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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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盟約

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

劉楊雲淡風輕地一舉滅掉長野四郎等人。他憨厚樸實的笑容,如今再落入眾倭人的眼裏,觀感自然大不相同。眾人不寒而栗。“心狠手辣”,“笑麵虎”,“口蜜腹劍”。一個個的形容詞,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他們的腦中。

在一灘灘的血水與一具具無頭的屍體之間,劉楊端起茶碗,殷勤勸客。

針對壹歧島上鬆浦黨本部可能會做出的反應,他慢條斯理地提出了幾個解決的辦法。眾人陪著笑,沒有一個敢反對的。即便偶爾有稍微猶豫一下的,被劉楊的目光一掃過,也立刻痛快答應。半刻鍾的功夫,全票通過。

解決的辦法很簡單,有三條。

首先,為更好地提高己軍之戰鬥力,需進一步地提高軍隊之凝聚力。奉鄧舍之命,對現有之戰船,不分派係,不論海東抑或倭人,立即開始統一之整編。整編未完成前,各部的頭目不許離開。

這項工作,由劉楊親自負責。

又分三步走。第一步,*帶來了許多的空白告身,凡願意主動接受整編的,當場給以任命。藤次郎升任水軍翼元帥,藤光秀、菊三郎皆為萬戶。在平定長野四郎“叛亂”中,立有功勞的幾個倭人頭目,亦分別給以萬戶、千戶、副千戶等的官職。

中間派係的倭人頭目,視其實力的大小,或任之為千戶,或任之為百戶。原長野四郎派係之倭人頭目,凡投降者,統統既往不咎,亦按照其實力之大小,給以不同的任命。原則上,他們的舊部依然交由他們本人統帶。

第二步,劉楊向各部倭寇的頭目要來了代表其本人的印信,並通過印信及他們的書麵命令,召集各部倭寇的中層頭目即刻趕來此島。目的有二,一則告之他們長野四郎欲作亂而未遂,二則,同時也給他們以告身任命。

第三步,仿平壤水軍之編製,成立倭人新附水軍翼元帥府,下設三個萬戶府,每萬戶府下又設三個千戶所。每千戶所分別撥給船隻三十到五十艘不等。編造正式的船隻、水卒花名冊,送交行樞密院備案。

曆經多次海戰,倭人雖然勝多負少,損失卻也不小。目前還有大小船隻總計六百四十餘艘,水卒、水手五千四百餘人。每個千戶所有船三十到五十艘,整個的倭人新附水軍翼元帥府,加在一起,所轄船隻四百艘上下,剩餘的二百四十艘左右,交給平壤水軍。

交給平壤水軍的船,包括了大部分的大、中型戰艦。原本長野四郎一係的艦艇,大船及大部分的中型戰艦歸平壤水軍,小船及少部分的中型戰艦,給騰次郎等有功眾人,以為獎賞。

這樣一來,海東的水軍就得到了極大的擴充。一個平壤水軍翼元帥府,一個倭人新附水軍翼元帥府。

除此之外,繳獲得來的麗軍船隻,連帶投降、俘虜的麗軍水卒,依照處理長野四郎一係船隻的例子,八成的大、中戰艦收歸行樞密院,餘下的做為賞賜,分給眾倭人。收歸行樞密院的部分有近百艘,成立江華水軍翼元帥府。

雜七雜八,三個翼元帥府,有船近九百艘,水卒、水手近萬人。看起來很多,其實從水卒、水手與船隻的數目比例上就可以看的出來,水軍下轄的船隻裏,大部分都是小船。真正的艨艟鬥艦並不多。

養一艘船,耗資很大。

隻平常的港口維護、船隻的日常保養、水卒與水手的糧餉開支就是一個不小的投入,很重的負擔。因而,鄧舍就根本沒有打算養這麽多的船。尤其是小船。這是南高麗水軍不行,小船才可以在海戰上起一些作用。真要放在中國的戰場上,這幾百艘的小船完全就是炮灰。

