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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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劉楊

“攻打高州,意義重大。我欲親自帶軍前往,諸位以為如何?”

鄧舍很久沒有上過沙場,終於忍耐不住。洪繼勳把高州的重要性剖析的明明白白,能否成功地占據它不僅關係到救援上都的成敗,更關係到遼東日後的發展。

鄧舍能從一個百夫長坐到兩省長官,雖有時勢的成分在內,大多卻也都是一步步腳踏實地走過來的,事必躬親早養成了習慣。盡管隨著地盤的擴張,他漸漸地已經無法做到事必躬親,學會了適當地放權給臣子們,但是如此大事,假之於諸將之手,他委實不能放心。

上陣殺敵也是一種樂趣。

與敵人勾心鬥角,鬥智鬥勇。準確地判斷出敵人的意圖,給以巧妙的還擊。誘使敵人一步步上了自己的圈套,圍剿之、殲滅之。俘獲敵人的主將,使其匍匐腳下。拔掉敵人的軍旗,繳獲為戰利品。奪走敵人的土地、得到歸降的軍民。這樣的成就感,言語無法形容。

尤其在敵人又是異族、本民族在他們的統治下已經忍辱偷生許多年的時候,在戰場上取得勝利,蹂躪昔日的強者,重現大漢的榮光,翻身做主人,更能叫人有一種自然而生的自豪感與揚眉吐氣的驕傲。

當這種自豪與驕傲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人就會產生一種責任感。

責任感不是與生就來的。有基礎,談理想是值得尊敬的。沒有基礎,談理想是令人發笑的。有了實力講責任令人敬仰;沒有實力去講責任,隻能是空談。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為什麽需要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呢?因為降大任,也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鄧舍如今的心態,就正在逐漸地向這個方向改變。

他在軍中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在海東更是形同諸侯。他可以聽從別人的意見,但凡是他做出的決定,沒有人可以阻止。

洪繼勳不發一言,隻是請求隨他一起上陣。

姚好古老成持重,明知不會起甚麽作用,依然盡力勸解道:“主公貴為海東之主,千金之軀。當避免涉足險地。兵者,凶事也。且將來的高州一戰,若無變局,我軍已然穩操勝券,主公何必親力親為?擇一大將統軍,廝殺在前,主公運籌帷幄,調度在後。事若有急,也可權變。豈不是會更好一點麽?”

“文華國、陳虎、趙過、關世容、張歹兒諸將,或領兵在外,或坐鎮一方。此次攻打高州,事關重大。交給別人我不放心,非我親去不可。”鄧舍親自前往,還有一個好處,——能夠顯出他對上都的重視。為了援救盟友,連主帥都親自上陣。這話要傳出去,對名聲大有好處。

“而今,遼陽戰事才息,士卒們需要撫恤、犒勞、賞賜,遼陽城被毀壞的部分,需要修葺。南高麗方麵,主公雖已定下挾麗王以令地方的策略,具體的實施還沒有正式開展。倭人那裏,劉楊近日才又傳信來,說長野四郎等大破南高麗水師,聲勢益張,越發驕縱,問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千頭萬緒,都需得主公統調。主公若輕離平壤,各項工作勢必陷入停頓,該如何是好?”

“遼陽方麵,我已命陳虎全權負責辦理。南高麗方麵,與麗王簽署盟約以及總統府與總理府的設立,種種細節可交給你來辦理。”

鄧舍應洪繼勳之請帶他去前線,把處理南高麗的事兒交給與高麗沒什麽關係的姚好古,並非他的突發奇想。即便前線沒戰事,他也早已決定要把此事交給姚好古來辦理了,這也可以說是一點小小的權術運用。

上次的整頓海東吏治,便是洪繼勳主要負責的。這一次整頓南高麗,新增兩個衙門,不可能一個總統文華國,總理河光秀兩個人就夠了,勢必要充實許多的官員。主官可由鄧舍親點,輔官並及吏員怎麽辦?幾十個人,鄧舍總不能一個個地去挑選,人的精力有限,隻能由幾個負責人討論好了、選擇報上來,然後圈點,批準或者否定。

他們報上來的人選,如果得到通過,必然會對他們感恩戴德。所以,不能把所有的事兒,全交給一個人辦。平衡,是上位者控製屬下的不二良策。分給不同的人去辦,既平衡了,也讓他們也都參與權力了,照顧到了他們各自的利益。

