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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繼趙李

佛圖空好聲好氣地商量,草劍反而有些奇怪,淡淡地問道:“師叔何時變得這般客套?殺人?草劍為師叔殺得少嗎?”

“彌勒佛!”佛圖空一樂,誦佛讚道:“草劍不錯,幫了師叔不少,師叔一直記在心裏。嗯,這樣,你立即趕赴嵩山,把竺道安的首級給師叔取來。”

大氅抖了一抖,草劍平淡的聲音明顯出現了波動。“什麽?師叔想殺竺師叔!為什麽?”

“彌勒佛。”佛圖空低聲誦聲佛號,隨即狠聲道:“竺道安不再是你的師叔了,他背叛了彌勒,背叛了我佛。”

“背叛?不可能。”草劍的語氣很肯定,“據草劍所知,再沒有比竺師叔更虔誠的了。”

佛圖空陰沉地掃了眼黑色的大氅,逼近兩步,咬牙切齒道:“你懂什麽?竺道安擅改教義,已走入魔道。他越是虔誠,入魔越深。”

“走入魔道?到底為何,師叔能說說麽?”

“哼!草劍有所不知,我彌勒教義原是。。。”佛圖空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後給草劍解釋,竺道安是如何擅改教義,如何走火入魔的。

原來,此時佛教剛剛傳到中原,中原深精佛理之士不多,論經數典,皆以天竺僧人翻譯的教義為準,天竺僧人因此被各地善信大加推崇。此時,佛教在天竺剛剛興起,流派眾多,教義繁雜,不同的天竺僧傳到中原的佛教經義也就不一樣。

竺道安自小進入寺廟,苦研各種佛典;隨著研究的深入,他發現天竺僧人翻譯的教義有許多地方或自相矛盾,或含糊不清,或與漢人文化習俗差異太大;於是,他開始以漢人文化為基礎,重新翻譯解釋佛經教義;由他翻譯解釋的教義隨之在中土流傳開來,逐漸形成了獨特的中土佛教體係,竺道安後來改佛號為釋道安,以後的中土佛教因此被稱作釋家。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佛圖空要殺竺道安時,竺道安的佛教體係剛露端倪,離完全建立還有相當距離。竺道安的佛教體係是以行善為本,勸諭世人向善;有著很積極的一麵;而佛圖空奉的彌勒教義的宗旨,則是勸諭世人泰然承受人間苦難,償還前世報應;這是種讓人麻木的消極思想。

一個積極,一個消極;差別很大的兩種教義哪一種更容易讓信眾接受,結果很容易預估。一得到竺道安自解經義的消息,佛圖空立刻感受到威脅,他意欲將威脅扼殺在萌芽之中,於是招來草劍,命她前去刺殺竺道安。

“師叔。草劍不會奉命。”弄清兩種教義的差別後,草劍淡淡地拒絕了佛圖空。

佛圖空慣常的笑臉倏地沉下,厲叱道:“你敢抗命!”

草劍悠然道:“師叔之帶來師父手諭,按說草劍不敢不聽;可師父臨走前,親口諭命草劍要聽從竺師叔吩咐。兩個師叔,兩個令諭,草劍不知聽命哪一個為好。師叔試想,若是竺師叔命草劍來殺佛圖師叔,草劍聽是不聽?”

佛圖空聞言大怒,菩薩臉轉變成怒目金剛。斥喝道:“草劍好糊塗。竺道安也算你的師叔?他不過是一掛單僧人,你師父敬他虔誠,稱作師弟,原是客套,你到當真了。你須明白,隻有佛圖一係才是你真正的師門。竺道安怎能與我相提並論?”

草劍不為所動,平靜地答道:“竺師叔自小教草劍學文識字,草劍認了這個師叔;佛圖師叔教過草劍什麽,歡喜禪麽?”

佛圖空一滯,旋即有羞又怒。正欲駁斥教訓,禪房外當當響起兩聲木魚的敲擊聲,聽見聲響,佛圖空收起怒容,麵容一正,隻聽外麵有人稟道:“佛尊。張太尉駕臨。。。”

佛圖空一直床後帳幔,對草劍道:“此事待會再說,你且避一避。”

草劍低笑:“嗬。我道師叔為何今日沒有功課?原是有貴客要見。”話語中,大氅一抖,已轉到帳幔之後。

佛圖空沒有理會草劍的奚落,哈哈笑了兩聲,對門外和聲道:“彌勒佛。有請張太尉。”說著,他上前打開門戶,站在禪房門口,合十念佛,寶象莊嚴,如迎大賓。

張舉卻沒有大賓的氣度,他雙手略一合十,馬馬虎虎和佛圖空招呼一聲,便陰沉著臉進了禪房,熟絡地在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忿忿說道:“大和尚。你的血修羅壞了我的事。該當如何了算?”

