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淮南兵精,甲於南方,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饒是顧全武身曆百戰,可像看到像這般慘烈的戰局也不禁變色,他所在離廝殺最激烈的前線不過百餘步的距離,不時有箭矢飛過,他雖然也預先猜想過李神福被追上後,困獸猶鬥,戰鬥肯定會很激烈,可卻沒料到對方竟然會留下這麽多軍隊斷後,甚至發起那麽凶猛的反撲,畢竟對方攜帶的軍糧有限,隻有攻取不下,便是全軍覆滅的結果。顧全武正驚疑間,對麵淮南軍主帥將旗旁突然又升起一麵大旗來,皆是以白色錦布製成,華麗異常,背麵繡著“兩浙招討使”,正麵繡著一個鮮紅的“李”,竟然是此次淮南大軍的主帥李神福,難道他身為一軍主帥,竟然親自領兵斷後。隨著大旗的升起,淮南軍陣營響起一陣激烈的戰鼓聲,接著便是一陣陣“萬勝“聲,仿佛山呼海嘯一般,接著戰線最中央的區域衝出一隊黑衣淮南士卒,個個身披重甲,彪悍異常,呼吸間便突破鎮海軍的陣線,將對方的防線深深的打凹進去,他們麵對的鎮海兵也是浙兵中的健者,可與之一放對起來,便相形見絀,眼看淮南兵便要殺到顧全武麵前來了。
“黑雲都,李神福這廝根本就是假意退兵,引誘我軍追擊,然後孤注一擲,想要一戰定勝負。”顧全武恨聲道,雖然他這次帶領的軍隊足足有一萬兩千,遠遠超過對麵的淮南兵,可在這山間盆地,地勢狹窄,根本施展不開,李神福就倚仗淮南兵精悍勝過對方,想要賭一把決勝。
“君恩,你領千人逆擊,定要將他們給打回去。”顧全武臉色鐵青,大聲下令道。
隨著援兵的趕到,勝利的天平又向鎮海軍一邊傾斜了,黑雲都士卒雖然精悍,但也不可能在側後方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往前猛衝,隨著體力和銳氣的消耗,軍隊數量更多的鎮海軍總能夠投入更多的生力軍,替換已經疲憊的士卒,顧全武看了看太陽,離晚飯還有一個半時辰,大概不會耽誤晚飯吧,他不自覺的笑了起來,這是今天勝利離鎮海軍最近的時候。
在鎮海兵的後陣,兩邊的山坡收縮到了相距隻有二十餘丈的距離,山坡上長滿了馬尾鬆,被替換下來的疲憊士卒和傷兵們突然驚恐的發現,兩邊的鬆林被點燃了,充滿了鬆脂的樹林燒得非常快,強勁的山風夾雜著濃煙吹來,讓人掙不開眼睛,士兵發出驚恐的聲音,亂哄哄的向後退去,軍官們在盡力的彈壓著,驅趕著士兵們去砍伐還沒燒著的樹林,清理出一道隔火帶來,可是從山火後麵傳來的戰鼓和喊殺聲立刻就告訴了鎮海兵們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們被包圍了。
顧全武轉過身,在他麵前顯現出一片可怕的場景,後陣山口兩側的鬆林已經燒著了一大片,透過濃煙和鮮紅的火焰,傳來陣陣的戰鼓和喊殺聲,即使沒有這些,他也能分辨出到底發生了什麽,畢竟這麽快的火勢,隻有可能是有人有意縱火,一片不安的顫抖掠過了每一個鎮海軍士卒的心頭,無論是在第一線廝殺的,還是站在主帥身旁的牙兵,顧全武立刻便明白,全軍的崩潰就在眼前,自己能夠做的就是盡可能挽回損失,保住臨安縣城,隻要臨安城還在鎮海軍手中,淮南軍就無法以那裏為據點圍攻杭州。
“君恩,本帥令你為先鋒,領兵沿著後路突圍,回到臨安城後,堅守不出,以待錢王援兵。”顧全武突然大聲對剛剛回到自己身旁的兒子。
“喏。”顧君恩應聲領兵而去,待到兒子走遠,顧全武拔出佩刀,對麾下親兵大聲喝道:“我軍如今身處絕境,如今之計,隻有一心向前,不是我斬得李神福之首,便是我等全軍覆沒。”話到這裏,顧全武跳下戰馬,來到戰鼓旁,一把搶過鼓槌,奮力擊起鼓來,手下將士受其激勵,又知已無退路,士氣反而漲了幾分,全力向淮南軍“李”字大旗殺去。
天複元年十月,淮南兩浙招討使李神福佯裝退兵,留行營都尉呂師造伏兵於青山之下。兩浙將顧全武領兵追擊,李神福自領兵斷後,兩軍激戰正酣,呂師造縱火焚林,兩浙兵大驚,殊死突圍,呂師造斂兵三麵,獨缺一隅,兩浙兵遂爭先奔逃,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呂師造縱兵逐北,斬殺無數。後又領兵與李神福合圍,俘兩浙將顧全武以下四千人,獲軍資億萬,斬首級五千,大獲全勝,回師圍臨安,兩浙震恐。
