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旬,宛城戰事陷入僵持之中。
石青三千親衛騎的出現給對手帶來很多麻煩。長江以南湖港交汊,山丘起伏,難以彰顯騎兵威力,荊州軍就沒有成建製的組建騎兵,軍中不多的騎兵盡皆是將領私自組建的用於通信傳令偵探的親衛騎,最多的一股是桓溫的三百親衛騎,其餘的將領或數十騎或百餘騎不等,攏共合起來約有兩三千騎。
桓溫將各部親衛騎臨時湊成一支騎兵,嚐試著和石青親衛騎接觸了一次,隻是結果相當不堪,臨時拚湊的荊州軍騎兵臨戰指揮有問題不說,單單是石青親衛騎的馬鐙和奔射優勢就打得荊州軍騎兵沒有還手之力。甫一接觸,荊州軍就死傷數百騎,最後在步卒的接應逃回白河大營,從此再不敢戰。
有敵軍騎兵牽製,荊州軍不敢分兵圍攻宛城。可若是集兵一處進攻一麵,不僅兵力很難鋪展,而且城內守軍的數量足夠將一麵城牆防守的嚴嚴實實。就在這種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的尷尬中,城內的守軍加緊修補城池,堵缺補漏;宛城一天比一天地堅固結實了。
荊州軍上下為此很是不安,桓溫聽說話一曬道:“宛城修補的再好,可比崤函乎,可比長安洛陽乎,天下無不陷之堅城險關,守土之固唯人心耳。大晉與燕國聯手,三麵夾擊,中原危若累卵,崩潰在即,宛城再是堅固,在大勢麵前不過土雞瓦狗耳,何須在意?”
聞言之後,眾將心中稍安。就在這個時候,民軍襲取淮陰、淮南、合肥的消息傳了過來,荊州軍剛剛落下的心再度提起。桓溫不以為意,冷笑道:“石青此舉是嫌死的慢了。夾擊中原的三路軍中,揚州軍威脅最小進攻能力最弱,民軍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專心應付我軍和燕軍,沒想到石青如此意氣用事,為了報複,竟將主要精力放在揚州方麵,江淮之地,水港縱橫,不利於北人作戰,民軍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反倒成全了揚州軍牽製對手的心思。哼哼——這樣下去,民軍將再無翻身之餘地;諸位安心稍待,過不了幾日必定有好消息傳來,到時就是我等北伐中原之好時機。”
世事難測,過了兩天,桓溫的預言並沒有得到印證,壞的消息反而接連傳來。其中一個是宛城來了援軍,司州魏統、河內左敬亭兩人率五千人馬南下救援宛城來了。
另一個是揚州戰事急轉直下,大晉水軍數百戰船被困寶應湖,褚衰、殷浩三萬餘揚州軍被困廣陵孤城,除此之外,揚州長江以北之地盡歸民軍所有,天氣晴和的時候,站在石頭城城頭或是白鷺洲大營,甚至可以看到在對岸活動的民軍身影,江東震動不已,建康上下慌做一團;大晉南渡以來,從未出現過如此惡劣的局麵,當年匈奴劉漢、羯胡石氏武功威震天下,可也沒有機會在建康對麵飲馬的機會啊。
“笨蛋!一群廢物!”桓溫忍不住低聲咒罵,稍傾,轉過臉色安撫眾將道:“無妨。即便揚州丟了,還有長江天險在,民軍水師草創,不是建康水師對手,威脅不了江東,隻要我軍和燕軍能夠殺進中原,進入揚州的民軍隻是一時之患,並無根本威脅。”
“稟報兄長,約有五千民軍出宛城南門向我軍靠近,石青部騎兵從東邊靠過來,似乎有聯手攻打我軍大營的模樣。”負責大營守備的桓豁進來稟報。
“好猖狂!”桓衝一拍案幾,怒聲喝道:“八千人馬也敢來攻打我軍,哼!我就不信他們能啃得動我荊州軍大營!”
桓溫目光閃爍,思索著說道:“幼子說得對,八千人馬對我軍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威脅,石青用兵老道,不該有如此作為。這麽看來,民軍也許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是什麽?”桓豁一愕。
“具體是什麽為兄也不清楚,隻有試一試才知道。”
桓溫頓了一頓,目光一閃,截然下令道:“二弟不要理會對手如何,隻管好生守護大營。幼子,為兄命你率五千人馬先行出擊,迎戰對方步卒,對方若是敢戰,你務必擊潰之,然後銜尾追殺,即便殺進宛城也不要擔心埋伏,盡管放膽前衝。為兄自率一萬人隨後接應,防止石青騎兵衝擊。”
“諾!”桓衝興奮的亢聲大呼,接令而去。
桓溫對參軍孫盛道:“安國。汝統帶一萬五千人馬在營中集結戒備,若見幼子和我殺向宛城,汝即刻率部出營,在大營和宛城之間布陣準備接應我軍退回。”
孫盛應了下來,接著不解地問道;“大將軍這番布置究竟為何?”
