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才在主席台上坐下了,跟他的新副官蔡慶示意了一下,年輕人立刻會意,上前一步道:“本次軍政府記者答辯會開始!”
李漢道:“諸位有什麽問題盡管詢問吧,隻要不涉及到軍事跟軍政府的一些相關機密,今番在此李某一並回答了!”
幾架照相機的鎂光燈不失時機的爆出閃光,李漢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熟人,原來是中國之聲的自己人,似乎他入川就任川督時就是幾人中的一個為他拍的照,現在還有些印象。
“我來做這第一個吧!”
靠旁邊的一個年輕記者看到一時間大家沒有開口,他倒是跳了出來做了第一個發問的人,李漢點了點頭。
“李督,在下陳慶、申報的記者。您好,城中都在傳說您在戰前花費重金收買了不少民軍將領,才導致不少民軍編製臨陣倒戈,請問是否有這件事情?”
李漢臉上帶著笑,點了點頭道:“一個很有深度的問題,想必很多人都想知道。那麽,我也反問這位記者先生,您認為需要多少錢才能收買那麽多的民軍將領倒戈呢?一百萬?兩百萬?五百萬?還是更多?”
“這...”那個剛掏出紙筆,正準備在紙上麵記錄答辯的記者傻了眼了,他要是知道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會問出來了。
李漢笑道:“傳說當不得真,要是真如什麽傳說李某重金收買民軍將領,試問沒有四五百萬兩白銀根本吃不消。各位莫要以為李某有這個身家能力,還有,也萬望諸位請不要小視了城中的首義功勳們,他們中大多數都是從去年十月便隨著那一槍響起,一路不畏艱難走到現在的革命功勳,參加過的大小戰鬥不下百十場,能無畏生死難道還會被幾個臭錢打倒嗎?他們之所以在戰事開始之後便主動倒戈,更多是因為對於李某的信任,對於李某施政綱領跟能力的信服,這一點,易之要在這裏說一聲感謝諸位的信任,謝謝!”
他站起來,言辭誠懇的鞠了一躬,禮堂內頓時響起了幾聲鼓掌聲,隨即開始大了起來。能把謊話當真話來忽悠人,這是政客的必備技能,很明顯的李漢已經越發展現出一個合格政客的能力,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也越來越高深了起來。但是無論他的話是真是假,即便是有人真的收到了什麽風聲,這一次他做出了姿勢,下麵的記者們即便是心中再罵,也不敢在這個已經掌握了兩省的實權人物麵前表現出來。
申報記者陳慶燦燦坐下,手上的筆卻未動,顯然李漢的答案讓他十分不滿意!
“都督您好,您是民國委任的四川軍政府大都督,請問您為何要突然對湖北軍政府所在的武昌三鎮發動突然襲擊?關於本次貴方軍事行動在短時間之內所取得的成果,是否是因為貴方已經在戰前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準備?請問您是接到了南京方麵的指示,還是黎大總統在人期間有什麽失德的表現?擅自挑起南方舉義省份之間的戰事,請問您將對全國跟南京作何解釋?”
申報記者還未剛坐下,一個留著八字胡、穿著一身漢族傳統服飾、看上去年齡也不過三十幾歲的洋人站了起來詢問道。他似乎在一群人之中比較有名氣,幾個原本跟他一同站起來的記者一看是他全都坐了下來。他用略有些生硬的中文一連問出幾個問題,個個都令李漢微微皺眉。聽下麵的議論,這個男人竟然是英國泰晤士報的在華記者,不過並不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中國通--莫裏循,因為年齡不相符,那位西方民眾關注遠東的‘耳目’先生論起年齡來,現在應該有四五十歲了!
不過麵對著‘泰晤士報’這個號稱世界報紙的龐然大物,尤其是其背後的英國身影,他不得不謹慎一點回答這些問題。好在他心中已經有了腹案,略微沉吟了一下道:“這應該不算是一個問題吧,不過既然這位先生感興趣,那麽我也不建議一次將幾個疑惑全為諸位解開。關於這一次的湖北軍事變動事出意外,之前並不存在諸位所猜想的預謀之類的說法,完全是因為軍政府臨時接到湖北方麵一些民眾、軍方將領的邀請,邀請李某接管湖北軍政。同樣因為事出意外,四川跟湖北當局並未就此事同南京民國中央作出報備,請諸位放心,最遲今晚李某將會就本次事出意外的湖北變化向中央.政府做匯報。至於諸位所言的黎大總統失德的情況,對此李某表示遺憾。省內民眾歡迎我革命軍進駐武昌三鎮並完全接管湖北軍政權力,這一點是對李某跟之前所行政策、方針的肯定。請諸位放心,今後我跟軍政府的諸同誌還將在兩省百姓最關注的民生、經濟方麵做出努力,這一點請諸位關注明天早晨的‘中國之聲’報紙,有些相關政策軍政府已經提前兩月便開始籌備計劃,目前經過局部地區的實驗之後成效顯著,未來將推廣至湖北、四川兩省所有地區,為百姓福利、實業強國再做貢獻!”
