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領取軍糧恩賞的士卒驚訝的是,那些發放糧食布帛的小吏也沒有要好處費,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昔日湯臼雖然不好說話,但身為董昌身邊的寵臣,還不至於為難這些領糧的小卒,可那些小吏可就不同了,若是沒有賄賂,要麽就推到次日再來領取,要麽就給些陳米腐糧,破布爛絹,至於在米糧中摻沙子,用小鬥,那更是題中應有之意。這次卻不但給的都是顆粒飽滿的新糧,好布帛,量更是足夠甚至還有餘,至於賄賂更是分文也不收取,個個都滿口說將士們守城辛苦,如何還敢收取這種昧良心的錢財,弄得領糧的將士們個個稀裏糊塗,莫非前些日子來領取軍糧布帛的便不是守城將士,莫非便不辛苦了。
幾個機靈點的旁敲側擊了方才知道,那湯臼兩日前事先已將那份開庫錢,辛苦費發給眾人,若還有人敢於再向將士們索要賄賂,尋機刁難的一律斬首,當場還拿兩個做的最過分的人砍了腦袋,以表示自己的決心,眾小吏事後一個個靜若寒蟬,誰也不敢再出手索要,畢竟上麵已經給了自己一份,若為了再多要一份丟了自己的性命,那也太蠢了點。於是便有了這般清明表現,眾將士雖然不知道這湯臼突然發了什麽癔病,性子突然大變,但終歸對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這天下午,董真如平常一般巡查城頭要點和各處城門,他雖然年歲不到三十,但尚未及冠便在隨著從父在軍中當兵,算起來都當了十幾年兵了,陣仗上的經驗極為豐富,深知越是這般看起來局勢大好的時候越是要小心謹慎,因為此時眾人腦子裏的弦已經緊繃了好幾個月了,一旦局勢突然好轉,很容易鬆懈,露出破綻,一旦顧全武佯裝退兵,然後突然回兵偷城,那便糟了。
這幾天他不但在最容易攻破的北門夜裏設了雙崗,連不易攻取的東南二門也加倍小心,將自己親兵隊中的精銳士卒補充在那邊,務必要將這越州城守得跟鐵桶一般。看到逐個城門都把守的不錯,他滿意的跳上戰馬,正準備回到家中,卻看到一名王府的奴仆跑過來,大聲稟報道:“越王府派人到家中請少將軍晚上到王府同樂,連同在家中的駱團將軍也要一同去。”
董真聽了,眉頭皺了皺,他性子本來就頗為嚴謹,並不喜歡從父那種長夜之飲的荒淫場麵,加上此時鎮海軍尚未退兵,自己身負守城重任,便想要開口拒絕,身旁的一名心腹看到董真表情,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趕緊伸手抓住董真馬韁,上前低聲勸道:“少將軍,這城防有我等也就夠了,晚上少飲幾杯也就誤不了事了,若是不去,大王必然不喜,若讓那些小人趁機進讒言,反而不美。”
董真想想自己心腹說的也有道理,再說自從開戰以來,從父越發荒淫暴虐,喜怒無常,飲酒作樂通宵達旦,全無克製,這可並非養生之道,自己由於軍事繁忙,也沒時間去勸諫,今日正好前往,勸說從父也要克製點。想到這裏邊對那奴仆笑道:“也好,我這就回府梳洗一番,便與駱將軍一同前往便是。”
已是晚飯時分,越州城中已是處處炊煙,已經到了地平線以下的夕照映射在雲朵上,便如同紅霞一般。可能是圍城的鎮海軍即將撤兵的原因,往來的行人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董真覺得這座江南第一都會也恢複了昔日的幾分生氣,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身後的駱團帶來的,心中對他本來的鄙夷之心也少了幾分,畢竟駱團在石城山力主出戰也是因為功名之心重了些,這也是武人的通病,畢竟武人和可以擔任親民官的文人不同,升官進爵靠的都是斬首捕虜,半點也假借不得,想到這裏,董真不禁對駱團覺得有些歉意,覺得自己是不是對他太過分了一些,這樣也會涼了來投將士的心。於是回頭對身後的駱團笑問道:“駱將軍怎麽今日便獨自一人前來,不是與你一同投誠的還有七人嗎?”