就不說別的,單單台州方國珍,他僅以區區的三郡之地,就擁有巨艦千艘,水卒八萬。完全沒的比。

故此,鄧舍打算等一段時間,待將倭人水軍徹底消化之後,接下來會繼續整編的下一步,——裁軍。即:淘汰無用的小船,去其臃腫,選其精銳,大範圍地打破舊有之編製,重新編練成軍。自然,這是後話了,現在不能急。需得慢慢來。

三個翼元帥府,江華水軍之翼元帥由騰次郎擔任,倭人新附水軍之翼元帥由劉楊擔任,平壤水軍之翼元帥由鄧舍兼任。菊三郎與藤光秀兩個人,連同其本部,一個撥入了江華水軍,一個撥入了平壤水軍。

*因立下了大功,亦撥入平壤水軍,任鎮撫一職。

這是整編的整個過程。

在完成整編的同時,為對付鬆浦黨本部,其次,確立應戰的策略。簡而言之十六個字:“舍棄南岸,牢守江華;防禦為主,進攻為輔”。

高麗南部的全羅等道,目前還沒有投降鄧舍,大部分地區依然處在高麗人的控製下,與海東沒有關係。海東的防禦重點在江華島。必須保證江華島、王京一帶海域的安全,絕不能落入倭人的手裏。

如果倭人不來報複海東,反而去趁機攻略高麗南部怎麽辦?

南高麗水軍元氣大傷,肯定擋不住他們的攻勢。從長遠考慮,也不能坐山觀虎鬥、置之不理,適當地要做出一些主動的進攻,甚至協助南高麗水軍也可以。全羅等道,也絕不能落入倭人的手裏。

至於長野四郎已經在全羅道上建立的據點,暫時可以不作理會。

這十六個字的戰術方針,就牽涉到了三個翼元帥府的駐防地點問題。倭人新附水軍翼元帥府,調往遼西,駐防金州、複州。江華水軍翼元帥府,顧名思義,並平壤水軍翼元帥府的一部,共同駐防江華島。平壤水軍翼元帥府,駐防平壤,並分出一部駐防雙城。

同時,並在遼西、雙城、江華島沿岸加強步卒的防禦能力。海戰若失利,可由步卒做第二道防線。

再次,平壤與江浙有通商,海上商道不可不防。海東沒有足夠的實力,去確保整條商道的安全。可以派遣使者,往去台州、浙西,請方國珍、張士誠幫忙。這牽涉到他們本身的利益,隻要走通了關係,料來難度不大。

不能純粹的被動防禦。再再次,由騰次郎等人出麵,聯絡對馬島的大名宗氏,試試看能否分化倭人,爭取得到宗氏的幫助,以對抗鬆浦黨。

騰次郎在這次的事變中,得到了很大的好處。不但消滅了長野四郎,出了心頭一口惡氣,同時得到了不少原屬長野四郎的艦艇,擴充了實力,又升任江華島水軍翼元帥,近百搜的高麗降船如今也暫歸他指揮。而且鄧舍原先答應給他的耽羅等島嶼,依然給他。

他與長野四郎不同。

長野四郎後邊有鬆浦黨本部的支持,帶有一些的倭國官方背景;他卻沒有什麽後台,純天然的倭寇。相比之下,他遠不及長野四郎危險。

鄧舍不怕屬下有野心,用人之際,唯才是舉。但是屬下的野心,必須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騰次郎的野心,就屬於可控製的範圍,他想要的東西,鄧舍都有,並且可以給他。長野四郎的野心,則便屬於不可控製的範圍,他想要全羅道,且隱約有覬覦慶尚道、乃至高麗南部全境的意思,嚴重威脅到了海東的基本利益。鄧舍有,卻不能給他。

兩者之間的矛盾,沒有本分可緩和的餘地。

要說起來,劉楊的設伏能夠成功,帶有僥幸,也帶有必然的成分。此次長野四郎應約赴會,帶了數艘大船、數百水卒,隨身數十的親兵,且留下他的弟弟在船上等待,可見他也是有所防備的。

隻不過,一則劉楊平素的表現,太過憨厚淳樸,淳樸到長野四郎有些看不起他的地步。長野四郎卻也不想想,劉楊做沒本錢買賣出身的,兵荒馬亂中,由盜賊而從軍,一路走過來,不僅毫發無傷,且已經高升到元帥的位置,其本質能真的有表現出來的這麽淳樸麽?