桓溫蹙眉解釋道:“民軍有騎兵衛護,有宛城倚仗,自保尚可,卻絕沒有進攻之力,石青此次出兵來攻很是蹊蹺。事有反常謂之妖,石青為何行此反常之舉?本公以為,很可能是戰事出現了不為我軍知道的變故,或許是宛城糧盡,或許是民軍在和燕軍、揚州軍交戰時出現失利;逼得石青不得不冒險來攻,希翼振作士氣恐嚇我軍,以便集中精力應付新的變故。既然如此,本公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偏偏和民軍大戰一場,纏住他,讓他無法分心旁顧。”
“原來如此。大將軍心思推算得真個細密。”孫盛撫掌大讚。
桓溫猜想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昨天晚上,也就是五月十五的晚上,石青接到鄴城急報,說是張遇作反、麻秋身死以及祖鳳產子三件事。盡管信使說在祖鳳的調度指揮下,叛亂已經平息了,孩子也平安降世,石青依舊憂心如焚。麻秋是中原公開的主人,不管怎麽說,他的逝去對前方戰事都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影響,這種影響不需要很大,隻需要一點也許就能讓在三麵艱苦作戰的民軍崩潰。
想到可能的嚴重後果,石青再也沒法在宛城呆下去了,他想盡快趕回鄴城,安撫四方士民和三軍將士。想是這樣想,他不敢說走就走,因為宛城無法讓人放心。左敬亭、魏統來援後,宛城民軍有了萬餘人馬,可是石青不認為這三人憑借萬餘人馬會是桓溫的對手。是以,臨走之前,他要佯攻一次荊州軍,用以向桓溫昭示,民軍不僅有自保之力還有進攻的餘力;可惜他不知道,桓溫最善於琢磨他人心思,他的虛張聲勢不僅沒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弄巧成拙了。
眼見荊州軍毫不畏懼地衝出大營,向左敬亭統帶的步卒殺去,石青不由得皺起眉頭,稍後吩咐何三娃道:“傳令左敬亭。對手要戰就戰,隻不許他丟了民軍的臉麵。”
何三娃應聲下去,弓蠔拍馬趕上來請求道:“大將軍!末將請率本部人馬包抄過去,從後截殺敵軍。”
“隻怕桓溫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石青不知可否,縱馬向前之時,雙目盯著五六裏外的荊州軍轅門眨也不眨一下。左敬亭部距離荊州軍大營還有三裏,對方迎戰人馬大約也是五千之數,桓溫若是沒準備後應,讓這五千人馬出寨迎戰完全是送死。
果然,第一支荊州軍離開大營還不到一裏,轅門處猛然一黑,更多的荊州軍魚貫而出,緩緩向東邊親衛騎方向逼過來。
“嗬!好大的膽子——步兵竟敢向騎兵攻擊。”小耗子嘻嘻一笑,請令道:“大將軍,我和蠔子左右繞上去試探一下。”
“看看再說。。。。。。”石青搖了搖頭,放慢了馬速,心底非常鬱悶,他打算過來晃一晃就走的,沒準備真打,哪知荊州軍吃了火藥一般,一點就炸,竟然主動出營迎戰來了。
左敬亭的五千民軍步卒和桓衝的五千荊州軍步卒就像地麵上飄浮的兩塊黑雲,距離荊州軍大營兩裏左右的地方,兩塊黑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會合到一處了。掩護桓衝的一萬荊州軍像是一塊更大的黑雲,從桓衝部東南角斜掠而過,擋在親衛騎的衝擊方向上。
“分陣!”在騎兵麵前,做好準備的荊州軍毫無懼色,在桓溫的指揮下分成四個小陣往外擴展。其中一個是臨時拚湊的千騎隊,另外三個各由三千步卒組成。三個步兵陣中間的前突,兩側的後縮,組成品字形,千騎隊作為桓溫的中軍居於品字三個口之間。
“出擊——”桓溫長槍向前一指,隻有一個輪廓的荊州軍戰陣滾動著向親衛騎逼過去。
荊州軍違背慣例,沒有以密集戰陣來抵抗騎兵的衝擊,戰陣在滾動中擴張,盡量擴大覆蓋麵,以至於有些鬆散。
“果然是百戰雄兵,不是揚州軍可以比擬的。”盡管是對手,石青還是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荊州軍擴張戰陣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增加親衛騎在外圍迂回的路程,消耗戰馬的馬力。當然,這樣做會減弱自身的防禦,親衛騎若是願意,很容易就可以貫穿荊州軍戰陣。桓溫對此不是沒有防備,荊州軍四個小陣分的很開,三千親衛騎同時出動也隻能攻擊其中一個小陣,另外三個小陣不會受到攻擊,反過來,這三個小陣可以在一旁支援,用弓箭打擊闖陣的敵騎。
“慈不掌兵。桓溫拿定要用荊州軍步卒的性命來換我軍騎兵,可惜我不會與他交換。”石青向小耗子、弓蠔講解了一番對方的目的,繼而一掉馬頭道:“走!我們避一避。”
“左敬亭怎麽辦?”小耗子有些擔憂。親衛騎若是離開戰場,桓溫這一萬人馬掉頭加入戰團,左敬亭可就危險了。
石青沉穩地說道:“我等從宛城之下向西走,迂回到左敬亭右翼。桓溫肯定急著到西邊保護桓衝的左翼,這樣他就顧不得攻擊左敬亭了。”
荊州兵逼到一百多步外的時候,三千親衛騎呼嘯一聲,轉而向西北方向衝去。桓溫盯著石青離去的方向思索了一陣,最終果斷號令荊州軍掉頭,從桓衝部陣後往西趕準備堵截敵騎。
“殺——”
殺聲大作,血肉橫飛,兩道相向湧動的潮流終於撞到了一處。
桓溫、石青相互試探運動之時,桓衝和左敬亭不約而同地放棄了結陣防守,各自勒令士卒向前衝擊。當兩道巨大的人流相遇之時,慘烈的碰撞轟然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