有恒產乃有恒心,有利益乃有凝聚。

“這是我的海東”,與在“這是我的海東”之基礎上,表示“這是我們的海東”,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

姚好古不熟悉高麗的情況,所以得給他配一個熟悉高麗情況的。鄧舍道:“左右司員外郎羅李郎,是為雙城土著,對高麗的情況較為了解。可為你的副手。具體的操作,你們可依定好的框架,磋商進行即可。”

吳鶴年忙著交接,前幾天他就走了。羅官奴想念父母,不舍得他們,鄧舍特別開恩,允許羅李郎夫婦可以多停留幾天,剛好沒走。

姚好古無奈接命。

“至於倭人,……。”鄧舍從堂上走下來,按劍踱步,視線投注門外。堂外碧空萬裏,一覽無雲。三月春風,滿院花開。鳥語花香中,他若有所思地慢慢說道:“在給劉楊的回信上,我已經吩咐他該怎麽辦了。”

暖風做的司花手,遍與人間作好春。

高麗的南海岸,風暖宜人。劉楊站在島邊的一處高地上,放目遠望,碧海藍天。一波波的潮水,還而複來的拍打著他腳下的礁石,發出啪啪的聲響,連綿不斷。海鳥穿越風浪,潔白的海浪,一朵朵綻放如花。

“當年,我聽說大將軍在雙城邊,初建造船千戶所,擇地海灣之時,曾經發過感歎:千年已降,滄海桑田,不變者,唯有此礁石也。上個月,我軍與南高麗水軍交戰,有一艘船是洪彥博出使平壤時坐過的,又聽說他在出使過回王京的路上,也曾經發過類似的感歎。

“一般感歎,兩樣情懷。世事的陰陽造化,莫過於此。”

劉楊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發感慨。他是個粗人,猛地文縐縐說話,引得親兵們很不適應,麵麵相覷。

他身邊一人,名叫*的,是鄧舍派過來的信使,略識些文字,懂些詩詞,笑道:“好,說的真好。麵對一樣的礁石,主公看到的是時不我待;洪彥博看到的卻是日薄西山。料不到劉將軍不僅勇猛善戰,還情懷細膩,出口成章。‘一般感歎,兩樣情懷。’分明化自易安居士的一處相思,兩處閑愁。劉將軍真是文武雙全。”

劉楊憨厚一笑,道:“俺雖不識得幾個字,卻也說過書,會幾首詩詞的。”他老老實實,說的很坦誠。

*來前,聽鄧舍仔細介紹過劉楊,熟知他的以往經曆。此時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大奇,忍不住問道:“劉將軍從軍前,不是做買賣出身,當過礦工,做過牢頭的麽?幾時學會過說書的手藝?”

“不瞞先生,說書是本將家傳的祖業。因俺嫌它沒甚出息,少時又疲賴,不肯好好認字,所以尋了門路,才改行做了牢頭。做牢頭沒多久,犯了過失,受上官發配去開礦。耐不住開礦的苦日子,鋌而走險落草為寇,做起了沒本錢買賣。

“後來,我大宋王師北伐,經過俺在的山頭,索性即隨著許人許將軍,投了軍。因會些水性,大將軍又把俺從步卒,撥入了水軍。”

“噢,……。”*恍然大悟,讚道,“人不可貌相,劉將軍的閱曆實在豐富。”

劉楊的閱曆何止豐富,他是幹一行愛一行。凡所他從事過的職業,無不精通。

做過牢頭,他就精擅刑訊逼供,之前與佛家奴一戰,他奉命拷打佛家奴的信使,得出重要情報,立過功勞。

當過礦工,他就通曉挖礦之術,更早之前蓋州一戰,要非有他挖下的地道,鄧舍獲勝不會那麽迅捷。

做過沒本錢買賣,他便無師自通,會了搏擊殺人,不但會步戰,更擅長騎戰。他人胖大,騎著匹瘦馬,衝鋒戰場,不落人後。曆經多次戰鬥,屢屢顯露名聲。

他家挨近河邊,從小熟悉水性,不止在江河之中,如今放在海裏,依舊好漢一條。他祖傳說書,不認識幾個字,靠記憶死記硬背,居然能將幾大套書背的滾瓜爛熟,並且對書中引用的詩詞歌賦可以做到靈活運用。

