在想什麽,也許他是想這次終是陰溝裏翻船了吧。
“有敵人,有敵人!”
“快跑,快跑啊!”
突如其來的火銃聲打破了山穀中的沉寂,伴隨火銃聲的是“嗖嗖”箭枝呼嘯聲,還有不斷落下的大塊石頭。不斷有清軍被火銃打中,被箭枝射中,被石頭砸到,哀號之聲響徹整個穀內。那些被馬上打死的清軍還好說,死了就死了,一死百了沒什麽痛苦,可是那些隻是被打傷或砸傷的清軍卻倒了黴了,身邊如兔子一般亂竄的同伴成了他們的最大敵人,因為這些同伴根本不管他們還沒有死,瘋了一般的將擋在麵前的傷兵推到在地,有的更是踏著他們的身子往前跑或者往後退,根本沒有人停下來替他們包紮。
山道過於狹小,前後的清軍都亂成了一片,最前麵的索倫兵是重點打擊的對象,在第一軟火銃聲中就倒了一片,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淒慘叫喚著,山道本就狹小,被他們這一倒,頓時連個踏腳的地方都沒有,實實的堵住了後麵達斡爾兵往前進的道路。
那索倫兵佐領額爾德是最倒黴的一個,也不知是他命大還是運氣好,對準他打的兩名銃手竟然都失了手,隨後的箭手也沒射到他,當身邊的索倫兵倒下一片時,他還一臉驚慌的坐在馬上,茫然的望著眼前一切,渾然忘記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等到他反應過來時,身下戰馬卻發了狂,將他重重摔落在地,撒開兩腿兀自朝前跑了。
額爾德墜馬之時也未受傷,還幸運的躲過了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正暗自慶幸時,卻是後背一痛——一拔刀劈砍箭枝的索倫兵被火銃擊中後,身子不自主的朝前傾倒,握在他手中的尖刀無意捅到了佐領大人的後背…
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部下,額爾德倒地之時,眼中滿是淚水和無奈:該死的,我怎麽會是這麽個死法!
進入穀中的清軍有五百人,方才的襲擊隻讓他們折損了一百多人,但因為一時不知道兩邊到底有多少敵人,所以他們根本無法及時組織抵抗。最前麵的索倫兵又因為佐領額爾德身死而混成一團,餘下六十多的索倫兵們或是趴在地上,或是背靠山坡,驚恐的望著不時射來的箭枝。中間的那些清軍此刻也隻顧躲避火銃和弓箭的打擊,還沒有人想到反擊。
最後麵的達斡爾兵們也是被重點攻擊的對象,但因為敵人火力似乎不足,在被放倒數十人後,他們竟然能夠抽身往後跑去。
“守衛營近戰肉搏!”
“銃營不間斷火力掩護!”
火銃手的表現已是相當盡力了,但趙強不可能要求他們如百戰老兵一樣,開一銃就中一人,幾輪火銃下來,穀中的清軍死傷也有一百多,加上被弓箭射中的,粗略一看,清軍已去了三分之一戰力。然而這個戰果是建立在出奇不意打擊的前提下,現在趙強已發現一部分清軍開始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過來,已經有人開始尋找掩護點躲避火銃和弓箭的打擊,並且開始小規模的反擊。而最後麵的清軍也開始往穀外跑,一旦他們跑出去,得到外麵正黃旗騎兵的保護,趙強根本不可能再去追殲他們。
亂,隻有亂,才有從中取勝的機會。
隻有亂,穀外的正黃旗騎兵才不敢輕易加入戰局!隻要他們稍微猶豫,穀中的這些清軍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殺!給我殺,一個都不放過!”
趙強毫不猶豫的下令胡旺帶守衛營近戰肉搏,趁清軍大部還在慌亂時以大刀長矛來結束他們的性命。得到命令後的胡旺立即全起部下漢軍、鄂倫春人、各族壯丁操著各式武器如猛虎下山般突到最中間的清軍當中,胡旺一馬當先,左銘南和錢林兩總旗在後,長刀一揮,便是一清軍被砍倒在地。
舒穆祿在火銃聲響起的時候,便知道中了埋伏,因山道狹小,部下都亂成一團,他一時也無法做出有效指揮,待自己的戈什哈衛隊集合過來,他又親手砍倒兩個嚎啕大哭的達斡爾人後,便要組織反擊,爬上山坡,將那些該死的偷襲者殺光!
危險時刻,舒穆祿卻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軍師“光遠先生”,匆忙之中派了保柱領人保住好劉德,卻不想保柱冒著被火銃打中和箭枝射中危險找了一圈後,卻是沒有發現劉德的下落。最後還是舒穆祿自己看到了他——光遠先生已是渾然不顧斯文,瘋了一般和十幾個達斡爾兵正在往穀外跑去。
軍師無事就好!舒穆祿可是一點也沒有怪罪劉德的意思,見劉德正在往穀外跑,兩邊又無敵人攔截,鬆了一口氣,提起自己的金環大刀,從馬上一躍而下:“兒郎們,跟俺燕人張翼德殺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