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渡口外,一輪明月懸在空中,顯得星星格外稀少。月光照在鎮海軍營寨上,宛如一頭巨大的猛獸,伏在地上,隨時都可能躍起噬人。寨門外百餘步外,刁鬥之聲清晰回蕩著,一個土堆後,徐二正在指著對麵的營寨向徐十五介紹敵營的情況,同行的二十名精選士卒正在兩百步外的林中隱蔽休息。
“這個營寨已經修築了月餘,壕溝、竹簽、拒馬、寨牆,角樓一應俱全,那些寨牆都已用土堆實,上麵甚至還部分修築有女牆,如無器械難以攻取。外麵的百餘步遠的草木植被也全部清除幹淨,掃清射界。”徐二細細講解,如數家珍一般,這個鎮海軍營寨他早就查看過十餘次了,可算是了然於心。原來當時軍隊一般修築營寨時,先砍伐兩種木樁,分為長短兩種,長短木樁相差約有四尺,都將一頭燒焦後插入土中,密密排列便成了平行的兩排木牆。長的一種在外側,斷的在內側,相距約三至四尺。然後在短木樁的頂端橫鋪上木板,這樣變成了木城,士卒們可以在木板上居高臨下殺傷敵軍。兩排木樁間的空隙便可以存放兵器和讓士兵休憩。但是由於這樣往往不夠堅固,木質也易燃,一旦被撞擊或者火攻,便容易失守。可這鎮海軍營寨已經修築月餘,將領一則為了營寨堅固,二則也為了不讓士卒閑來無聊,不但將木牆內外填滿泥土,變為堅固不燃的土城,而且在城頭設置女牆,士卒便可以從堞口殺傷敵軍,防禦力大大增加,加上沒有草木遮掩。雖然沒有“夜不受”暗哨,如果那二十餘人走近了,也肯定會哨兵被發現。
徐十五眼中死盯著遠處的鎮海軍營,仿佛要用眼光把那營寨鑿出一個洞來,隻是不出聲。這時,一支貓頭鷹突然從兩人頭頂上撲下,將不遠處的一隻野鼠抓住,接著便掠過地麵,飛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開始享用戰利品。那貓頭鷹動作極快,偏生飛行無聲,倒是把徐二嚇了一跳。那半響沒出聲的徐十五猛然指著方才貓頭鷹捕鼠處低聲說:“你看,那是什麽?”
徐二定睛往徐十五手指著的方向看去,卻除了一叢叢荒草,什麽也沒看到。隻得沒好氣的答道:“看什麽,我什麽也看不到。“
“那邊有幾隻野鼠,你沒看到嗎?”徐十五低聲回答,平時不死不活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不尋常的激動。
徐二仔細看了看,果然有兩隻野鼠正在那裏蠕動,仿佛在吃些什麽,那野鼠體色和野草差不多,在昏暗的月光下,如非仔細分辨絕對看不出來。
“老鼠又怎麽了,和鎮海軍營寨有什麽關係,你莫非昏頭了。”徐二在這裏已經蹲了半個時辰,眼看都快四更天了,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有些發白了。可這廝還說什麽老鼠的事情,耐不住性子的口中也不再有遮攔了。
那徐十五卻不生氣:“這野鼠最是機警,為何剛有同伴被抓走便出到同一個地方?”徐十五滿臉興奮,見徐二還是滿臉困惑,便繼續解釋道:“定然是如今是3月初,還是春荒季節,草木剛剛發芽,冬天存儲也被吃光,野鼠饑餓之極才會冒險求食,可這地上拿來什麽特殊之處讓這些老鼠在這裏吃這麽久?”
