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馬回報,慕容評的章武軍退到滄縣便停了下來,分出一支偏師趕赴柳縣,開始在滄縣、柳縣布置防禦;封裕的河間軍也開始在清涼江西岸布置防禦。至此,鮮卑人的意圖暴露無遺,他們不願放棄到手的戰果,意欲固守滄縣、柳縣、清涼江一線。
鮮卑人錙銖必較,石青對此沒有任何辦法,新義軍負擔不起攻擊損耗,缺乏進攻的能力。
“撤吧。讓滄縣民眾撤到馬頰河南岸過冬——明年春上我們聯手北上,搶割田地裏的莊稼,隻要慕容評敢出城,石某定叫他有來無回。”石青看著大魏幽州刺史劉準歉意地說。
劉準年約五十,既無勇力也無才情,資質可謂普通之極;之所以能成為石趙的渤海太守、大魏的幽州刺史,隻因為他是世家子弟。他是劉隗的侄子。
劉隗是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最初在江左任丞相司直,乃晉元帝司馬睿最為心腹之人,王敦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叛亂,清的這個君側就是劉隗。王敦攻入建康,劉隗帶著一門老小輾轉北上投了石勒,被石勒拜為太子太傅,自此在北方定居下來。
因為劉隗的緣故,彭城劉氏在鄴城也是響當當的世家望族。,劉準才得以平庸之才,先後被任命為後趙渤海太守,大魏幽州刺史;曆史上,鮮卑人來後,他順勢投了鮮卑,在大燕渤海太守封放手下作了一個左司馬,所作所為說得上是頗能見風使舵,順時應命。
石青之所以有些歉意,是因為劉準沒什麽主見,他接納了新義軍對敵方略,這才同意暫時放棄滄縣以引誘鮮卑人南下,哪知道鮮卑人把魚餌吃了,再也不肯吐出來,以至於劉準以堂堂刺史之尊,淪為沒有立錐之地的流民了。
“唉。。。隻有如此了。”劉準不甘地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灄頭人遷移到河南,馬頰河、衛河左近空出不少房屋,還有些耕好的熟田,可以安置一兩萬人。”
石青探詢地望向逢約,以商量的口吻說道:“為防萬一,要不。。。把南皮的民眾一道遷過去?南皮作為前線堡壘,駐守幾千守軍就可。”
相比之下,憑豪勇仗義成為一方土豪的逢約更為爽快,直接應承道:“遷吧!鮮卑人太狡詐,下次再來,隻怕就是一場苦戰。鄉鄰同黨遷到南邊,大戰之時,我等也少些累贅。”
遷移南下之事就此確定下來。新義軍中壘營協助逢約留守南皮,逢約身為地主,擔綱主帥之責,韓彭為客將,參與軍機。除了留守的五千士卒,其餘人等,無論軍民,全部撤離。
十月二十四,追隨劉準的滄縣生民和南皮左近民眾收拾行囊;兩萬多人扶老攜幼,推車挑擔踏上了南遷樂陵的路途。
天氣始終陰沉沉的,似乎有下雪的征兆。
新義軍騎兵下了坐騎,戰馬幫助渤海民眾馱運,騎兵幫著推車挑擔,賈堅的兩千豪傑營士卒也上來幫忙,有的趕牲口家畜,有的抱著小孩背著包裹。有這萬餘軍漢的幫忙,原本拖拖拉拉的隊伍迅速了許多,不到四個時辰就趕完了三四十裏的行程。申正時分,趕在雪花落下之前,兩萬多人通過浮橋渡過馬頰河,來到以前灄頭人定居的兩河平原。
十日前,駐守此地的新義軍義務兵接到命令。石青命令當地駐軍提前拾掇房屋,打造火炕,運送石炭,以方便遷移來的民眾盡快入住安身。
渤海郡民眾抵達兩河平原之時,一切早已準備就緒。晚上,今冬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兩萬多民眾已經圍坐在火炕上興奮地嘮起了家常。有了房屋有了火炕,冬天遷移的隱憂再不複存在了。
“大晉在南方設置僑郡,以安置南下難民。石青有意效仿之,將兩河平原設為渤海郡民眾暫居地。劉大人以幽州刺史的身份管理此地民生,石青之舉不知是否妥當?”石青笑吟吟地望向劉準。
兩河之間北風嘯叫,鵝毛大雪糾結一處,一團團,一坨坨從高空砸下來。室內燈火明亮,溫暖如春。石青、劉準、賈堅、權翼、雷弱兒、魏憬等人不分上下尊卑,團團圍坐在大炕上。炕下的石炭燃燒的正勁,熱烘烘的暖氣逼得眾人褪去裘衣,隻著了一件單衣,賈堅和魏憬更是不拘,扯開衣襟,敞露出半拉子胸腹。
這次遷移,新義軍前後的表現不僅讓渤海民眾感激涕零,也讓劉準大為折服。如今寄人籬下尚能保住刺史的榮銜,這讓他除了感激,對新義軍對石青再無二話。“有勞鎮南將軍費心了。能托庇新義軍之下,實乃渤海生民之福。劉某至今而後,願以鎮南將軍之命是從。”
“劉刺史客氣了。”
石青笑了一笑,思忖著說道:“治理青兗一年多,新義軍軍帥府在安頓民生方麵頗有所得;劉刺史若是允可,軍帥府打算派遣幾名幹吏前來,安頓民生,治學行律,在兩河平原推廣青、兗統一規製。。。”
劉準頓了一頓,欣然道:“如此甚好。劉某求之不得。”