可惜,也許因他對劉楊的經曆不太了解的緣故,他卻沒有想到這一層,因此縱有所備,警惕依然不足。

二來,南高麗水軍雖然處在下風,仍有一定的戰鬥力。海東在南高麗東線的作戰,還沒有停止。遼東的戰事又剛剛平定。可以說,海東行省已經沒有什麽能力再來應付一場大的戰役了。殺掉長野四郎,後果可想而知。他不認為鄧舍有這個膽量,敢冒著勢必迎來鬆浦黨反撲的危險,“行此下策”。

結合以上的兩個方麵,就導致了他的輕視心態。叫劉楊抓了空子,一舉斬首成功。

劉楊的告捷軍報,三日後發到了平壤。

鄧舍已經率軍前往高州,捷報呈給了暫時總攬全局的姚好古。

姚好古略略看了幾眼,提起筆來,寫了寥寥幾個字,以為批示。吩咐僚屬抄寫一份,原件轉給行樞密院存檔,論功行賞;抄寫的一份則八百裏加急呈送給鄧舍觀看,也好稍微地能起到一點寬慰其心、振奮士氣的作用。

他這幾天都在忙著與王祺談判。

這高麗,名義上來說是王氏的天下,實則百餘年來,或者權臣當朝,或者受蒙元驅使,其曆朝之國王早就失去了獨立與自主性,換而言之,早就習慣了當傀儡。更何況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王祺若真的有骨氣,也不會走到投降這一步,甘受麵縛的屈辱。因此總體上來說,他的態度還算配合。

姚好古設身處地,做出一副非常體諒的樣子,說道:“今已喪國,不從,則宗廟難保。從,則宗祧是寄,禮樂其亨。從了,你依然是高麗王,依我家主公的脾氣,斷不會使你受到侮辱,以至祖宗蒙羞。你依然可以延續宗祧,何樂而不為呢?”

為人做事,首重一個“名”。

姚好古這麽一說,就等於給了王祺一個下台階。——之所以他肯接受這些不平等的盟約,並非為了保住自己之性命,更非為了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延續宗祧”。很有點忍辱負重,委屈己身以顧全大局的意思了。

王祺深以為然。

至於對廢魯國大長公主,另立惠妃李氏為後,他更沒有半點的抵觸心理,甚至有求之不得的歡喜。洋洋灑灑的幾十條盟約裏邊,這一條,他是最積極,最配合的。

高麗的國王很可憐,在宮掖之內,乃至朝堂之上,掌握生殺大權的,並非曆朝之麗王,而是蒙元之公主。遠的不說,就說王祺。他雖然趁中國大亂,有自立的想法,也的確做了一些脫離蒙元的試探措施,但是朝野上下親元派的實力依然很強大。魯國大長公主依然很跋扈。

他能立李氏為惠妃,還是因為魯國大長公主一直沒有產子,以此為借口,才得到了魯國大長公主的同意。若非如此,他連立個妃子的權力都沒有。由此可見亦蒙元公主之權勢。他的忍氣吞聲,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大王至今無子,我家主公深以為憂。除提議大王立惠妃為後,另為大王特地選了官宦人家的女子數人,充實後宮。我家主公對大王的關懷,可謂無微不至。大王意下如何?”

鄧舍為他選的官宦人家的女子,皆為漢人。所謂官宦人家,也都不是什麽大官兒,官職最高的一個也不過才從五品。選漢人女子入後宮,立為妃子,所為者不過有二:一則,表示漢麗一家。二來,後宮裏不能沒有漢人,就算他是傀儡,也得防著他真要生個兒子怎麽辦。因為誰也沒有把握,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夠徹底地化麗為漢。

這就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王祺唯唯諾諾,道:“丞相恩情,如此關懷愛護,實在令小王誠惶誠恐。”他猶豫了片刻,飛快地抬頭看了姚好古一眼,問道,“隻是不知,那胡元之大長公主,被廢了之後,丞相打算怎樣處置?”