李漢這一口標準官方式的回答當真是撚輕避重,看似每個問題都回答到了,但是所有問題都隻是輕輕點到便轉向下一個話題。甚至還在一幫記者麵前為自己麾下的‘中國之聲’報紙做了個宣傳,奠定了其軍政府官方報紙的地位!
真是個難纏的年輕人!
下麵不少記者心中暗罵一聲,揮舞起筆杆在紙上匆忙的寫了些東西,但是等到他的話落下,一群記者們回過頭來一看,卻發現根本沒有個點有用的或者爆發性的消息,當真令人心中不忿。
隨後連續站起來數位記者提出了幾個問題,都被李漢輕描淡寫的擋了過去,這記者答辯會反倒成為了他的口才展示會,倒是叫一幫記者們認識到了他那一張滴水不漏的‘金口’。
“關於革命軍各部突襲武昌三鎮,三鎮百姓普遍表示憤慨,上午時分漢口等地民眾自發組織萬人遊行,要求革命軍退出武昌三鎮,對此,請問您跟您的軍隊是否會順應民意?”
好半天都沒有再碰到一些比較針對性的問題,李漢正要結束記者答辯,發表一些相關感言、一些日後的軍政府施行政策等相關話題呢。會場內突然響起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大部分記者跟軍政府相關人員的矚目,甚至李漢看到了有記者快速的示意助手對著發話的那個年輕人多拍了幾張照片。
這個是個針對性的打臉話題,頓時令眾人精神一陣。
李漢微微皺了皺眉,“閣下是?”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區區在下蔡天憲,武昌《民心報》編輯!請問李大人,蔡某好奇民心思穩,湖北戰亂數月之久,如今才方苦盡甘來迎來共和之慶,閣下擅自用兵偷襲,行的是小人舉動,做的是有違國法、憲政的事情。試問閣下置我湖北四千萬(清末民初湖北人口約莫在三千六百萬上下,因戰亂缺籍不好統計,取個主流說法)百姓之民意於何處,置中央跟共和大業於何處。如此軍閥舉動,倘若全國各省一一學你,以武力作為政治資本、擁兵自重,占有國家土地、國家資源,以擴充地盤為唯一目的,則我天下共和大業何時可成!”
下麵一眾記者都驚呆了,沒想到竟然有人敢當麵打臉,而且打得如此響亮!頓時,一個個本來沒怎麽動過的紙筆快速的動了起來,左右將他方才的話語全都記錄了下來,甚至連明日將要發行的報紙頭條都想好了!
“蔡天憲,沒聽說過!”
腦海中快速的轉動了一下,李漢記憶中並沒有聽說過近代史上有這麽個人物。不過他所言的民心報李漢倒不是第一次聽說,這是一份一月初才剛成立的新報紙,似乎跟三武中的蔣翊武有些關係,下麵也曾經買過幾份給他,都是些鼓吹革命跟共和,甚至偶爾還發表一些攻擊立憲派跟黎元洪的相關言論,料想是滿腦子隻知道革命二字,不知道什麽是革命的狂熱青年。
他脾氣倒是很好,笑著回答道:“你介紹了自己,我也要介紹一下我。李漢、草字易之,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回國之後自己取得。你說漢口等地民眾自發組織萬人遊行,要求革命軍退出武昌三鎮。這件事情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我方才來之前得到消息,說是漢口的確有百十名年輕人一大早就在街上鬧騰著什麽示威遊行,人數到了午時應該有七八百人了吧,並沒有你所謂的多處出現萬人遊行,這是其一!”