永和六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一下起來就不止不休。在馬頰河南岸呆了一天之後,石青不得不冒雪動身了。新義軍騎兵平日所帶馬料非常有限,一般都是依靠草場自然補給。嚴冬的到來使得戰馬的草料斷了源頭,他們隻能返回樂陵倉或者稟丘,青兗隻有這兩地有草料儲備。
新義軍騎兵趕到樂陵倉,在此休整了三天,而大雪依舊沒有止住的勢頭,黃河也因這場大雪而提前封凍了。
聽到黃河封凍的消息,石青坐不住了。黃河封凍意味著河內的蒲洪可以隨時隨地向司州發動攻擊,陸戰營和屠軍進入關內以後,司州的防衛可謂空虛之極。若是沒有黃河天險阻隔,幾乎不堪蒲洪一擊。
鑒於段勤、張賀度、劉國等威脅盡皆誅除,枋頭與鄴城之間一片坦途,再無駐軍必要,石青傳令祖胤,命令軍帥府義務兵部盡快在枋頭組建義務兵,以維護當地治安。傳令駐守東枋城的丁析、侗圖,命令天騎營立即趕赴獲嘉,從側翼給河內施加壓力,讓蒲洪不敢覬覦河南。命令跳蕩營移防金墉城,監視對岸蒲洪。
與此同時,石青傳令諸葛羽,命令駐守官渡的親衛步兵營分成兩部,一部由荀羨統帶趕往洛口駐防,呼應金墉城的跳蕩營,一部由諸葛羽統帶駐防滎陽。傳令稟丘,命令張巧兒率義務兵工匠營移防官渡,接替親衛步兵營的防務。金堤一戰,孫儉臨時組建的工匠青壯隊伍死傷大半,幸存者中有很大一部分從此成了軍漢,石青以這批人為骨幹,在工匠中組建了這個工匠營。平日做工操演,危急之時可當戰士使用。
命令一個個傳達下去,石青稍稍安心了些。
考慮到鮮卑人再次南下渤海郡會在襄城和鄴城分出勝負之後,石青命令賈堅豪傑營、司揚部、李曆部以及曆城義務兵盡皆回防駐地,命令權翼部騎兵在馬頰河防線與南皮之間機動,以備萬一。
十一月初二。
五千多騎逶迤南行,石青一行踏上了歸途。
大雪停了有兩日了,渤海、樂陵兩郡軍政一一部署妥當,石青打算在肥子呆幾天,把軍帥府積壓公事處置清爽,便即趕赴司州,以防範河對岸的蒲洪,順便探查關中戰況。
斷斷續續下了七八日的大雪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衣,積雪足有半尺多厚,遇到溝窪,戰馬一踏下去,小腿立時淹沒其中。騎士們心痛坐騎,盡皆下馬步行,時不時的還會幫戰馬一把,隻有郗超有些例外。
也許是很少見到如此大雪,也許是學會騎術的新鮮尚未消散,郗超很是興奮,不住地催馬在雪原上來回奔跑。靜寂空曠的原野上,隻有他的清斥聲在不斷回響。新義軍騎兵似乎理解少年郎的心性,對這種愚蠢行為給予了很大的寬容,無論是石青還是魏憬、雷弱兒,都沒有開口指責。
過了黃河之後,人煙漸漸多了起來,不時能看到房舍連綿的村莊。
“石帥——他們在看什麽?”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郗超縱馬趕到石青身邊,右手遙指東方,那裏有十數人手拿棍子,在雪地上點點戳戳,比畫著什麽。
“景興。這蒼茫大地可曾讓你心生豪情?可曾有馳騁四方,快意殺敵之男兒氣魄?”石青笑吟吟地打趣郗超。眼前少年紅潤的臉龐,讓他頗為欣喜。郗超是個人才,可是在江東風氣熏陶下,這個人才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嗜好丹散的惡習,以至於早早夭折。石青希望,來到青兗之後,郗超能夠有一條新的健康的人生軌跡。
郗超眉頭一揚,眸子裏清光閃爍,他緊緊繃著嘴卻沒有回答石青的問話。
石青一笑,望著遠處的人跡,說道:“那些人是當地管事,他們應該在丈量土地。嗯,夏收結束以後,軍帥府將會在青、兗劃分土地;青兗生民每家每戶都可以分到私有地產。日後按田地納賦,再不像如今這般,一切所得歸公了。”
“啊!?”郗超驚歎一聲,有些惋惜地說道:“軍帥府這般做,損失可不小啊。”
“軍帥府不會受損的。”
石青招招手,將郗超喚到近前,借機啟蒙灌輸。“財富是民眾雙手創造出來的,軍帥府隻要能讓民眾積極創造,青兗的財富就會越來越多,哪怕大部分掌握在民眾手中,軍帥府的財力依然會有大量增加。若是不能讓民眾積極創造,軍帥府即便將民間收刮一空,也不可能積聚多少錢財。這就像源頭之與江河。源頭越是充足,江河越是浩大;源頭若是枯竭,江河隻能斷流。”
郗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道:“除了劃分土地,軍帥府還有其他措施讓民眾積極創造嗎?”
“當然有。軍帥府的存在是為了在青兗開拓出一個漢人的家園。如何開拓這個家園是個長久細密而又艱巨的事業。劃分土地隻是其中極其細微的一點。”
說到家園計劃,石青不知不覺地有些亢奮。“幼兒能學,賢而能進,勞有所得,老有所養,女人有其家,男人有其業,戰是為了尊嚴榮耀,生活會開心自信。。。。。。哈哈!景興,瞧著吧,在青兗,這些都會一步步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