“是糧食,這定然是運糧車經過之地,所以才有遺漏的穀粒落在地上,老鼠才會這般吃的香。你莫非要襲擊運糧隊來引鎮海軍出營,然後伏擊,可你怎麽知道運糧隊什麽時候過來?”徐二本來便是極為機靈的,立刻便猜出了對方的思路。
“那倒不一定是運糧隊,某本以為這裏的鎮海軍是用船隊補給糧食,不過看來因為浙江上水戰激烈,水路並不安全,所以才從陸路運糧,這陸路運糧,一天也不過二十裏路,此處乃是鎮海軍腹地,這不遠處定然有一個兵站用於歇息護衛,隻要我們化裝成當地盜匪亂兵,襲擊兵站,故意放走一兩個活口求救,這鎮海軍營中定然出援,那時野地裏幾百新兵還不是我們盤子裏的菜。”徐十五此時那裏還有方才一臉死氣的摸樣,兩眼滿是興奮的光芒。
徐二聽了暗自佩服,聽說那陳五校尉最善於訓練士卒,簡練人才,原先見他派來的這人看起來也沒什麽過人之處,此時一看觀察入微,冷靜如恒,果然是難得的人才。點頭說道:“沿著官道離這裏十餘裏外有一處驛站,平時有七八個老卒把守,從這裏抄近路過去也就五裏地,半個多時辰就能趕到,拂曉時分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兩人商議停當,便彎著腰沿著土溝走了一段路,待離營寨兩百餘步遠,方才直起身子,來到後麵士卒休息的地點。徐十五揮手招來一名士卒,將幾乎細細說明後,吩咐他趕快回到江邊陳五處,然後徐二也派了一名同來的士卒前往僧兵營中通知了空,以免出現誤會。待準備停當,徐二便帶路領了眾人往那驛站行去。
鎮海軍的那個驛站坐落在官道旁,是棟兩進的院落,院子是由一道一人多高的土坯牆,好幾年沒有修補了,已經有幾個地方被雨水衝出缺口。最大的缺口足夠讓一個壯漢輕易跨過。第一進的院子的空地上搭了幾個竹棚,用來讓來往的車隊貨物遮擋雨水用的。後麵的兩間木屋便是這驛站的廚房和大堂,平日來往來信使官員便是在這裏休息用餐的,屋子後麵便是牲口棚,飼養著用來替換的驛馬,不過鎮海淮南兩軍激戰,所有的馬匹早已被征用到前線去了,隻剩下一匹青騾子。牲口棚後麵的來三間土坯茅草屋便是這驛站的官員驛卒居住地,在後麵便是一條小河,河邊開辟了幾塊菜地,驛卒們平日在這裏種些蔬菜補貼微薄的薪餉。
此時已經拂曉時分,正是人睡得最香的時候。驛站外百餘步遠的一片灌木叢後,徐十五在作著戰前最後的準備:“驛站中有一頭青騾,等會我們分兩隊從院牆缺口進去,從前院進去,先放火,後殺人,記住要給他們逃走的機會,至少要讓一個活口逃到楓林渡口營中求救,記住大家說話要用江南口音,要不就不不要說話,等會脫下頭盔,撕爛衣衫,一定要讓他們認為襲擊驛站的是亂兵或者盜賊,大家知道了嗎?”見眾人紛紛點頭,徐十五對身旁一名中年漢子說:“韓成,這裏你射術最好,等一會你留在外麵,看到有人乘騾子逃出來,你就對準騾子屁股射一箭,是騾子屁股,你記住了嗎?”
那中年漢子迷惑的點了點頭,徐十五從旁邊取出一支箭來,遞給韓成說:“用這支箭。”
韓成接過羽箭,隻見那羽箭尾羽稀稀拉拉,箭頭幹脆是一枚骨質箭頭,分明是一支普通獵箭,韓成想要說幾句,徐十五揮了揮手:“你便按我說的做吧,至於為什麽等事成之後我再解釋給你聽。”韓成無奈,也隻得接過箭矢,自去道官道旁找個地方躲藏。
徐二和徐十五各自領一隊,一隊人從土坯牆的缺口翻入,向後院的草屋摸過去,另外一隊則撞開院門,直入衝進廚房,灶台內還有暗火,那些幹柴放入,用風箱猛拉了一陣,便有了明火,取了些準備用來照明的鬆明子點了起來,便成了火把,徐二和手下士卒人人點了一支握在手中,四處散開,點了起來。外麵的竹棚本就是極為易燃之物,立刻燒了起來,火焰直衝上半空中,十餘裏外都看的清楚。徐二吩咐先不要燒那兩間木屋,與眾人伏下身等待。
衝天的火光映在那三件草屋的牆壁上,如同群魔亂舞一般,屋內的驛卒立刻有人驚醒過來,叫醒同伴,大喊著披上衣服衝出門來救火,立刻被候在門口的徐十五那隊人,砍翻了兩個,剩下的趕緊回身尋找木棍或者別的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正亂作一團,猛然聽到外麵一個破鑼般的嗓門喊著:“水邊的大爺下來搶口食吃,莫要亂動,否則便砍了你們的腦袋當夜壺。”滿口的江南口音。
屋中人聽了一驚,自從去年董昌篡號以來,江南東西兩道便戰亂不斷,敗兵,家園被毀的無以聊生的農民,紛紛逃入深山大澤中淪為盜匪,不要說普通村莊,便是有的兵力空虛的縣城都遭到過圍攻,更不要說這種七八個人防守的驛站了。他們手頭沒有兵器,自然無力反抗,但驛站中並沒有多少財物糧食,那些盜匪一旦找不到東西,隻怕會將怒火發泄在他們身上,這幾間茅草屋一旦著了火,屋內數人隻怕沒有一個活得下去。
正在此時,外麵剛才那聲音怒喝道:“什麽?這驛站竟然什麽糧食都沒有,弟兄們白跑了一趟?他媽的,點火把屋裏的那幾條狗腿子全都給我燒死。”話音剛落,幾隻火把立刻被投擲道屋頂上,幹燥的茅草遇到火焰,立刻燒了起來,屋內頓時火光流溢,如同在火山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