“大長公主?廢了她之後,她便不再是你高麗的王後,如何處置她,乃我海東內事,大王不必知道。”姚好古一團春風,和和氣氣,話裏的意思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王祺不敢多問,連連點頭,道:“是,是。”

他提出這個問題,是有他的私心的。他主要想通過此問題,探知出海東對蒙元的態度,究竟不共戴天,抑或可能會虛與委蛇。兩種態度會導致兩種不同的後果。對外界來講,關係海東今後的發展;對內部來講,關係海東會如何對待高麗親元派的勢力。

王祺關心的自然並非高麗親元派的死活,說白了,沒有人心甘情願做傀儡。若能把海東的態度搞清楚,也許他就有機會從中上下其手。

比如說,如果海東對蒙元持不共戴天的態度,對高麗內部的親元派堅決打擊的話,勢必激起外部的強壓以及地方的反彈。如此一來,他是否有機會借助利用?有沒有暗地裏款通蒙元,拉攏地方,進而複國的可能呢?

姚好古何許人也?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但怎樣處置魯國大長公主是我海東的內事,天子無私事,大王宮掖內外的等等諸事,也皆為我海東之國事。這其中的意思,大王曉得麽?一失足成千古恨,大王千萬莫要因一時的衝動,做出千古恨事。真到了那時候,即便以我主公之仁厚,怕也保不住你。無能為力。這其中的意思,大王曉得麽?”

他連著兩句反問,嚇得王祺冷汗淋淋,道:“曉得,曉得。小王曉得。”

“那就好。”

怎麽處置魯國大長公主,姚好古雖然不肯對他講,其實海東早有打算。

皇帝的姊妹稱之為長公主,皇帝的女兒稱之為公主,大長公主的意思,就是皇帝的姑姑。魯國大長公主名叫寶塔失裏,按輩分來講,她即為當今元帝之姑姑。這其實也是蒙元嫁公主與高麗王的一個慣例。

除了第一個當蒙元駙馬的忠烈王娶的是忽必烈的幼女,其它下嫁高麗王的蒙元公主們,多為當時元帝的長輩,元帝下詔,常稱之為皇姑。不過對高麗國王,卻不以皇姑丈稱之,而以駙馬國王稱之。

寶塔失裏的父親是魏王阿木哥,乃順宗之子,與仁宗、武宗是兄弟。她有姐妹三人,分別先後嫁給了三個高麗王。魏王雖然已經死了,但是她在蒙元宗室中還是有些地位的,最重的是,有她姐妹三人先後為後,她在高麗的勢力確實不小。

怎樣處置她,必須慎之又慎。殺,顯然不可能。送回蒙元朝廷,也不可能。

鄧舍專撥了一處院子,給她居住。盡管廢了她的後位,平時的起居規格,卻依舊按長公主的待遇。優禮之。一方麵利用她,再借助奇氏及她家族的關係,可以緩和與蒙元的衝突,關鍵時刻,似乎可作為一個籌碼。另一方麵,運用她姐妹三人在高麗的影響力,可以拉攏一部分南高麗的官員,同時得到一部分地方的支持。

姚好古算了算日子,道:“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立惠妃為後,並及迎立新妃的事兒,便放在那天來辦罷。具體細節,不必大王操勞,我家主公吩咐了,由海東全權負責就是。大王放心,定然給你辦的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哈哈。”

“丞相的厚意,小王委實感恩不盡。無以為報。”

怎麽會沒有回報呢?把高麗的土地老老實實送給海東,這就是最好的回報。姚好古取出一份寫好的文書,遞給王祺,說道:“漢陽府那邊,有些人不識天意,意圖逆流而行,竟至擁戴新王。其不軌之心,抗拒我王師之意,昭然若揭。