佛圖空臉上閃過一絲陰翳,接著關門的時機,遮掩過去;掩上門戶後,他已是笑麵如初,緩緩走到張舉隔鄰的蒲團上盤膝坐下,笑嗬嗬道:“太尉妄動無名啦。血修羅怎地壞了太尉之事,煩請慢慢說來。”

張舉抬眼盯了佛圖空一眼,沉聲道:“以昨夜晚宴石青的表現看,大和尚以為,新義軍是否可以收為己用?”

佛圖空微一錯愕,昨夜他回到東林寺便接到竺道安擅改教義的消息,一心用在這上麵,倒未來得及思慮其他。聽張舉一說,他蹙眉凝思,回想著石青在酒宴上的言語,沉吟半響後,搖了搖頭道:“此人成見頗深,隻怕難為所用。”

“這便是了。老夫亦是作此想,便決意除了此人。哼!眼見這廝即將斃命,誰知半路上殺出個血修羅,將他救了。”

張舉逼視著佛圖空,狠聲道:“此事大和尚當給老夫一個交代。”

佛圖空眼珠轉了幾轉,點頭道:“此事須怪不得血修羅。太尉當初與貧僧定計,讓血修羅出麵魅惑石青,引為己用,為此,血修羅時刻尋機接近石青。太尉突然改變主意,血修羅未得知會,不知敵友,當然要出手相助。”

張舉聞言,雙手合十,鄭重向佛圖空一揖,肅然道:“大和尚說得沒錯,老夫錯怪了。”頓了一頓,他歎了口氣,頹然道:“話雖如此,隻一想到逃了石青,老夫心中便是憤懣。石青小兒,敢當堂辱我,不殺難泄心頭之恨。隻是,唉。。。聽說此人驍勇異常,兼有幾千心腹衛士,錯過昨晚,再想取他性命卻是千難萬難。”

佛圖空疑慮道:“太尉當真想取他性命?需知,石青若死,太尉嫌疑最大,太尉難道不怕閑言碎語?”

張舉一擺手,不以為意道:。“大和尚小覷南和張氏了。無憑無據,他人即便知道石青是被老夫所殺,又能如何?哼!南和張氏蟄伏得太久,也該顯顯手段了,否則,會被人當作任意欺淩的病貓。”

“彌勒佛!”佛圖空垂下眼臉,和聲道:“太尉之意,是要石青死了。。。”

“殺了他!”張舉雙眼一咪,斬釘截鐵地蹦出三個字。

“也罷。”佛圖空抬了抬眼,道:“明光宮地處鄴城、襄國要隘,確實不能讓新義軍在此駐防,貧僧會交代血修羅辦了此事。”

張舉展顏微笑,一合十,道:“有勞大和尚了。老夫此來,還有一事相商。。。”頓了一頓,他壓低聲音,說道:“大和尚以為:‘繼趙李’一言若何?”

“繼趙李。。。”佛圖空若有所思地在嘴中咀嚼兩邊,霍然雙眼放光,興奮地站了起來,來回踱著。“繼趙李。。。。好啊,太尉真乃大才,想出如此好句。。。”

張舉愜意地一笑,起身緩步,不無得意道:“區區小事,當不得大和尚謬讚。”

“不!此絕非小事。”佛圖空越是咀嚼越是感到妙用無窮,一擺手,來回疾步著說道:“此計妙就妙在即便被識破,也無從破解,等於給了石閔一個借口。。。哈哈,端是大妙!”

張舉得意一陣後,收斂笑容,肅然道:“如此說來,大和尚是讚同老夫此舉了。以後,你我就以此行事。”

佛圖空頜首,又問道:“不知襄國準備的如何?”

張舉一曬,道:“大和尚放心,不僅襄國,冀州、鄴城周邊農莊、作坊,老夫已聯絡了不少世家塢堡,他日舉事,必定是一呼百應。”

“如此甚好。”佛圖空何時稽首:“有勞太尉了。”

張舉陰笑一聲,告辭而去。

張舉走了一陣,佛圖空卻沒見草劍從帳幔後現身,他詫異地走過去,見草劍摘了頭帽,露出真容。隻是,那張俏臉上,隱含著不愉與惆悵。

佛圖空笑著近前,溫和地問道:“草劍。你怎麽啦?”

草劍噓了口氣,索然道:“沒什麽。師叔先是讓草劍魅惑石青,草劍為此用了不少心思;誰知現在又要開殺,變化得太快了些,草劍心境一時還未轉換過來。”

“用心?”佛圖空冷冷盯住草劍,責問道:“莫非你舍不得?”

“怎麽可能?”草劍落寞一笑,隨即對佛圖空撇撇嘴。道:“師叔不懂。有些事,明知是假的,也需要當作真的去做。否則,怎騙得了他人。”

“師叔當真不懂。。。”

佛圖空嗬嗬一笑,道:“草劍。竺道安之事暫且作罷,石青之事,你且不可怠慢了。早早將他的首級給師叔取來。”

“草劍明白,不敢怠慢。不過。。。”草劍戴上頭帽,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那人很能把持自己,很難入殻。草劍需要等待時機,師叔不要催得太急。。。。”

話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