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臼看到駱團的猙獰笑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連忙向後挪了幾下,好離對方遠點,才覺得舒服點,苦笑道:“駱將軍你莫要開玩笑了,你剛進城不知道,如今城中兵權大半皆在董真手中,我手下並無實力,再說自從石城山一戰後,我名聲都快臭大街了,就算手下有兵,如果我說讓他去殺董真,隻怕一回頭他就跑到董真那邊去出首告發我等。”
“神龍飛行在天時,縱然有萬人也無法傷得它片甲,若是在淺灘遊動時,一個漁夫也能射殺它。如果你討詔令,光明正大的征討他自然是不成的,可若是假借大王詔令,招他入府商談要事,隻要四五個勇士,便可取他性命,這次同我入城的七人都是久經戰陣的壯士,他們可不會對董真心懷敬佩,出首告發,隻要湯臼你去想辦法哄騙大王下一紙詔書,讓董真過來,其餘的事情自然末將會替你辦的妥妥帖帖的。”駱團此時臉上滿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這是什麽餿主意,就算我殺了董真,他那麽多手下無人約束,隻怕董真今日死,不到明天我便會被族滅。再說城外敵軍還沒退,董真一死,何人抵禦他們,我也不過晚死上半日而已。”說到這裏,湯臼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將駱團一係列行動和言語聯係起來一想,便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隻不過太過自私自利,所以才被恐懼和貪婪衝昏了頭腦,此刻將一切聯係起來頓時想明白了,戟指指著駱團喝道:“駱團,你進城來不是為了發現機密投誠的,石城山之後你便死心塌地的成了鎮海軍的人,你一開始就是為了殺董真來的。”
“不錯,湯都統果然是聰明人,我便是鎮海軍顧全武顧帥手下的牙將駱團,今日來便是為了殺董真,莫非你現在要去將我出首不成。”駱團被湯臼說破了來意,卻絲毫不慌,反而轉身走到幾案前一屁股坐下,笑著看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湯臼,倒仿佛一隻戲耍老鼠的靈貓一般。
“我當然要將你出首,將你碎屍萬段,報我石城山大敗之仇。”急促的話語從湯臼的口中噴出,可聲音確實越來越小。駱團冷笑著等著湯臼說了下去,突然開口將湯臼的話語當中截斷:“這樣就能讓董真放過你嗎?”
湯臼的聲音立刻嘎然而止,就仿佛喉嚨被一刀砍斷了一般。駱團猛的一下站起身走到湯臼身側道:“如果你將我出首,那我自然會將送信給你的事情吐露出去,本來董真就對你心懷不滿,他要是知道了那心中的內容,他難道不會殺了你,難道你可以指望他大發慈悲饒了你?如你現在將我殺了滅口,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有大仇,你說我是顧全武派來的死間,可我帶來的情報卻是真的,你說大家是相信你公報私仇,擅殺大將,還是以為你殺了一個死間呢?”
駱團一邊說,一麵圍著湯臼繞著圈子,湯臼聽著駱團的話語,額頭上的冷汗如同水洗一般,才不過一會兒功夫,背上已經濕了一片,仿佛性命操與他人之手不是駱團,而是他自己一般。
說道最後,駱團蹲下身子,看著湯臼的麵孔笑道:“不過還有一條路可走,湯都統不在乎個人的生死,與我同歸於盡,也不在乎別人怎麽說自己,一心為了越州城內百姓和董昌著想,這才是真正的忠臣呀,隻不過做這樣的忠臣劃得來嗎?”