駱團臉色微變,趕緊上前答道:“少將軍莫要這般說,在下是待罪之身,能逃得斧鉞之禍便是萬幸,還說什麽將軍。那七人是營中的忠義之士,不願意屈身事敵才隨我冒險越城歸營。我一個敗軍之將也不配有這樣的部屬,他們妻小都在城中,自石城山一戰後已經數月未見,想念的緊,今日在下便都讓他們去探望家小去了。”
董真點了點頭,他本來就以善撫士卒而聞名,駱團這般體貼手下倒是合他胃口得很。伸手拍拍駱團肩膀笑道:“讓他們去看看家小也好,自古征戰之士,拋家舍子,挺身鋒銳,端的是辛苦的很,駱將軍能夠體貼士卒的疾苦,這好得很。不過說什麽待罪之身的話就莫要提了,且不說你送回重要消息立了大功,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石城山一戰的主將也不是你,連那人都好好的呆在越王府中,你又怕什麽?”說道這裏,董真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顯然是想起了湯臼這廝惑主佞臣。
駱團心頭暗自歎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董真你驍勇善戰,善養士卒,深得士心,若是你能夠和湯臼那廝虛與委蛇,引為臂助,那時你身為越王從子,兼手握兵權,便是取越王而代之,割據一方也不難。那湯臼本為反複小人,有利則來,無利則去,並無操守可言,如非你平日裏待他如同水火一般,湯臼又至於認定一旦你得勢後便要取他性命,與我聯合呢?”看著董真的背影,駱團思緒繁雜,一時間竟有了點悲憫的感覺。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越王府前,駱團正沉浸在自己對董真命運的感歎中,突然被前麵的爆發的爭吵聲驚醒了,一看原來是董真的親兵和守門護衛爭吵起來,原因是不知為何,平常都允許與董真一同進府的護衛今日突然不允許進去了,董真身邊的護衛大為不滿,於是竟和那守門校尉爭吵起來。
董真下馬走到那校尉麵前,問道:“為和平日裏都允許進入,偏偏今日卻不允了?”
那校尉見是董真親自來問,趕緊躬身行禮,口中答道:“少將軍恕罪,末將也不清楚,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至於原因,末將職位低微,也不清楚。”那守門校尉嘴上說不清楚,可卻不住的往府內使著顏色,臉上表情和口中說的話相映成趣,倒是有趣的很。
董真立刻便明白了那校尉的意思,湯臼自從石城山一戰慘敗逃回越州後,被狠狠的訓斥了一番,空閑在家。這人也不知用什麽手段,不多時又博得了董昌的信任,得了越王府宰的差事,這等府中保衛的事情便是他的職權範圍,那下了這個命令的是誰也就不問可知了。董真也不是傻瓜,立刻便明白了那校尉的暗示,劍眉一軒,便要發作。卻被後麵駱團一把扯住。附耳低聲道:“少將軍,如今你手握兵權,兼得城中將士之心,雖處臣子之位,實已隱然淩駕越王之上,湯臼這廝不過越王手下一犬罷了,為何如此大膽,隻怕越王心中已有猜忌之意。此時切不可授人以柄。”
董真本是個極為機敏的人,不過為人光明正大,少有想到這些陰微的地方,一經駱團的提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伸手攔住自己親衛的吵鬧,對其說道:“府中之事我等聽從安排便是,莫非在從父府中還害怕有人刺殺我不成。”說到這裏,轉身對那校尉道:“我這些親衛也辛苦了一天了,既然不能一同進府,等會給他們安排些酒食可否。”他聽了駱團的話,也覺得有理,言行間更是加倍謙遜有禮,不給對方留下一點把柄。
那校尉笑的更是殷勤:“少將軍手下親衛定然都是好漢子,不勞少將軍吩咐也要好好親近的。”
董真見一切安排停當,便和駱團兩人一同進府去了。
進得府來,有一名小吏躬身道:“今日大王在鹿鳴堂宴飲,還請少將軍隨在下來。”原來董昌篡號前,在越州城中大興土木,修建園林,務必使府邸符合他的新身份。新修建好的越王府,方圓足有五六裏,樓台水榭所在皆是,層層次次,十分深遠,若無熟識的人引領,根本就找不到目的地。
董真自從府邸建好後,整日裏都在外領兵作戰,很少進府中宴飲遊玩,今日方才有閑情逸致來觀賞園林勝景。隻見林木森森,不時有野鹿仙鶴穿越其中,便是普通的一間庭閣,遠遠看去也能看見珍貴器皿放置其中,便是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了,真不知道花費了多少民脂民膏。
董真正暗自歎息從父如此奢靡無度,將士們卻食不果腹,如此這般,浙東軍如何不敗,正下定決心今夜一定要勸諫叔父一定要改節製,將財貨分賞將士,對百姓不要繼續橫征暴斂,懲治身邊的幸進小人,戰戰兢兢的小心施政,才是在這亂世保全自身之道。
這時,身前那小吏突然問道:“少將軍,你那位同來的將佐怎麽越走越慢,落在後麵了,你快讓他走快點,這裏道路曲折,若是落下了可會迷路的。”
董真聽了,回頭一看,果然駱團落在後來足有二十步遠,正蹲在地上撫摸自己的腳跟,臉上頗有痛苦之色,好似扭了腳一般。
我建立了一個讀者群,群號94852880,有興趣交流的同好們,請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