他豎起根手指,比劃了個一,然後慢悠悠的繼續說道。
“現在是民國時期了,咱們革命要的是開明,解放了數千年來老封建對於這個國家百姓思想上的束縛。所以,有不同意見你要遊行、要示威沒人反對,但是最好先知會當地政府一聲,以免在遊行時如今天這幫擁擠了幾條街道,前後砸毀了數十處店麵跟數百攤點,導致百姓經濟損失近萬兩白銀。除此外,漢口遊行的年輕隊伍數次妄圖裹挾不明群眾衝擊地方駐軍部門,並且多次主動挑釁,向周圍警戒警察、士兵扔投爛菜葉、雞蛋,甚至開口辱罵,更有數十人因神色慌張引起士兵質疑,上前審查才發現私自攜帶武器、炸彈,經審訊是要在鬧市區引爆炸彈,將炸死、打死不明百姓的罪名推到我軍政府的身上。這件事情軍政府已經投入大量人員進行排查,對著在背後陰謀操控遊行,妄圖陷害軍政府的幕後黑手,一旦發現允許出動軍隊進行逮捕。諸位記者若是對這件事情有什麽疑惑,請在記者答辯會之後前往漢口,我會知會漢口軍分政府對諸位開放一些證據跟被抓捕的陰謀者,並允許諸位進行拍照!”
他的語調雖然很淡卻引得下麵一群記者一陣瘋狂的抄寫起來,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這麽一個大新聞,看來明天的報紙上不愁沒有東西寫了。
李漢又看向了那蔡天憲,發現他臉上已經變了色,不過他還是強撐著道:“請李都督回答在下的問題,請不要隨意轉移話題!”
手指輕敲在桌麵上,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李漢臉上帶著笑,“沒問題,閣下稱呼李某為軍閥,這一點李某不敢苟同,不過請給我幾分鍾的時間,我需要一點東西來反駁閣下扣下的大帽子,如何?”
蔡天憲愣了一下,不過點了點頭。
李漢揮手招來他的副官,耳語幾句之後蔡慶離開,好在這記者答辯會就在軍政府內,沒多久之後,蔡慶便攜帶著幾份文件來到了他的身邊,將資料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敬了一禮退下去。
拿起蔡慶剛剛送來的幾份文件,他在手上輕輕撫摸了一陣,這是他對付黎元洪的三把利劍之一,也是他有信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個時候發動戰事將湖北收入麾下的信心之所在!
“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
李漢將它高高舉在頭頂,大聲讀了出來。
“我們的很多革命同誌,他們枉有一腔革命熱血,卻無知到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革命,為什麽要革命,革命是為了什麽,什麽才算是革命成功了!李某在國外跟不少的精通西方憲政、立法的學著交流過,其中不乏相關方麵的大師,結合鄙人回國之後的一些親自,終於弄明白了一些疑惑。革命,革命不是你一家黨派得了好處、占了天下,你家總理當了大總統、你家元老成為一省都督、你家革命同誌都成了大官,成為了人上之人便代表著革命成功了,狗屁。抱歉,請允許我說出這個不文明的詞匯,但是事實上這個詞匯憋在我胸口,卻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什麽叫革命?革命就是推翻舊的政府、建立一個新政府。要讓百姓們都擁有良田美宅、我們的後代子孫無論貧窮貴賤都能上得起私塾,甚至到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有後代子孫告訴我先生你錯了,這個問題你的理解不對。這些都還不夠,還需要一百萬的帶甲雄兵為我駐守邊疆、一百萬噸巨艦戰船在海上搭建我中華的海上長城,要二十萬英裏的鐵路,要讓每一個村落之間都有鐵路經過,這才是革命,隻有做到了這一步,我們才有資格稱呼自己為革命者!為什麽要革命?因為在四川、區區三萬多旗人貴族,卻占去了整個四川三成的土地,那可不是十萬畝、一百萬畝,那是足夠三千萬、不四千萬、甚至五千萬川民活命的土地。滿清朝廷的存在已經成為了魚肉這個國家的巨大蛀蟲,到了非殺不可的地步,所以我們要革命,要殺死這條大蛀蟲,要把滿人搶走我們的土地、財寶全部吐出來,不吐就打到他半死,讓他不想吐也必須吐出來!革命是為了什麽,前麵我已經說了,總結起來就幾個字,民富國強!什麽才算是革命成功,還是這四個字,民富國強、再加上四個字‘國法至上’。這位蔡先生說道李某是軍閥,那麽,李某便提前宣讀一下這一份將在明天正式施行的‘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請先生聽好之後,再來回答李某的一句反問。”