湯臼在駱團看著自己說話時,低下頭不敢看對方的眼睛,隨著駱團的話語,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仿佛打擺子似地。雙手握緊拳頭又鬆開,可是好一會兒功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團看他這般摸樣,笑道:“顧帥說了,若湯都統棄暗投明,殺了董真那廝,在錢使君那邊地位隻會更高,便是一州刺史也不是不可能,那時候,末將還要靠都統這老上司提拔呀。”駱團從懷中摸出一份十分精致的文書,遞與湯臼低聲說:“口說無憑,這是顧帥親筆所書的書信,書信莫非還有鎮海軍副帥許再思等人的簽名印記,絕無虛假,董昌篡號,人人得而誅之,又何必像董真一般死腦筋陪他殉葬呢,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都統還是三思而後行吧。”駱團看到湯臼沒有接過書信,幹脆一把塞到對方手中,起身坐到一旁,讓他自己決定。
駱團說完後,便靜靜的坐在一旁,不再說話。屋內隻聽到湯臼沉重的呼吸聲,仿佛拉風箱一般,過了半響,方才聽見悉悉索索的紙張聲,顯然是湯臼正在翻看那封顧全武寫過的書信,顯然湯臼看的極為仔細,筆跡印章都細細比對過,坐在一旁的駱團也不著急,還好整以暇的拿起旁邊書架上的一方硯台撫摸觀賞起來,一直又過了半盞茶功夫,湯臼方才將那書信看完,細細折好,放入懷中,才起身低聲道:“如今情勢危急,為了顧全家小,也不得不如此了。顧帥如此厚愛,請駱將軍為我通傳感謝之情。”說到這裏,湯臼看到駱團將那硯台拿在手中已經撫弄觀賞好一會兒了,便笑道:“這方硯台也還過得去,駱將軍若是喜歡,拿去便是了。”
駱團見湯臼總算下了決心,心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心情也即是歡暢,他見湯臼將那塊硯台送與自己,本來他一個武人,連字也少寫的很,也看不出那硯台的珍貴之處,卻不知道這塊硯台乃是宣硯當中的極品,若是太平年頭,價格不下千貫,湯臼隨口送給他也算是下了大本錢。本來想要隨口推辭,轉念一想,這湯臼送此禮物隻怕也有結交的念頭,若是自己不收,反而不為美,便笑道:“既然湯都統如此慷慨,末將也就生受了。”
“你我平日裏便如同兄弟一般,區區一塊石硯又算得了什麽,說個謝字倒顯得生分了。”湯臼此時也完全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春風滿麵,哪裏還看得出方才的樣子,隨手招來一名婢女將那塊硯台小心包裝好,隨手遞給駱團笑道:“這塊硯台也算是宣硯中的上品,便是三五年也研磨不出一塊這般好的,若是在黃巢之亂前,長安城中也值得千貫,駱將軍還是小心保管為好。”說到最後,湯臼的臉上還是露出了點不舍之色。
“千貫?”駱團不由得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眼前這塊小小硯台竟如此昂貴,昔日在越州城中聽說浙東珍物是“先入湯臼府,再上越王台”。他那時還有些不太相信,今日看來倒也並非虛言,湯臼這些年來也不知吞沒了多少財物,也怪不得被我一嚇便中了圈套,原來並非是他蠢,不過是做的壞事實在太多,做賊心虛罷了。想到這裏,駱團臉上立刻顯露出一股感激涕零的表情來,作勢要跪下說道:“都統待末將如此慷慨,末將便是肝腦塗地也難報得大恩。”
湯臼趕緊一把將駱團扶住,一時間屋內氣氛融融,便是古時先賢相聚也不過如此,待過了半個時辰,兩人方才將計劃商量停當,湯臼正要親自將駱團送出府去,駱團笑道:“你我商量的事情乃是掉腦袋的勾當,古人雲,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本來滿越州城的人都以為湯都統對我恨之入骨,如今卻又親自送我出府,豈不惹人生疑?”
湯臼一聽,覺得也對,心中也暗自佩服駱團為人精細,曉明人心,對事成也有信心也許多。笑道:“如此這般便委屈賢弟了。”到了此時,他稱呼越發親熱,幹脆直接以兄弟相稱了起來,便隨口叫來一名仆役,喚他送駱團出去。
兩日後,果然如同董真預料的一般,城外的鎮海軍並沒有繼續攻打,開始逐漸準備撤退,雖然城外敵軍的營寨並沒有減少,但許多營寨上麵鳥雀自在的棲息飛舞,顯然裏麵並沒有主人,不過是些空營寨而已。城中守軍也多有宿將,這些小伎倆哪裏騙的過去。
鎮海軍的這般做法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畢竟數萬大軍,麵對強敵,總不能一聲令下,便一齊撤退,那必然是全軍崩潰,一敗塗地的下場,顧全武精通兵法,定然是先偷偷將部分軍隊先偷偷撤走,隻留下少許斷後,直到主力已經離開一段距離後,才將其餘撤走,這樣即使損失也不過損失少量的斷後部隊,而且還可以用脫離對方視線的部分主力殺個回馬槍,讓對方驚疑不定,不敢全力追擊。
董真的對策也很簡單,以不變應萬變,小心把守城池,仔細觀察城外敵軍的行動,不要冒然出擊,畢竟他現在已經下定了放顧全武回兵,讓其對抗楊行密,並與錢繆修好的計劃,那他在這裏就算有所斬獲也無關大局,也沒必要冒險和消耗未來攻取浙東屬州的兵力。看到城外的鎮海軍一天天的減少,越州守軍得心氣也日益上漲了起來,畢竟坐困孤城的日子眼看便要到盡頭了,這半年來對越王的忠誠總該得到回報吧,就算越王昏庸,可少將軍可親眼看到了我們的拚死血戰呀。
董真的心情很好,守城士卒們的士氣很不錯,顯然他們也都隱隱約約的聽聞了敵軍即將撤退的消息。而且平日裏那個老是克扣士卒軍餉,經常向從父進讒言的湯臼不知怎麽回事也轉了性,發放軍糧也不再作梗,連拖欠多日的恩賞也痛快的發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