做人能到這一步,了不起。

*翹起大拇指,一個勁兒地讚不絕口。劉楊不過分謙讓,也沒顯得因此而自矜,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似的。他說道:“這算得甚麽?先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才是了不起的。”

*本福建人。因為地理關係的緣故,鄧舍麾下現在多為北人,他是寥寥無幾的幾個南人之一。

要說文采風流,自宋南渡以來,天下十分,南方至少獨占七成。設論民豐富庶,福建、浙東一帶,更是富甲中國,海上貿易極為繁盛。*出身小吏的家庭,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從小習海事。

他眼見天下大亂。遠的不說,隻說福建行省,既有泉州波斯人之亂的愈演愈烈,又有忠於元朝的福建行省參政陳友定與天完的陳友諒,以及朱元璋、方國珍、張士誠等日日攻伐不休。他再接著子從父業,繼續去當小吏,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與其朝不保夕,何如逍遙自在?因此之下,*索性尋了個大海商,當了一個管事。年前,鄧舍與方國珍、張士誠簽下了通商協議,來往海商甚多,*的東家便為其中之一。

海東目前管海道貿易的是陳哲,——原軍中商隊的頭目。他與*一番交談,發現此人見識甚廣,最重要的,他熟悉海事,當即推薦給了鄧舍。鄧舍求賢若渴,正缺乏熟悉海事的人才,真如瞌睡了送來個枕頭,殷勤挽留,打動了*,就此留下,暫在鄧舍幕府作了一個幕僚。

經過一段的試用,鄧舍發現他做事沉著穩重,不乏衝勁。這大約與他常年從事海上貿易有關。可堪大用。故此,與劉楊的來往信件,便悉數交由他來接送傳達。

*與劉楊迎風對海,談談笑笑。

說不多時。遠遠的奔過來一個親兵,與劉楊附耳兩句。劉楊甩了甩衣袖,道:“長野君、次郎君等人,都已經來了,正候在帥府。主公吩咐要好生招待他們。先生,咱們這便去罷?若是到的晚了,怕顯不出誠意。”

*含笑點頭,兩人並肩而下。

走到半截腰,*忽然說了一句:“主公之策,你覺得行麽?”

劉楊走路向來目不斜視。他正襟危行,邊走邊答道:“主公懷柔,從來仁至義盡。”

他二人穿的都是便服,下的高地,與隨行的親兵們紛紛翻身上馬,快馬一鞭,奔行甚速。很快,到了島嶼的中心。這座島嶼不大,是水軍元帥府臨時的停駐地,征用了原來島上居民的房子,以為帥府。

鄧舍與倭人盟約,待獲勝後,全羅道及耽羅等島歸倭人。

長野四郎自得了鬆浦黨本部的支援以來,幾次大破高麗水軍,已經在南部海域穩占了優勢。他有些等不及,連續多次請鄧舍實踐承諾,發王京之兵,即刻展開對全羅道的攻勢。同時,他也已經開始派遣部屬,攻略全羅道,連著克了好幾座縣城了。來自壹歧、肥前等島的倭人步卒,源源不斷地湧上了南高麗的陸地。

劉楊雖極力約束,但是長野四郎驕縱忘形,逐漸不肯服從他的命令了。簡單一句話:南高麗海域的局勢,將近失控狀態。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鄧舍同意了長野四郎的要求,吩咐劉楊好好與之協商。今日,劉楊請長野四郎、藤次郎等人前來,為的便是此事。

除了他們兩人,其它各小股的倭寇頭目,大約十來人,也都一起來了。長野四郎與藤次郎,各帶了五艘戰艦,其它的倭寇頭目或者自帶戰艦,或者乘坐他兩人之船,大大小小的艦艇計有十三四艘。

島嶼太小,可供停泊的港口不多,船隻悉數停靠一處。

高高的桅杆,林立的雲帆。雲集港口。即使在島嶼中心,也能遙遙看見。劉楊往港口看了眼,稍微停了下,不急不躁地把韁繩交給隨從,跳下馬來,留了眾親兵候在外邊,隻與*兩人,緩步進入大堂。

“長野君,……,次郎君。眾位將軍。”

