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尼僧躊躇滿誌的站在寨門處,腳下滿是被寨門碎片,不遠處散步著二十多具屍體,傷口基本都在背上,這些都是剛才破門後,逃走時被追殺的莊丁。右邊的牆角蹲著三十多名被俘虜的守軍。攻破寨門後,他就讓剛才留在身邊擔任預備隊的弓箭手們持了刀劍來追擊敵軍,主力留在寨門處休息一會兒,反正也不怕也是絕地,若叛賊頑抗最多放一把火把全村燒光也就是了,隻不過這樣士卒苦戰一日沒有戰利品賞賜會有怨言罷了,此時也顧不得了。範尼僧正準備下令士卒們起身繼續進擊,卻看見前麵跑過來一個人,看衣甲是自己人,口中大喊著什麽,依稀是:“大勝!大勝!”過一會兒跑進了,那人躬身行了一個軍禮,喘息著喊道:“範校尉,我軍從後村上岸,曆經苦戰,陣斬賊首朱挺之,取首級以示賊,叛賊望風而降,此時已全部就擒,繳獲兵甲錢糧無算,大喜呀。”
範尼僧聽了大喜,幾欲跳了起來,猛然想起自己身為一軍之首,須得自重,這才忍住了,深吸了口氣說道:“胡義成這小子果然不錯,沒丟臉,俘虜和首級都在哪裏,快快帶我去。”
那報信蔡兵答道:“胡隊正沒有上岸,他追擊一首逃跑的快船去了,統領我等上岸的是隊副王許。”原來那王許屢次衝撞呂方,雖然呂方沒有怪罪於他,但他本是青州兵,在那蔡兵中就是少數派,又如此對待上司,於是便被貶作隊副,這次倒立了功。範尼僧聽了立功人是他就有點不喜,但又不好發作出來,鼻中哼了兩聲,隨那報信的走去,一路兩旁滿是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村民,都是些婦孺老小,捂著懷中孩童的嘴巴,恐懼的看著披堅持銳殺氣騰騰的蔡兵。待走到一處大宅院前,院前的空地上跪滿了青壯莊丁,兵器丟了一地,還有二十餘件甲胄。範尼僧驚奇的哼了聲,上前查看那些甲胄,旁邊王許微微一拱手說:“末將身披甲胄不能行全禮,還請見諒。”
範尼僧心中又是一陣不快,暗想雖然軍中例行披甲不行全禮,不過你王許難道不知道自己在這莫邪都中都臭大街了,還如此托大,口中卻隨口:“戰場上就罷了吧,那賊首朱挺之的首級在哪裏。”
王許招了招手,後麵一人呈上一枚首級。範尼僧一看,他以前分管縣中民政,有見過幾次朱挺之,這首級和記憶中有些不像,但人死後本就和生時有些不同,加之滿臉血汙,並不敢確定,便下令招來一名俘虜,問道:“這首級可是賊首朱挺之的?”
那俘虜顫顫巍巍的拿起首級,仔細看了看答道:“回稟老爺,這首級並非那朱挺之的,是劉奉劉老爺的。”
範尼僧聽了勃然大怒,將那首級擲在王許腳前,喝道:“謊報軍情該當何罪你可知道?”
那王許倒也鎮定:“某將此人首級示於賊人們看,他們便棄兵投降,某便以為那定是賊首的,想必那朱挺之在那逃跑的小船之中,胡隊正人多船快,彼定難逃脫。”
範尼僧見他不卑不亢站在那裏,一口氣竟發不出來,口中恨恨的說:“待胡義成回來,若不得那朱挺之的首級,你們兩人都脫不了幹係,若走漏了他們,就麻煩多了。”範尼僧正懊惱間,外麵報胡隊正回來了,範尼僧搶上幾步,抓住胡義成的胳膊問道:“可曾走脫了船上賊人?”倒把胡義成嚇了一跳,趕緊抽回胳膊,唱了個肥喏,答道:“那船逃進了蘆葦蕩中,實在無法找尋,某放了把大火,定然燒死了。”
範尼僧聽了眉頭緊皺,口中罵道:“那你可曾找到屍首,為何不等火滅後查點屍首,這麽早便回來作甚?”
