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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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登陸

那走舸來勢甚急,仿佛要撞到岸上,猛然聽見船上一聲低喝,船上槳手同時倒劃,船速頓時慢了下來,木槳發出咯吱的聲音,仿佛要斷裂了似的,待船停穩了,一人跳出船艙,岸上的徐二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羅安瓊。

羅安瓊剛出得船艙,便抬頭喊著:“快扔繩梯下來。”

徐二趕緊將早準備好的繩梯扔了下來,將另外一頭栓在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樹上,又連扯了幾下,覺得結識了才跑到岸邊對下麵的羅安瓊發了個信號。羅安瓊吩咐搬來了一袋米糧,約有50餘斤,綁在繩梯末尾,讓其不再搖晃,方才讓艙中士卒沿著繩梯爬了上去,這些都是呂方的親兵,都是從莫邪都千五人中選出的銳士,一個個雖然身披盔甲,依然身手敏捷。不一會兒,二十名士卒便都上了岸,羅安瓊卻不上岸,隻是吩咐下麵的船夫下錨,在河岸上釘著木樁,忙的不可開交。岸上的徐二急得要命,這哨所上哨兵都已被殺,隨時有可能被前來巡夜的敵軍發現,一旦被發現眾寡懸殊,這數十人隻怕無一人能活,這等危地羅安瓊還在這裏作甚麽勾當,他趕緊沿著繩梯下的船來,扯住羅安瓊的胳膊說:“校尉還在這裏打什麽樁子,趕快上岸到高虞侯那邊去吧,這裏實在太危險了。”

羅安瓊扯去手臂,笑道:“去高和尚那裏去作甚,船隊馬上就過來了,我等要趕快做好準備,免得誤了大軍上岸的事情,要挨軍棍的。”了空自從暗中降了呂方,與淮南軍便以俗家姓名高奉天自稱,以示和過去一刀兩斷。他手下軍士如無外人在場,也以他的官職虞侯相稱,隻有羅安瓊在背後卻叫他高和尚。

“這麽高的河岸,又無碼頭,如何靠岸,莫非那千餘人都從繩梯爬上去,羅校尉莫要開玩笑,誤了大事。”徐二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那河岸足有三丈高,都是岩壁,開掘不得,若是一兩條小船暫時停靠一下也就罷了,若是吃水深的大船隻怕不是擱淺,便是被江水波浪推到岸邊的岩壁上撞壞。哪裏來得及讓那千餘人爬上這三丈高的岸上。

“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羅安瓊臉上滿是得意神色,卻怎麽也不說如何讓千餘人上岸,隻把徐二趕上岸去小心放哨,莫要被鎮海軍的巡哨打了悶棍,徐二滿腹懷疑的上了岸去,過了一會兒,遠處來了六七條鎮海軍的船來,這幾條船可比先前那條走舸大多了,每條船上都裝了近百人,隻見每條船的船首都有一座吊橋,懸在半空中,仿佛烏鴉的尖嘴一般,也不知是做什麽勾當的。那條走舸已經用數十根釘入岩壁縫隙和河底的木樁固定好了,又在船頭船尾各拋了鐵錨,然後在延伸出去的木樁上鋪了木板,十分穩當,成為一個平台,隻是隨著江波微微湧動,並沒什麽左右晃動。羅安瓊看準備停當,便吩咐船工從艙中取出一部攻城梯來,搭在河岸上,那梯是特別用來攻城隻用,頂端有兩支鋒利的鐵鉤,一旦考上城牆,鐵鉤便深深嵌入牆上,無論如何也推不下來,河岸也是一樣,等兩邊固定好了。平台上便給那幾條大船發了信號。

過了一會兒,一條大船靠了過來,因為和河岸間還隔了一條走舸,無需擔心會擱淺或者碰到河岸,然後便拋錨定下,放下船首的吊橋,搭在走舸上。船上的士卒們便分批沿著吊橋來到走舸上,又搬了兩部攻城梯下來,搭在河岸上,然後爬著攻城梯上了岸邊,不過半個時辰,六條船上的士卒便全部到了岸上,共有四百餘人,正是陳五統領的右廂兵。

陳五跳上走舸,此時他便是浙江東岸淮南軍的最高將領,呂方在他上傳之前囑咐說:“敵情瞬息萬變,相隔大江,緩急不得接應,汝自當當機立斷,勿用擔心其他,吾已和安都統引大軍在後。勝則記功,敗則自有大軍相繼再戰。”

陳五看此時已是三更時分,轉身對羅安瓊問道:“此處離楓林渡口鎮海軍營有多遠。”

羅安瓊躬身作揖:“約有五裏路,若是白日,也就兩刻便到,不過夜裏,就怕迷了路,我軍沒有根本之地,一敗便是不可收拾的下場。”

陳五笑道:“無妨,吾遣二十人前往便是,聽說敵軍分紮前後兩營,前營都是新兵,說不定有機可趁,若是成了也好,便是不成,也不過損失二十人,無礙大事。”