劉楊麵麵俱到,與堂上眾人一一行禮、問好,他看了一圈,微微疑惑,問道:“次郎君,怎麽不見你的弟弟藤光秀?咦,菊三郎也沒來。”

藤次郎道:“光秀與三郎,前幾天去了耽羅島,勘查地形,為以後的進攻做準備,尚且沒有回來。因此不曾來。”

“噢!耽羅島?……,是得好好勘查。島上韃子的守將宗氏,據聞很是驍悍,又有水軍。盡管不多,還是不可大意。小心些,也是對的。長野君,你的弟弟也沒有來?上次俺與五郎拚酒大敗,本還想著今日要尋他報仇哩。”

五郎,就是長野四郎的弟弟。長野四郎哈哈一笑,道:“俺這個弟弟,別的能耐沒有,要比酒量,不是俺吹牛,十個你劉將軍也不是對手!哈哈。”

劉楊連連稱是,樸實的臉上露出欽服的神色。

“他卻不是沒來,現在港口船上呢。俺今次帶來的船隻有些多,水卒、步卒也多,海上男兒多脾氣暴烈,沒個守著不行。所以,就沒帶他進來。劉將軍要想找他拚酒,事情商議完了,再叫他來不遲。”

“也是,也是。”

劉楊站的位置離堂門口不遠,背對陽光,麵向眾人。溫暖、清澈的陽光射進來,映照眾人臉上,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麵。加上長野四郎、騰次郎,總共十三個倭寇頭目,有些頭目帶的有親隨,又有二十來人。堂外,另有他們帶來的親兵侍衛百數十人。

劉楊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轉到堂上的案幾家具。紅木的座椅,沐浴在陽光中,懶洋洋的,溫和而又安適。案幾上擺放的茶碗,有的喝了點,有的沒有動。掀開的茶蓋放在一邊,暖暖的茶水嫋嫋生煙。

飛過的海鳥鳴叫了聲,清脆悅耳。

劉楊恍如夢中驚醒似的,自嘲一笑,道:“天一熱,就困。眾位快快請坐。……,這茶還不錯吧?我家主公專派人送來的,特意用來今日招待諸位將軍。……,這一位*陳先生,是主公的使者,諸位將軍有何想法,可盡管對他講來。咱們細細商議。陳先生,要不你先說兩句?”

眾人落座。

長野四郎道:“俺等的想法,早給你家主公說過。你家主公要有心無力,派不出兵馬的話,俺們也並非不能體諒。全羅諸道,俺等自取便是。事情明擺著的,這還有什麽值得商議的?陳秀才,你說是麽?”

*點了點頭,道:“不錯。”

藤次郎聞聲而起,一腳踢飛麵前的案幾,抽出短刀,揉身撲上。長野四郎沒反應過來,連中三刀。堂中二三十個倭人,緊隨著有十來他這一派係的人亦騰身而起,分別撲向不同的目標。一時間,偷襲方的短刃接二連三插入受襲方的體內,“噗、噗、噗”的聲響不絕於耳。

長野四郎大叫一聲:“你!爾等,……,鼠輩敢爾!”

他力氣很大,掙紮著要反抗,藤次郎勉強按住,又戳了兩刀。

長野四郎痛呼慘叫。

劉楊充耳不聞,跨步上前,拽住他的發髻,*從旁協助,按住他的手腳。三人使力,長野四郎動彈不得。劉楊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摸出一柄短刀,沿著他的脖子,狠狠劃下,轉了一圈,割下了他的頭顱。

他一死,他那一派係的倭寇頭目們頓時沒了鬥誌。識趣的,跪地投降;頑抗的,盡數殺死。

又有幾個兩邊派係都不屬於的,驟見此變,不覺駭怕驚懼,麵如土色,雙股戰栗,幾乎嚇的魂不附體。劉楊提了長野四郎的首級,半個身子被血水浸染。他抹了一把臉,轉過頭來,溫聲向那幾人說道:“奉大將軍命,誅長野四郎。與你們無關,不必害怕。”

仁至義盡,既然不能控製,隻好圖窮匕見。

堂外,劉楊的親兵隊長執著血淋淋一柄長刀,奔了進來,大聲稟道:“報將軍,有陳先生帶來的一百精卒協助,長野四郎諸倭寇所帶之親兵,已然盡數伏誅。”