“天無二日。設如其擁立新王,則置大王何地?我家主公為大王計,此事決不可姑息。需得雷霆萬鈞,迅速將其妄念擊破。這一份文書,你且看一看。如果沒有問題,即日便傳檄南高麗,以示大王之正統,同時以示我海東擁護大王之決心。”

王祺接住,大致看了一下。

這文書,乃姚好古親自起草的,文字通曉暢白,語氣嚴厲威懾。篇幅不長,數百字而已,但是很有力度。以王祺的語氣,明白表明了他正統的身份,嚴辭斥責了漢陽群臣的不忠,如果他們敢冒大不韙,擁立新王,便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最後有幾句話這麽說的:“若其徘徊歧路,執迷不悟。則孤必聚三千裏義勇,親駕六師,討賊伐逆。誠告彼輩,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及州郡義士忠臣,凡所勤王之師,有功必賞。布告海東,鹹使聞之。”

王祺心中苦笑,麵皮上絲毫不敢流露,恭恭敬敬地把文書還給姚好古,恭聲道:“大人寫的太好了,小王別無異議。”

“這廢後立妃與這一封布告漢陽的文書隻是盟約其中的一項內容。其它的內容,本官都也已經對你說過了。你有異議麽?”

“沒有。”

“那麽,還要再看看盟約的條款麽?”

王祺吞吞吐吐,識趣地說道:“不用了。”

姚好古咳嗽聲,使個眼色,邊兒上的兩個左右司官員即捧來早就備下的盟約與高麗王的王印,當著王祺的麵兒,姚好古親自將大印蓋上盟約。一式兩份,將其中一份交給了王祺。蓋好了,那兩個官員自捧著王印退下一邊。

王祺拿眼偷覷了那王印好幾眼,不敢出聲。他身後站出來一個臣子,長須飄飄,卻是洪彥博。

要說起來,洪彥博誠為忠臣。王祺被俘的時候,他本來出使未回,後來在路上聽說了,有人勸他去漢陽,他沒同意,說道:“為人臣子,當盡忠王事。今,我王在平壤,吾為何要去漢陽?”遂投平壤。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剛才王祺問海東將如何處置魯國大長公主,其實便是他的主意。忍辱負重,不忘複國之念。

王祺到底是俘虜,盡管有鄧舍的吩咐,要求看管他的官員們好生對待,可沒幾個海東的文武看的起他。最早的時候,連個看門的小官兒,都敢蔑視侮辱。洪彥博為此很與姚好古交涉過幾回,經過姚好古的整頓,如今的情況稍有好轉,算是為王祺爭到了一點稍好的待遇。

他衝姚好古行個禮,道:“姚大人。我高麗與貴國的盟約已經談妥,這王印,難道不該歸還我王麽?哪裏有一國之主,卻連王印都沒有的?這話若是傳出去,怕對貴國、貴主上的名望會很不好。漢陽群臣,說不定也會以此為借口,很難服眾。”

他這番話中,隱約有點威脅的意思,姚好古微微皺了眉頭。捧著王印的一個左右司官員橫眉豎眼,斥道:“大膽!”

“這王印,早晚會還你們的。但是並非今日。待總統府與總理府正式成立,王印可由總統府管之。”

“不知總統府的總統,與總理府的總理,貴國想由誰人擔任?”

“尚在商榷之中。”姚好古淡淡地答道。

洪彥博說了兩個隨著王祺來到平壤的高麗大臣的名字,說道:“以吾之見,他兩位大人德高望重,足可任之。”

“為何?”

