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哥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粗漢,鑲藍旗的人,擔任尚陽堡西門的守門官,一個沒有品級的芝麻小官。但脾氣卻很暴躁,且十分愛賭,而通常是十賭九輸,靠祖上戰功才蔭了這個守門的小官,與他婆娘冬珠住在西城一個偏僻的巷子裏。院子不大也不小,比起同城的旗人家庭而言卻是十分寒磣了。兩人沒有子女,所以家中除了他們夫婦便是三個被分到他家當奴隸的吳逆。三個吳逆奴才分別是一男二女,男的叫肖正華,兩個女的是一對母女,母親陳氏,女兒阿雲。
肖正華今年四十出頭,當年吳三桂起兵後,四川提督鄭蛟麟與川北總兵官譚弘起兵響應。譚弘是四川萬縣人,原為明朝總兵官,順治三年,譚弘與其弟譚詣、譚文都投靠了南明永曆,譚弘被封為“新津侯”,他的兩個弟弟也晉封公爵。譚氏三兄弟長期割據四川一方,與南明諸將爭衡,直到順治十六年,譚弘、譚詣才降清,封譚弘為“慕義侯”,授予川北總兵官之職。鄭蛟麟原明朝都司,還在清入關前,從鬆山來降清,官至四川提督。譚、鄭二人起兵響應吳三桂後,吳封譚為“川北將軍”,蛟麟為“總督將軍”。而其時肖正華為總督將軍鄭蛟麟的總督標營中任把總,他本沒有叛亂之心,但上官舉兵響應了平西王造反,他也隻能跟著,最後一條道走到黑,成了被發配在關外的吳逆一員。
肖正華出身四川綠營,不是吳軍嫡係,照吳軍老營的劃分,他屬於後附綠營人馬,但因四川兵馬響應起兵最早,所以在尚陽堡的吳軍舊部一般多視肖正華等四川兵馬為自家人,關係要比那些湖廣出身的要親近些。
這日肖正華被旗內佐領抽丁調去押送一批貢物到寧古塔,回來後,立哥不在家,便去見過他的老婆冬珠,向她稟報了一下差事完成後,便被冬珠差到後院幹雜活。一進後院,他就迫不及待的叫了起來:“雲兒,雲兒!”
“肖叔,你回來了!”
廚房的門被“撲通”打開,一個梳著長辮約摸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端著一盆白菜走了出來,連跑帶跳的撲到肖正華麵前,笑著說:“我娘說肖叔這兩天就該回來了,昨天還說道你呢,不想肖叔今天真的回來了!”
小姑娘長得很可愛,梳著兩條辮子讓人一見就十分歡喜,她的父親是夏國柱帳下的遊擊,戰死後留下妻子陳氏和這個女兒阿雲,後來母女倆與肖正華等吳軍降兵一同被發配遼東,又一起被分到立哥家。肖正華因為快三十歲的人了,一直以來都沒成家,這些年孤單單的,便將阿雲當作自己女兒看待,盡管自己受盡欺負不敢反抗,但若是有人要欺負陳氏母女,他卻會馬上站出來為他們出頭。因為這個,曾被立哥毒打過一頓,後背上的那塊傷疤便是當時毒打後留下來的。
肖正華對陳氏可能是產生了愛慕之意,但是這個粗壯的漢子卻從來沒有在陳氏麵前表白過,甚至在陳氏麵前說不上三句話,臉就會紅得跟什麽似的。更多的時候,他是將對陳氏的愛轉換為對雲兒的疼愛的,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體現他對陳氏的愛意。
“想肖叔嗎?”
肖正華一邊從雲兒手中的盆子裏拿了一片白菜葉放進嘴裏嚼起來,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個用粗布包著的物什對雲兒輕聲道:“看肖叔給你帶回什麽了。”
“什麽?”
雲兒好奇的盯著肖正華手中的粗布。肖正華本想讓她猜一猜的,可是想到雲兒上次在自己麵前說到這紅綢時的豔羨,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笑著將粗布一層層掀開,露出一段紅色的布綢。
“啊!是紅綢!”
雲兒從肖正華手中快速的接過紅綢,開心的作勢在頭上兩邊擺弄了一下,帶著些許孩子氣問肖正華:“肖叔,我好看麽?”
“好看,這朵紅綢就是天生為我們雲兒配的。”
肖正華目光柔和的望著雲兒在頭上擺弄那段紅綢,這紅綢可是他冒著殺頭的危險私自溜出去為雲兒買的,現在看到雲兒如此開心,他也打心底感到開心,覺得再苦再累再危險也都值了。
“你娘呢?”
探頭朝廚房裏看了一眼,沒有見到陳氏,肖正華有點奇怪的問雲兒,因為陳氏除了被冬珠差到外麵買菜,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天到晚就呆在這個小廚房裏。
雲兒將紅綢仔細的疊起,小心的收在懷中才道:“我娘一早被老爺帶著出去了,不知道做什麽。”
“一早就出去了?”
