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公開鮮卑人的威脅,趁機給追隨者敲一敲警鍾。其中有些人有所警惕,還有些人不以為然,認為燕國乃邊陲小國,並無單獨進攻中原的能力。不過,無論內心作何感想,金明門外所有人等無不作出凜然之態。
借著這股肅殺之氣,石青轉向城樓,衝董皇後亢聲說道:“皇後!此乃大動亂年代,禮儀不存,約束不再;人人是豺狼,個個為禽獸;勝者能成王,敗者淪為賊。身居高位者,必是刀山血海中一步一步殺出來的;太子年幼力孤,若指望他人捧揚抬舉,無異與虎謀皮;最終隻能落得個粉身碎骨的結局,誤人誤己誤國。若是太平時節,石青甘願為周公,在太子年幼時盡心輔佐;此時卻萬萬不行。為了抵抗鮮卑人,石某殫思竭慮,不能分半點心思,不能讓兵圍西苑之事再次出現。否則,便是自蹈死路,既對不起皇上的信任,也對不起追隨石某的無數部屬兄弟。”
石青硬起心腸,口氣極為嚴厲,董皇後聽後更是驚懼,哀哀綴泣一陣,轉對董閏道:“兄長,我們不爭了,你和太常卿說說,不要傷害我們性命就行。。。”
“妹子。都怪兄長無能,沒能保住大魏江山社稷。”董閏非常傷感,卻沒再堅持抵抗。
董皇後搖了搖頭,反過來安慰董閏道:“不怪兄長。這是命。太常卿說得挺對,這世道,沒有本事就不要奢望太多,看看石世、石鑒、石祗這幾個的下場就知道了。”
董閏默然,沉思一陣,他衝城下喊道:“石青。汝想要什麽?無論是大魏江山還是帝位社稷盡管拿去,我家外甥不與相爭,隻是,汝需答應董某一個條件。”
董閏話音剛落,城樓上下一片哄響,城下的為輕易解決此事興奮,城上的大多是驚詫;江山社稷這等東西,明知是死也沒多少人願意主動放棄啊。
石青平靜地點點頭,和聲道:“大將軍請說。”
董閏沉聲說道:“放我們走!董家、冉家不願呆在鄴城,要去內黃隱居。請放我們離開。”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請求,董閏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石青,緊張地等待著回答。他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份,但還是說了出來,冉、董這等敏感的姓氏留在鄴城實在太危險。他希望石青欣喜之下能夠答應這個要求。
董閏很快失望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石青直接搖頭拒絕了。“對不住大將軍。這個要求石某不能答應。石某會親自照顧太子三兄弟的生活,會讓他們讀書學習,會讓他們做文臣做武將,會讓冉氏成為流傳經年的榮耀世家。因此,石某不能答應大將軍。”
“你你你。。。。。。”董閏戟指向下,氣急敗壞地指著石青,欲待喝罵,適才的剛勇之氣卻因妥協泄得一幹二淨,手指哆嗦半天,終究沒有罵出來。至於石青後麵的說辭,直接被董閏忽略了,這種托辭不僅不能讓董閏相信,也不能讓在場大部分人相信。
“罷了。兄長。。。。。。什麽都別說了,聽天由命就是了。”事到如今,董皇後反而坦然下來,她一抹眼淚,淡然道:“兄長在此和太常卿交涉吧,妹妹先走了。”說罷招呼了冉智三兄弟,下城樓向後宮去了。
董閏心灰如死,當下再不提什麽要求,直接命令宿衛軍開門投降,請石青進城接管。
石青毫不客氣,緊鑼密鼓地行動起來,他先調來張溫部接管皇城,隨即連夜將蔣幹、張溫、王寧、郎闓、劉群、鄭係、韋伯陽等一眾心腹召集到西苑會議。
會議之上,石青把“推舉麻秋為尊並歸降大晉”的打算說了出來。兩個話題當即引起軒然大波。除了王寧、郎闓先前知道些風聲沒有表態,其餘人等,包括劉群、張溫無不極力反對。無數人戮力拚殺,好不容易打造出這等大好局麵,怎能讓麻秋來摘取果實?又怎能輕易歸順毫無作為的大晉?