杭州,兩浙節度使府,此時已是深夜,除了偶爾傳來府中水塘中的蛙聲外,一片寂靜。錢繆正躺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突然依稀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立刻便坐了起來,他出身低微,當上這兩浙節度使後,更是謹小慎微,每日取一硬木為枕,睡的稍微熟一點,便從枕頭上墜落驚醒,便起來處理政事,其勤勉可見一斑,眼下其愛將顧全武又領兵在臨安與淮南軍相據,他幹脆就在節堂後的書房睡覺,隨時可以處理緊急問題。
錢繆剛剛從榻上坐了起來,房門便被推開了,隻看見手下蘇州刺史衝了進來,臉色惶急,顯然發生了什麽不妙的事情,身後緊跟著的便是自己幕府中參掌機要的掌書記羅隱,身上披了一件錦袍,顯然也是剛剛驚醒了。
成及進得門來,也顧不得行禮,上前走到錢繆身旁附耳低聲道:“淮南李神福大破我軍,如今我軍營寨盡失,敵軍已經包圍臨安城,形勢萬分危急。”
這消息宛如一個響雷打在錢繆頭頂上,臨安不但是杭州城外的重要鎮戍,相距杭州不過一日的路程,而且還是錢繆的故鄉,他祖上墳墓便在臨安城外的衣錦軍。他強自壓製住心中的情緒,低聲道:“成兄弟莫急,現坐下喝口水,那全武可好。”他心中還存了萬一的希望,他知道顧全武足智多謀,又深得軍心,如今雖然戰敗,杭州城中還有三四萬精兵,還有挽回敗局的機會。
“顧帥生死不知,據回城的敗兵說,好像是為李神福所俘,如今在臨安城中堅守的是顧帥公子顧君恩。”成及臉色陰暗,低聲答道。剛剛說到這裏,隻聽到咯噔一聲,錢繆竟然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成及、羅隱二人趕緊搶扶起來,羅隱深諳醫術,趕緊猛掐人中,好一會兒功夫,錢繆方才咳出一口濃痰來,幽幽醒轉過來,失聲道:“既失良將,痛殺我矣。”說到這裏,竟失聲痛哭起來。
羅隱、成及二人見錢繆這般模樣,不禁麵麵相覷,平日裏錢繆深沉有大誌,喜怒不形於顏色,哪裏見過他這般模樣,過了半響,錢繆止住哭聲,抬頭問道:“某方寸已亂,已經惶然無計,兩位都是某家腹心之任,如今突喪大將,當如何相對,還請直言。”
羅隱成及二人對視一眼,成及上前道:“淮南雖然僥幸獲勝,但是重要關隘還都在我軍手中,隻要小心把守,敵必然不能久持,那時再做計量吧。”
羅隱點了點頭,補充道:“成將軍說的不錯,李神福勞師遠征,又野無所掠,其軍中定然積蓄無多,所以才施詭計破我軍,如今之計錢王應領大軍出杭州,彼若圍城則襲其背,彼若不攻則為臨安聲援,穩定軍心。臨安城乃是大王故裏,民壯皆有同仇敵愾之心,隻要有援兵在後,淮南賊定難破城,如今已經是十月,彼求戰不得,必然有退兵之意,顧慮我軍襲其背,定然會求成,那時再想法將顧帥換回來。”
錢繆聽到這裏,起身一邊穿衣一邊對成及道:“如此甚好,我出城時,府中軍務便偏勞成兄弟了。”
臨安城外,數十騎站在城外的小丘上,卻是李神福領著一眾將佐,正在觀察著守軍的情況,隻見不遠處的臨安城城牆約有三丈左右高,一隊隊民夫正在往城頭運送材料,好像正在加高城頭和修補女牆,城門早已緊閉,看搬上城頭的礌石滾木形狀,許多幹脆就是城中百姓的房梁。城頭守軍看到城外土丘上的數十騎,發出一陣陣的驚呼聲,顯然已經是驚弓之鳥,再也經不起驚擾。
“呂兄,既破顧全武,又當如何進兵?”李神福手中馬鞭斜指著遠處的臨安城,幾有“投鞭斷流”的模樣。
“李帥考校末將了,敢不從命。”呂師造笑道,他在破顧全武之役中居功至偉,領偏師先是縱火,然後讓開有死中求生之念的敵軍,尾隨追擊,斬首數千,可手下隻損失百餘人,連李神福也稱他精通兵法。他捋了捋頷下長須,肅容答道:“臨安乃是錢繆故裏,我軍雖然大獲全勝,可這臨安城卻毫無降意,攻之圖傷士卒,兩浙眾將以顧全武為首,如今顧既亡,餘子碌碌,為李帥計,不如休養士卒,若敵兵來,能勝則戰,不能勝,以顧全武為質,亦能求和,亦能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