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帳中突然靜了下來,緊接著便是一陣“顧帥!”的喊聲,原來是顧全武從帳後進來了,自錢繆討伐董昌以來,顧全武或奇襲、或誘敵、或強攻、或反間,多次大破董昌軍,鎮海軍中諸將數他居功至偉,軍中將佐對其已是心悅誠服,這聲“顧帥”倒是叫的心悅誠服。
可是帳中還有另外幾個人神色尷尬,一個個想要開口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原來這幾人都是原先董真的得力手下,主上被殺後,走投無路之下便開門降了顧全武。他們原先在董真手下時和鎮海軍都是生死大敵,可世事難測,一夜之間卻又變成了友軍,心中矛盾之極,見到顧全武進帳來,內心都是百味交雜,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顧全武臉上笑容滿麵,顯然攻下越州後心情不錯,到上首坐定後,掃視帳內眾人,那幾個原先董真手下的降將在眾多歡欣鼓舞的鎮海軍部將內十分顯眼,顧全武立刻便注意到了他們。顧全武是個極精細的人,加上以前浙東軍和鎮海軍本為一支,那幾個降將他要麽耳聞要麽親眼見過,立刻便認出了他們。
看到他們臉上神色,顧全武笑道:“這幾位好生麵熟,莫不是當年在浙江邊參與過討伐劉漢宏?”中和二年,當時的浙東觀察使劉漢宏圖謀兼並兩浙,統領大軍進攻杭州,時為杭州刺史得董昌派遣手下都知兵馬使錢繆統兵在西陵與其相拒,不久大破劉漢宏,繼而渡江追擊,於是董昌吞並浙東諸州,上表朝廷,升遷錢繆和杭州刺史,這一役奠定了錢繆、董昌二人割據兩浙的基礎。
那幾人聽到顧全武這番問話,臉上神情頓時好看了許多,畢竟顧全武說起昔日並肩作戰的事情,應當是好意。當中隱隱為首一人斂衽行禮答道:“在下那時在少將軍麾下,留守杭州,未曾與役,其餘諸人那時都在錢使君麾下效命。”
“怪不得如此熟悉,既然都是昔日軍中袍澤,今日得見當真是可喜可賀,來人,給諸位一人一碗烏程酒來,我要與昔日袍澤共飲一杯,敘敘情意。”顧全武聽那人的回答,撫掌笑道。
一會兒帳外親兵便送上了酒來,顧全武隨手打開一壇酒來,頓時一股酒香便充滿了帳內,軍中多有好酒之人,有人便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好解解酒癮,一時間軍帳內吸氣之聲大作。
顧全武打開酒壇,卻不倒酒,隻是把鼻子湊到酒壇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口中讚道:“好酒,果然是地道的烏程美酒。”說到這裏便要親自給那幾人倒酒,那幾人見主帥親自給自己倒酒,趕緊端起手中酒杯湊上去。顧全武看到麵前的酒杯,皺眉叱道:“怎的用這麽小的杯子,哪裏過的了癮,快拿大碗來,”
一旁的親兵趕緊換了大碗來,顧全武給眾人斟滿,自己當先一飲而盡,口中歎道:“暢快,暢快。這等美酒定要多喝幾碗。“一旁自然有人給他斟滿,顧全武取碗走到嘴邊,看那幾名降將有的還猶豫不飲,便急催道:“這等美酒怎的不快飲,莫非我還在酒中下毒不成。”
那幾名降將想想也是,若是酒中有毒,豈不是連顧全武自己也毒死了,再說自己現在性命就在對方手心裏,生死不過是顧全武一念之間的事情,一隊親兵便能了結了自己幾人,又何須花這麽多手腳.想到這裏,紛紛將那酒喝了下去,入口之後頓覺入口綿軟,回味悠長,果然是正宗的烏程美酒。
這幾人一夜之間,敬愛主將被屈殺,自己被人陷害,不得不投降敵軍,成了生死仰於他人之手的降將,心情是鬱悶之極。這會兒一碗美酒入肚,心情頓時暢快了許多,恨不得再多喝幾碗,爛醉如泥將這一切全部忘掉才好。一個個雙眼都盯著顧全武手中的酒壇,等著第二碗酒。
顧全武卻將手中酒壇翻過來,笑道:“我少時家貧,不得不出家為僧,偏生好酒的很,每次隻能偷方丈私藏的酒,因為是偷,所以每次隻能喝上一點,以免被方丈發現,那種滋味以後再也沒有遇到過,所以飲酒不須多,這烏程酒入口雖然綿軟,但後勁極大,若是喝上幾碗,你口中也感覺不到那酒的妙處了。”
眾將聽了顧全武一番關於飲酒的道理,都是滿頭霧水,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麽意思,那幾個降將更是如此,不過談到舊事,又一碗美酒入腹,方才緊張的神經也鬆弛下來了。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顧全武笑著說:“今日好叫列位知道,董少將軍是死在在下的反間計下的。”