這一晚的西苑燈火通明,爭論不下。
石青將鮮卑人的威脅,關中的重要之處,鄴城的各種困境一一道出,卻依舊不能讓眾人滿意。無奈之下,石青隻得敞開胸臆,承認推舉麻秋為尊和歸降大晉皆是應急舉措,一俟情勢好轉,他便挺身而出,登基稱帝。
有了這番說辭,眾人才略微滿意。天交四更,會議結束,石青送別一眾親信離開之際,又一一反複交代,請眾人回轉後即刻利用本人和家族之影響,將“推舉麻秋為尊和歸順大晉”的大政方針順利地貫徹下去;為麻秋入鄴做好準備。
三月十六晚,麻秋大軍抵近安陽的消息傳來,石青召集大魏全體朝臣,再次於西苑連夜會議,會議之上,他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公開宣布:鄴城人士需推舉麻秋為尊,並敦請麻秋歸降大晉。麻秋未來之尊號應由晉室賜封。
強硬地將未來方略公示出來之後,會議氣氛一變,轉入喜慶階段。以功論、以才論,石青大肆封賞,拔擢了一大批文臣武將,大有將鄴城才俊一網打盡的架勢。
襄國之戰中,大魏損折的不僅是武將士卒,還有許多文官朝臣,如尚書令徐機、尚書左仆射劉琦、中書監盧偡等等。這些人的逝去為大魏朝廷留出無數空缺,也為石青安置親信提供了諸多便利。
當三司、尚書台、中書監、九卿以及未來的征北大將軍府人事確定下來之後,一個嶄新的權利架構隱然成形。
石青此舉是為了保證自己的意誌得到完整的體現,並非刻意針對麻秋;他可以不在乎中原之主的榮耀,卻必須要確保中原各部力量為己所用。事實上,麻秋一直在邊關為督帥,影響力限於屠軍內部。雖然這半年在關中積累了一些人脈,卻因行程匆忙,此番沒帶多少關中士人隨行。這種情形下,鄴城新的權利架構,隻能由石青來完成。
會議結束,眾人散去。
石青喚來何三娃,吩咐道:“三娃子。你回一趟肥子。向軍帥府傳石某將令。命令周成任徐州將軍,命令賈堅任青州將軍,命令魏統任司州將軍,命令司揚任兗州將軍。命令劉征任青州刺史,命令陳然任司州刺史,命令劉啟任兗州刺史,任命劉複任徐州刺史。自本帥將令傳到之日始,青、兗、徐、司四州軍、政分開;四州將軍成立將軍府,依新義軍慣例負責本州武備軍事,四州刺史成立刺史府,依軍帥府舊製負責民事政務。夏收之後,肥子軍帥府解散,沒有職司官吏盡皆趕赴鄴城,朝廷另有任命。另外,本帥有一道密令傳給劉征、劉啟大人;請兩位大人居中調度,將王羲之、荀蕤、郗愔等南方士人盡皆調到鄴城任用,不要讓他們再呆在青兗。”
何三娃點頭應承。石青瞟了眼營房外黑蒙蒙的夜色,聲音忽地一低,肅然說道:“三娃子,此番回轉青兗,你順便給我辦一件事。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在意,萬不可有失。”
何三娃一凜,亢聲道:“石帥放心,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三娃子也不敢誤事。”
“哼!此事若有失誤,害得不是你的性命,而是數百無辜人的性命,還要給本帥加上千秋罵名。”
石青警告地盯了三娃子一眼,沉聲叮囑道:“你帶四百信得過的親衛去皇宮,將董皇後、冉智兄弟還有董大將軍一家帶上,連夜出東門,將他們秘密護送到廣固,請劉征大人妥善照料。告訴劉大人和護送的兄弟,不可走漏了太子、皇後的行蹤,否則後患無窮。”
曆史證明,改朝換代之際,失敗者從來沒有好的下場。石青有心保全冉氏兄弟,但他對自己的嶽丈一點都不放心。
麻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怎會容許前朝舊主這種潛在威脅繼續存在;不定哪一天石青不在,他就會將冉智、太後等斬殺殆盡。這就是石青不讓董閏帶冉智兄弟離開鄴城的真正緣由,他們若脫出石青庇護,不會有幾天的活路。要殺他們的不僅是麻秋,王猛、司揚、周成等若是知道,也會瞞著石青將這個後患毫不猶豫地撥出。
石青考慮很久,最終決定將冉智兄弟秘密托付給劉征這個善良的老人代為照料,而且廣固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這裏麵的關竅何三娃不懂,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為以往石青從來沒有這般慎重一再叮嚀某件差事。他不敢大意,從石青那接過令符,點了四百親衛,趁夜色掩護悄悄出了西苑。
何三娃走後,石青歪靠在牆角閉眼假寐,腦子裏翻來覆去,盡是如何勸諫麻秋降晉的說辭。“嗯,多哄一哄,給個希望,也許應該能成。。。”想著想著,石青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親衛進來把石青叫醒了:“稟石帥。探馬來報,麻帥前部人馬抵達清漳水南岸,麻帥所在中軍距離鄴城不到二十裏。”
石青揉揉眼,邁步出了營房,抬頭看看東邊斜斜的日頭,估摸眼下大約是辰末時分。
“嗬——麻姑,你父親心可真夠熱乎,一大早就趕了三十來裏路,急著到鄴城來稱王呢。”石青來到麻姑居住的營房,一邊從侍女手中接過濕巾擦臉,一邊唧唧咕咕地打趣麻姑。
麻姑白了他一眼,嗔道:“我爹爹就是一實在人,平日再怎麽裝扮,心裏終究藏不住事。哪像你,年齡不大,城府恁深,真是個又奸又滑的小鬼頭。”
石青麵上一熱,強辯道:“有嗎?我是那樣嗎?麻姑,論眼光你可不及你父親。在他老人家看來,我這個未過門的傻女婿稀缺得天上地下都難找,試問,天下還有另一個肯以一國為聘禮的傻瓜?”
麻姑嘻嘻一笑,眉飛色舞道:“你精明著呢,知道麻姑值得一國,這聘禮實在算不得什麽。”
“不害臊——”
石青笑一笑,瞅著侍女不注意,倏地伸出手指,飛快在麻姑鼻梁上刮了一下,瞧見麻姑有反撲的意思,他連忙退後兩步出了營房,在門口輕笑道:“給你一刻鍾時間收拾打扮,然後一道去接你父親。過時不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