胡義成暗想:“若是回來晚了,隻怕娘們財貨都被搶光了,那豈不是白辛苦了一趟。”麵上卻裝出一副後悔不及的摸樣,啞口無言。範尼僧也拿他們沒什麽辦法,轉身對身後將佐說:“讓士卒們休息一下,飽餐一頓,馬上向下一個莊子進發。”
後麵將佐見他滿臉鐵青,那裏還敢抱怨辛苦,隻得唯唯應諾,隻有副將問道:“這裏還有數百俘虜,他們廬舍皆毀於我輩手上,此時不過迫於形勢而已,一旦離去,隻怕又會從賊,何不全部坑殺了。”
範尼僧想了想答道:“那倒不必,將精壯全部編入我軍,以作前驅,他們家小婦孺全部關在那大宅院中,留下二十精兵把守,告訴他們若不死戰贖罪,就一把火全部燒死。”
一幹將佐聽了範尼僧的話,紛紛打了個寒戰,腹中暗想:“這範校尉心腸好生歹毒,隻怕是從呂將軍那裏學來的,還好如今在他手下。”紛紛轉身離去,範尼僧叫住王許胡義成二人,溫顏道:“雖然可能走漏了賊首,但破敵功大,我莫邪都中,功過不相抵,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們二人各賞絹二十匹,婢女一人,官爵升遷非我可以獨斷,待稟明呂將軍後再做定奪,手下軍士功勞也各有恩賞,你們二人好生去做吧。”
兩人躬身行禮謝了恩賞,便退下收拾士卒進食休息。留下範尼僧一人,他揮手讓身邊衛士離開,主君呂方把自己從一介流浪漢提拔為一縣之長,在出征後將妻小和手中唯一的地盤交給自己,自從得知叛亂的事情,範尼僧腦子裏的那根弦一直是緊繃著的,生怕形勢有變,愧對主君的知遇之恩。在以可以忽略不及的代價拿下朱家村後這根弦總算鬆了些,雖然未曾見到賊首的首級,但其根本之地已失,糧食軍械皆已在自己手中,縱然逃出生天,聚集亂民,但軍無積蓄必亡,再說自己已經搶了先手,其他賊眾也未必來得及聚集人手,在這場和時間賽跑的競賽中已經贏了九分。想到這裏,鬆弛下了心情的範尼僧才注意到整個朱家村空氣中彌漫著人體燒焦後特別的味道,不時傳來一兩聲壓抑著的哭聲,因為馬上就要向下一個叛亂者所在村莊進發,士卒們都在緊張的進食休息,並沒有發生打完勝仗後常有的*擄掠的現象。二十多個村民正在不遠處挖坑,用來掩埋屍體,一群被捆成一串的村民被押往那裏,神色木然,他們都是朱挺之親信族人,他們即將被推到坑邊全部殺掉。一來震懾村民,而來等下離開後,留守軍人少,免得他們明知必死,起來反抗。範尼僧看著這一切,心裏不禁有些惻然,仿佛回到了父親被殺後,逃亡的時候,隻不過情形掉了個個,自己由被追殺者變成了殺人者。想到這裏,範尼僧搖了搖頭,握緊了拳頭,叛亂者必死,這時候需要的不是仁慈而是忠誠,自從呂方收留一條喪家之犬般的自己還許諾替他報殺父大仇之後,範尼僧就下定決心作呂方的忠犬,任何攔在主君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就一定要把他們鏟除。
胡義成離開那片蘆葦蕩後不過一響的功夫,火勢便小了,畢竟蘆葦不是樹林,幹燥的蘆葦不經燒,大火來得快也去得快。隻見潮濕的泥沼上光禿禿的一片狼藉,隻餘有幾處還未曾熄滅的殘火。在離岸邊還有半裏水麵上飄著一條朝天翻著的小船,旁邊還有三具屍體。被燒得焦黑。幾隻烏鴉圍繞著屍體盤旋著,仿佛要確定下麵的食物是否還活著,終於烏鴉落了下來,在屍體上踱了幾步,不時得意洋洋的呱呱叫幾聲,仿佛在宣示對這幾具屍體的所有權。正當此時,那條小船旁邊的水麵猛然冒出兩個人頭來,濺起一陣水花,將那幾隻烏鴉驚得飛了起來,呱呱的叫著。那兩人正是朱挺之和他那個肩膀受箭傷的隨從,原來當時火勢甚急,那兩個受傷的隨從跑在前麵,朱挺之眼見被火勢吞沒,急中生智,將那小船翻過來,覆在自己頭上,那船飄在水麵上,船底和水麵之間還餘有一部分空氣,朱挺之和剩下的那個隨從屏住呼吸,竟熬了過去。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在船下凍得滿臉烏青,終於忍不住了,也無力將船翻過來,隻得從船下潛爬出來,就算追兵就在船外等著,也勝過在船下活活憋死了。沒想到從船下出來,追兵卻已經走了,死裏逃生的狂喜立刻淹沒了朱挺之,竟就狂呼了起來,正在此時,旁邊的隨從扯了一下朱挺之的衣服,此時朱挺之在水中泡了過久,又狂喜過度,竟有點脫力了,一跤跌入湖水中,還好這蘆葦蕩中水也不過及腰深,朱挺之嗆了兩口水便清醒了過來,扶了一下旁邊的船便站了起來,之間隨從指著朱家村方向,滿臉都是擔憂之色:“老爺,隻怕村子破了。”朱挺之往那個方向看去,蘆葦被燒光後,湖麵上沒有遮攔,依稀可以看見一縷縷黑煙升起,看方位正是朱家村,看到這般黑煙,定是許多房屋都被燒了,朱挺之不知哪裏來的一口氣,爬上小船,跪在船底上向天祈禱道:“今日大難不死,上天必有大任與某,縱然九死也要報這滅門之仇,若違此誓,當如此指。”說罷拔出懷匕,一咬牙便把左手小指割了下來。說罷便爬下船來,隨手撕下布條包紮了傷口,與那位隨從將那三具屍首推入小船下麵。以為墳墓。兩人踉踉蹌蹌的爬上河岸,跪下向船拜了三拜,便疾步向最近的一家村子走去。樹上的烏鴉見到口的食物被奪走,紛紛發出一片不滿的呱呱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