顧全武話一出口,方才還輕鬆的很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那幾名降將雖然心裏都猜到七七八八,董少將軍雖然和那湯臼勢成水火,前些日子還因為克扣軍糧的事情在越王麵前痛毆了湯臼一番,可這兩人這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那駱團從城外回來就出事,而且聽人傳言,刺殺董真的直接凶手就是駱團,若說和顧全武無關,誰都不信,可畢竟這和顧全武親口承認完全是兩碼事。這幾人無一不是受董真恩重,見到董真首級後都發誓要為其報仇雪恨,如今聽到顧全武這番話,有人幾乎條件反射般的去摸腰間佩刀,幸喜進帳前就已經被取下了。
見那幾人這般表現,帳內的鎮海軍諸將趕緊圍過來,隱隱護住了顧全武。顧全武卻好似沒有感到帳內的氣氛一般,說話的語氣和語速和平常並沒有什麽差別:“董少將軍深通兵法,兼得士心,顧某實在是在難以攻破他把守的越州城,是以才使了這反間計,不過也是越王昏庸,寵信小人,是以才讓我有機可趁,列位以為我說的是否有理。”
那幾人聽到顧全武這番話,便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這些人都久經戰陣,心知戰場之上,死生之場,敵對的雙方自然無所不用其極,顧全武這反間計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如非董昌整日飲酒作樂,不理政事,又如何會讓湯臼著小人執掌大權,鬧到這種下場,更不要說董昌篡號謀逆,給了錢繆借口,導致兵禍連綿,生靈塗炭。若說董真被殺的元凶,與其說是顧全武,不如說是內城之中的董昌。
那幾名降將默然半響,為首的那人歎道:“顧帥不必說了,我們這幾人能夠逃得這條性命便已是僥幸之極,以前的事情也不必說了。他日自當聽顧帥驅策便是了。”說到這裏,那幾人一同躬身行禮,口中合道:“聽顧帥驅策。”
顧全武此時臉上鄭重答道:“不敢,當年越王與石鏡鎮將起團結兵,所為者不過擊盜匪,護鄉裏,如今楊行密統淮泗之眾南下,江南數十萬百姓有倒懸之苦。吾輩武人,平日裏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百姓恩養我等多日,所為正在今朝,待到攻破內城,擒拿董昌後,自當與諸君一同西還,一同擊退淮寇,解百姓倒懸之苦。”
降將們聽完顧全武這番話,臉上那股頹唐的表情早已不在了,神色嚴肅了起來,為首那人下跪答道:“顧帥以大義相責,吾等雖然愚鈍,定當盡心竭力。”
顧全武趕緊將那人扶起,然後根據鎮海軍諸位將佐功績,都有賞賜,那些投降的浙東將士也有恩賞,越州城乃是董昌多年苦心經營的巢穴,東南精華盡在其中,顧全武攻破此城,所獲何止百萬,營中將士所獲的恩賞十分豐厚,顧全武還命令大饗士卒,一時間軍中滿是歡笑之聲。
已經入夜,鎮海軍營還滿是歡喜的人群,雖然不久就要回頭去和強大的淮南軍苦戰,但在這福禍莫測的亂世,能快活一時便快活一時,人們左手領到了賞賜,右手就把它們花出去了,也不顧家中還有饑腸轆轆的妻兒。誰知道未來和淮南軍的激戰後,自己還能不能活著享受這些財物,跟隨在軍隊後麵的遊商、妓女便如同聞到臭味的蒼蠅,嗡嗡的圍了上來。在當時的任何一支大軍的後麵,都有一條這樣一條尾巴,區別不過是或大或小而已。顧全武治軍雖然嚴整,卻也不能免俗。如今董昌已經被困在區區內城之中,勝利便在眼前,為了讓在生死間掙紮了好幾個月的士卒們放鬆了一下,除了包圍著降兵和內城的部分軍隊外,顧全武把其他剩下的都放了三天假。
在軍營外的一塊空地裏,隨處可以聽到女人的嬌笑聲和醉漢的叫喊聲。破舊的房屋,甚至隻是一個臨時搭就得窩棚,都可以成為妓寨的所在地。越州的圍城戰破壞了周邊許多村落,強悍青壯年男子的還可以劫掠弱來果腹,而身為弱者的女性便隻有出賣自己的肉體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在軍營外的窩棚裏,隻要付出幾十錢或者幾升米便能和一個年青的女人共渡一宿。許多鎮海軍的士卒幹脆將軍功換來的財貨帶到那裏,痛飲狂嫖,把這些天來戰場上的恐懼和緊張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