立哥帶陳氏一早出去做什麽?肖正華想了想,覺得應該沒什麽事,便對雲兒道:“去,給肖叔整點熱食,肖叔肚子餓了。”
“嗯。”
雲兒警惕的朝前院看了一眼,然後小聲對肖正華說道:“老爺上次帶回來一塊鹿肉,我娘煮熟後便偷偷切了一小塊藏在灶台下,說是等你回來後給你吃,我現在就去熱給肖叔吃。”
“好,替我謝謝你娘。”
肖正華一聽有鹿肉吃,咽了咽喉嚨,叮囑雲兒小心點,別被冬珠發現,便在後院做些雜活。雲兒雖然年紀不大,但手腳卻也麻利,很快就偷偷的把那塊鹿肉熱了,肖正華也不好意思獨吃,分了一半給雲兒,雲兒說不要,卻被肖正華硬逼著給吃了下去。吃完這小塊鹿肉後,肖正華的肚子踏實多了,便一邊幹著雜活一邊等陳氏回來。
然而直到天黑,卻是不見陳氏回來,也不見立哥回來,肖正華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有些慌了,心也定不不下來,便一腳踢開堆在麵前的幾根木柴,準備去前院問問冬珠怎麽回事。剛要過去,卻被雲兒給拽住了:“肖叔,你要做什麽?”
肖正華拉住她的手道:“我去問問太太,你娘怎麽還不回來。”
雲兒指了指前院輕聲道:“太太好像上炕了,肖叔,你帶我一起去吧。”
隻是找冬珠問問人怎麽還不回來,肖正華也沒想其它什麽,雲兒跟去也沒關係,便點點頭答應了:“那好,你跟在我後麵。”說完便往前院走去。
冬珠和立哥的屋子在前院正房,肖正華帶著雲兒走到屋門前停了下來,恭順的在外小聲叫了聲:“太太,小的想問問老爺和雲兒她娘去哪了,怎麽這麽晚都沒回來的。”
“活都幹完了?”
屋內冬珠的聲音懶洋洋的,聽起來的確是已經上了炕。
肖正華將雲兒拉到身後,朝屋內回道:“回太太話,後院的活都幹完了。”
“幹完就回你的屋子呆著去,主子的事要你一個奴才問甚麽,你管得著嗎。”
冬珠摞下這句話後,便不再答理肖正華,這讓肖正華十分窩火。身後的雲兒聽冬珠這樣說,眼淚一下流了出來,肖正華見了,忙用袖子擦去雲兒眼角的淚水,對屋內說道:“可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屋內冬珠蠻橫的打斷了:“有什麽好可是的,我讓你回去,你沒聽見嗎!嘿,真奇怪了,主子怎麽處置自家奴才難道也要跟你這奴才請示不成?再站在外麵,等老爺回來我讓他把你也賣了!”
一聽冬珠這話,肖正華臉色一變,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想到立哥以前經常拿家裏東西出去變賣,他的心一下緊張了起來。
如果立哥真的把陳氏賣了怎麽辦?雲兒怎麽辦?我怎麽辦?...
肖正華的腦袋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想到陳氏真的有可能被立哥賣給他人,他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不行,我一定要問個明白!回頭朝院門望了一眼,見並無人過來,他把心一橫,伸手便把門推了開來。
見到門被突然推開,正懶洋洋的穿著個薄衣在數銅子的冬珠嚇得尖叫起來:“誰!”待看到是自家奴才時,臉色陡的一冷,罵道:“你個奴才好大的膽子,誰讓你進來的!”
“小的隻是想問問雲兒她娘怎麽還不回來的,還請太太能告訴小的。”肖正華知道冬珠的德性,心中有火,卻是不敢發作,不卑不亢的回了句。
“主子的事情要你這奴才問什麽!”
冬珠將盒子往被窩裏一放,一臉怒氣的指著肖正華和他身後的雲兒叫道:“快給我滾下去,我看你是骨頭癢了,怎麽,上次被老爺打得輕了是吧!”
雲兒被冬珠的模樣嚇到了,害怕的躲在肖正華身後不敢看她。
“請太太告訴小的陳氏到底哪去了,太太一說,小的馬上就下去。”
已然進屋了,這一頓打無論如何是跑不了的,但問不出陳氏下落,肖正華如何肯下去。
冬珠根本不理會肖正華的請求,胖乎乎的身體費力的往炕邊挪了挪,破口大罵起來:“你個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主子的話你敢不聽了是吧!你再不給我滾下去,等老爺回來,就把你和這死丫頭一起賣了,省得留在眼前惱人!”
聞聽此言,肖正華怒火中燒,心道陳氏肯定是出了什麽事,否則冬珠也不會遲遲不告訴他陳氏下落,而且冬珠的口氣越來越明顯,立哥說不定真是把陳氏賣了!
望著冬珠在那指著自己大罵,肖正華的脖子青筋突起,兩手不自覺得握成了拳頭,上下牙關也開始抖動起來。雲兒從冬珠的話中也聽出了可能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又急又怕,眼淚不住的落下來,卻是害怕冬珠,硬憋著聲不敢哭出來。
“死丫頭,還不給我滾!”冬珠看到雲兒委屈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竹籃砸了過去,嚇得雲兒慌忙往旁邊躲去,
“住手!”
見冬珠還要再拿東西來打雲兒,肖正華的怒火一下被點燃,忍不住大喝一聲。既然已經進屋了,索性就逼她說出陳氏下落。念及於此,不等冬珠再有所動作,便一個箭步衝到了她麵前,盯著她便喝道:“雲兒她娘到底哪裏去了,你快說!”
“你個奴才好大的膽子,敢這樣對我說話!”
冬珠沒想到肖正華竟然敢這樣對自己,怒不可遏的拿起一個銅壺就朝他砸了過去:“你個殺才,等老爺回來打斷你的腿!”
“你快說啊!”
肖正華揮手將銅壺打落到一邊,上前一把揪起冬珠,厲聲吼道:“快說,雲兒她娘哪裏去了,你若再不說,我現在就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