羅安瓊點了點頭,笑道:“陳指揮高見,上麵接應的徐二剛從高虞侯那裏回來,鎮海軍的情況他最清楚,一問他便知。”

陳五點了點頭,便上了岸去,找到徐二細細詢問。徐二聽了陳五的想法,搖了搖頭說:“偷襲隻怕不行,雖然顧全武已將武勇都精兵悉數帶離,留下的都是些新兵,但那顧全武乃鎮海軍宿將,用兵極有法度,加之營寨已經修築了一個多月,縫隙缺口早已堵死,並無什麽可乘之機,高虞侯雖然矯詔掌握了僧兵的兵權,但畢竟營中了凡的心腹頗多,也隻能約束部眾,並不能倒戈相向,還是等呂將軍大軍上岸,在做打算吧。”

陳五聽了徐二的話,心頭便是不喜,叱喝道:“吾領兵渡江之時,呂指揮使便囑咐說,戰機瞬息即逝,大江之上,急切難度,讓我當機立斷,節度渡江諸軍,先渡江的高虞侯所部也受我管轄,你區區一個夥長,出言反對我命令出兵偷襲敵營,莫非徐二你敢抗命嗎?”

“不敢,小人豈敢抗命。”徐二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叩首。軍中最重上下之分,此時又在戰前,抗命的罪名壓下來,一刀殺了他也沒處喊冤去。

見徐二如此害怕,陳五臉色稍和,畢竟他不熟悉這東岸形勢,若要夜裏偷襲敵營,離不開徐二的協助。自莫邪都成立以來,和正規敵軍刀槍相對的打仗,這還是第一次。陳五自從商隊一戰跟隨呂方後,屯田練兵,攻濠壽兩州,下丹陽,陳五無役不與,王佛兒在他眼裏不過是劍客一流,呂雄不過是靠裙帶關係,範尼僧是隻會民事的文官,龍十二是手下敗將,早就自命為呂方手下頭號大將,後來見到範尼僧在丹陽縣將謀逆的強宗豪右殺得幹幹淨淨,立了大功,陳五心裏就跟貓爪撓一般難受,憋足了勁要在這西陵之戰中立下大功,徹底確定自己呂方手下第一人的位置。

他扶起徐二,溫顏說:“並非某急於立功,不恤士卒性命,隻是這夜渡擊敵,本就是冒險之舉,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敵軍江上有巡船,隻要大軍渡江,必然瞞不過對方,我輩便如同那渡河的卒子,就有拚死向前,方能死中求活。等下船隊便回去江對岸接指揮使後軍,吾便領軍跟隨你進擊。事成則共享富貴,事敗則並力向前,絕不陣前偷生。陳某若有違此言,留在丹陽的親子必暴死,成為絕後之人。”陳五此言既出,身旁眾人皆色變,原來古時人們認為人死後也需要受人供奉享食,若是絕了後人,無人祭祀,則是世間極慘之事。眾人都是亂世中的廝殺漢,白刃相向,血肉橫分乃尋常事,若是陳五發誓什麽死於萬刀之下或者不得好死,隻怕眾人會嗤之以鼻,可拿自己的不滿一歲的孩兒詛咒,當真是極毒的誓言。

徐二也豁開了,解開了衣襟露初毛茸茸的胸脯,對陳五說:“陳校尉,既然如此,某也沒什麽牽掛的,不過某在丹陽還有一個十四的幼弟,並無依靠,若某死在這裏,還請照顧一二,讓他繼承我的那二十畝口分田。”

陳五點了點頭:“那是自然,若你喪在這裏,這裏的弟兄們哪一個活下來,都會替你照顧一二的。”說道這裏,陳五回頭從背後招來一名黑瘦男子,給徐二介紹道:“這是某麾下的百夫長徐十五,和你也算同宗了,乃是指揮使在淮上招募的屯田兵,隨我南下追隨指揮使的,最是質樸肯戰,這次進襲的便是由你們倆帶隊,你們兩人可要好好親近親近。”

徐二趕緊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那人,隻見那徐十*過神情莊重,但看麵容來看不過十七八歲,麵容消瘦,皮膚黝黑,看起來和平常路邊農夫並無什麽區別,不要說和自己剛剛進入軍中便成為夥長,然後便被選為銳士擔任這等重任,就是和那些從丹陽招來的青年人也遠遠不及,不覺有點輕視,便懶懶洋洋的唱了個肥喏:“徐兄弟有禮了。”神色宗頗有不恭之意。

那徐十五卻好像沒看到一般,畢恭畢敬的回了個禮:“不必了。”語音中無有喜怒,了無生人之意。

徐二聽了不禁打了個寒戰,隻見那徐十五的眼中毫無感情,看起來竟似灰色的,不禁暗自罵道:“這徐十五怎的如此古怪,莫不是有什麽異物附身。”這徐二天生膽大,但鄉間愚夫,頗信山精鬼怪之說,此刻想起少年時聽過的種種傳說,更是膽怯了三分,趕緊口中暗自念了聲佛,離那徐十五遠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