“請聽好,民國元年二月初三暫定‘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第一條,自民國元年二月起,川鄂聯合軍政府所管轄之四川、湖北省籍之內,所有完成新編戶籍登記之民眾,將享有一年田賦稅務免征;第二條,全麵廢除滿清時期強製攤收之賠款、議和款項,所有戰敗賠款將由軍政府爭取,改由滿清皇室支付;第三條,將原屬政府之衛田全部征收改為‘民田’、廢除‘馬田’、‘牛田’等不同勞力耕種土地不同稅收的情況,全麵廢除滿清時期所有稅種,改由新編稅種僅為三種,即‘國庫實糧稅’(每畝土地規定續上交少量產糧)、‘田畝耕種稅’(戶籍家庭總土地數額在三畝土地以下免征,十畝以下每畝征稅為0.1046兩白銀,十畝以上百畝以下每畝需征收0.1755兩白銀,一百畝以上每畝需征收0.5264兩白銀)、‘地方教育稅’(每畝征收0.0516兩白銀稅收將由村公所代為修建私塾、學院,為所聘請之先生發放薪酬)、如個別地區種植經濟類作物,將征收‘特別稅’(例如油菜、煙草、盆景、反季節作物等);第四條,自‘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施行之日起,凡地方縣鎮遭遇洪水、幹旱、蟲災等天災所造成之農業減產,將由地方村公所上報各地軍政府機關,凡核查屬實,酌情減免當年稅收;第五條,‘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中所著名之稅收,將可由製定糧食作物代替食銀上交稅收,如小麥、稻米、馬鈴薯、紅薯、大豆、玉米等!以上,自草案頒布之日起開始生效。川鄂聯合軍政府大都督,李漢,印!”
李漢一口氣將他費勁了幾個月的心血草擬的‘川鄂聯合軍政府關於減免農田賦稅相關草案’全部讀了出來,見麵農業稅在這個農業稅占去了至少百分之二三十甚至更多份額的年代很不現實。因為這個國家的工業、實業還未興起,短時間之內農業稅有存在的必要,這是肯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在川鄂財政還算富足的情況下,盡可能多的為底層民眾減免一些稅收!
他抬起頭來,臉上沒有諷刺也沒有其他的表情,隻是輕輕的放下手中的草案,又拍了拍桌子上的其餘兩份,道:“革命成功了,隻有我這個軍閥來享受革命的成果顯然是不應該的,因為這是一場全民族、屬於全國同胞的革命,我們還應該讓更多的百姓享受到革命勝利的喜悅!這裏還有兩份軍政府剛剛擬定的草案,跟李某剛剛宣讀的那份性質差不多,在此李某做一個保留,要等到明天再做宣布!我國擁有四萬萬同胞,沒區區幾人不認同我認為在尋常不過了!你們是記者,但是在座的任何人都可以指責或問責李某,但是給李某帶上了‘軍閥’這麽大的一頂帽子..嗬嗬...明天之後,就由整個湖北跟四川的民眾來回答閣下的問題吧!”
他平靜的說道,良好的修養令不少錢來的洋人記者暗暗點頭稱讚。
“啪啪~~~”
不知道是哪裏先主動鼓起的掌,可能是李漢實現安排在會場內的人吧。誰知道呢,但是這一次整個會場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為他鼓掌,看得出來,比起剛才,很多人臉上都掛著真心的佩服!
李漢看向了那個叫做蔡天憲的年輕人,他臉上難看了一陣,但是看到他的目光轉過去的時候,竟然主動站出來衝他鞠了一躬,雖然沒有道歉,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倒是沒看出來,這也是個響當當的漢子!
“砰!砰!”
鎂光燈爆出幾道閃光,這一幕被記者們攝進了鏡頭裏。這一鏡頭太值得記錄下來了,不是嗎?
之後,整個記者答辯會的氣氛好了許多,李漢整整回答了記者近兩個小時的問題,才在他的副官蔡慶第五次暗示他之後,宣布答辯會結束!
“還要多謝那些記者,讓我發現了一些不小的紕漏。蔡慶,你立刻電令南京那邊,讓杜遠知會蕭湘老先生代表四川軍政府拜見孫大總統,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我川鄂聯合軍政府願意向南京中央提供一百五十萬經費!警告杜遠他們不要耍小聰明跟南京那邊老狐狸提任何要求!還有,要多找幾個報社,將我們向中央提供一筆巨額經費的事情大肆宣揚出去,越快越好,我要這件事情跟明天的所有報紙一起出現在上海、南京,甚至全國各地!”
“是!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