“想必貴國定欲以貴行省之人任之。無論是誰,不知姚大人有沒有考慮過,隻要不是我麗朝的重臣,怕都依然不足以服眾,空給漢陽群臣為叛逆的托辭。是以,吾認為,非吾提出的這兩位大人,不可擔此重任。”

姚好古麵色不渝。

洪彥博接連兩次的暗中威脅,使得他很不高興。對高麗君臣,他一向客客氣氣,不代表他沒脾氣。給麵子了,王祺是高麗國主;不給麵子,他算甚麽東西?不能一味遷就,既然他們不識好歹,該發脾氣的時候,就需得橫眉冷對。

姚好古說道:“該由誰擔任,自有我家主公決定。洪大人,手不要伸的太長了。本官得提醒你一下,請你牢牢記住:不該管的,不要管。不該說的,不要說。軍政大事,自有我家主公為之,你與貴主隻管安享富貴就行了。”

他拂袖而起,掉頭就走,走了兩步,轉回頭,把起先交給王祺的那一份盟約,猛地搶了過來。他冷冷看了看王祺與洪彥博,哼了聲,道:“我主公雖仁,並非無威。各位,好自為之。”

他突然變臉,王祺驚駭不已,麵色刷白,兩股栗栗,欲待解釋,姚好古絲毫沒聽的興趣,撩起前襟,大踏步地出了堂門。捧印的官員並另外幾個參與談判的海東官員,緊隨其後,一行人揚長而去。

——

1,單單台州方國珍,他僅以三郡之地,就擁有巨艦千艘,水卒八萬,完全沒的比。

“國珍擁巨艦千餘,據海道,阻絕糧運,元人始困。”他有“水軍八萬,步卒三萬,戰船千艘,漁船無數”。朱元璋稱他:“分守三郡,威行海上,得非一時之豪傑乎!”

“巨艦千餘”或許有些誇大,但幾百艘,他總是有的。當然也不會全是“巨艦”,但大型的戰船數目,估計也不會少,要不然他也做不到“威行海上”。

“水軍八萬、步卒三萬”,料來也有誇大的成分,不過連帶水手在內,幾萬水軍他肯定還是有的。

後來,朱元璋平定浙東,方國珍知道不是對手,他也不想投降。“國珍實欲泛海,以風不順,不得已,歸命。”他打算泛海遠走,因為風向不順,不得已向湯和投降,“凡得其部卒九千二百人,水軍一萬四千三百人,官吏六百五十人,馬一百九十匹,海舟四百二十艘,糧一十五萬一千九百石。”

除了隨他投降的一萬多水軍,他的次子又“獻三郡海船水手數萬”。

2,高麗的國王很可憐,在宮掖之內,掌握生死大權的,並非曆朝之麗王,而是蒙元之公主。

“宮掖之中,公主手操生殺予奪大權,嚴明果敢,內外震懾,國王及其它嬪妃都不得不仰其鼻息,屈節事之。”

茲舉幾例:

忠烈王對忽必烈幼女齊國長公主之所言所行,往往禁之不得,但涕泣而已;而公主對王則動輒以杖迎擊之,且詬且擊。

忠宣王妃薊國公主妒忌趙妃專寵,上書元太後告狀,元廷立即遣使幹預,執趙妃以歸,迫使忠宣王退位。忠惠王以佯醉得戲其父遺妃慶華公主,數月後,元廷遣使執返忠惠王。

並且,朝會、宴席、巡幸、狩獵、接見使臣,公主無不參與,而且常坐在國王的上位。官吏任免,公主可任意為之,不必得國王同意。國王的決策,公主可推翻。德寧公主在忠穆王、忠定王時,以母後身份臨朝專政。

以上可見,高麗王名義為國王,很多時候實則無異傀儡。

3,魯國大長公主。

她的祖母是個漢人,她的父親阿木哥實為順宗長子,但因為非蒙古人所出,所以沒有被立為皇太子。後來,英宗被弑,有人想擁立他為皇帝,被泰定帝囚禁在大都,不久就死了。

他的長子阿魯為西靖王,出鎮陝西。

次子孛羅帖木兒襲封魏王,至正十三年為小明王部屬所殺。

“魏王孛羅帖木兒討賊,屯於汝寧。塔不台來供軍餉,王嗜酒不為備。一夕,賊劫王,為所執。塔不台馳騎奪王,亦被獲。比明,見賊酋,王拜而乞活,塔不台以足蹴王曰:‘猶欲生乎?’賊複屈其拜,塔不台詬之,且與縛者角,賊支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