又一陣奔跑聲,在藤次郎的口中去了耽羅島的菊三郎,滿身血汙奔了進來,大聲稟道:“報將軍,有陳先生帶來的四百軍卒協助,長野四郎諸倭寇船上所帶之人馬,已然悉數伏誅。其船隻,盡入我軍控製。”

藤光秀丟下短刀,狠狠踹了長野四郎的屍體一腳,出了多年來的一口惡氣。

他抱拳大聲稟道:“報將軍,舍弟藤次郎並及平壤水軍各部,數日前便已經悄然埋伏在了長野四郎主力所在之港口。預定今夜伏襲,末將請長野四郎並起黨羽之首級,即趕去參戰。敵明我暗,兼且彼群龍無首,隻要出示他們的首級其部屬觀看,此戰必勝。”

劉楊頷首,遞了首級給他。藤次郎又割下其它幾個死掉倭寇頭目的腦袋,脫去袍子,隨便卷在一起,往肩膀上一搭,大步地去了。

“陳先生辛苦,手上染了血跡。來人,備清水,請陳先生洗手。”劉楊憨厚一笑,“長野四郎一死,壹歧島的鬆浦黨必然來犯,以及長野四郎已經占據的全羅道上多個縣城裏的倭卒,該如何應對,還得與諸位將軍商議,……,眾位請坐。

“對了,主公送來的這些好茶,味道還不錯吧?喜歡了多喝點,臨走了帶些。主公的一片心意,不可浪費,望諸位好生體察。且請,且請……。”

他憨厚淳樸的話語,娓娓傳入春風之中,飄蕩遠去。

春風徐徐,掠過高處。碧波萬頃,小島如螺。

——

1,陳友定。

一名有定,字安國。福州福清縣人,他祖父時,遷至清流明溪。

“世農業,為人沈勇,喜遊俠,鄉人畏服之。”

“幼孤,傭於橘州富室羅氏。雖病頭瘡,其狀魁岸,有誌略。即采樵為戲,輒設隊伍。羅翁奇之,將以為婿。其妻不悅,呼為‘瘡頭郎。’因失鵝而奔宿於鄰舍王氏之門,其家夢虎踞門,得友定,大異之,乞於羅翁,妻以女。俾習商販,輒折其貲,大困,充明溪驛卒。”

他由驛卒起,接連以戰功升任明溪寨巡檢、清流縣主簿、縣尹、延平路總管等官職。

1359年11月,“陳友諒兵陷杉關,友定力戰,友諒兵乃退”。陳友諒派去打杉關的將領即為鄧克明,陳友定擊敗了他,並“獲其將鄧益”,立下了大功。“元拜友定行省參政。”

明朝的解縉評價說:元末諸雄,獨陳友定始終盡節為無愧。

他的兒子名叫陳宗海,“工騎射,亦喜禮文士”。

朱元璋征伐福建時,湯和奉命招降,“友定力拒之,曰:‘吾為元守土官,可以土地易富貴耶!’”陳宗海勸說他,不妨投降,“以存宗祧”,“叩諫不聽,遣出守將樂”。他磕著頭請求陳友定,為了保全血脈,不如且降,陳友定不聽,把他派出去守將樂。

陳宗海說:“父親要做忠臣,兒子不能做義士麽?”

明軍破城,擒獲了陳友定,“械係送京師”。陳宗海聞訊,“自將樂來歸,遂並執之。”

“友定至京師,帝將釋之,授以原官,曰:‘不降,伏‘銅馬’(古炮烙刑也)。’友定對曰:‘事敗身亡,惟有死耳,尚何言!’友定伏之,並其子誅之,命瘞其屍。”

父子二人,雖然出身很低,而且效忠的是元朝,但是視死如歸,一個不以土地易富貴,一個主動從父而死,相比反複再三的狡詐之徒,值得尊敬。

隻可惜,他們雖然盡忠,卻是盡錯了忠,沒有明白民族大義之所在。自以為盡忠報國,實則認賊作父,助紂為虐。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受到了時代局限性的限製,畢竟在當時雖有“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到底沒有現代民族觀念的形成。

可恨,又叫人惋惜。

陳友定是從明溪開始起家的,宋末,文天祥路過明溪,留下了兩首詩。其中一首寫道:“百萬貔貅掃犬羊,家山萬裏受封疆。男兒若不平妖虜,慚愧明溪聖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