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這座東南名都,自乾寧三年以來,不過七年功夫,算來這已經是第三次遭到圍攻,而且碰巧的是這三次圍攻的進攻一方都是來自浙西,主力也是由孫儒降兵組成的武勇都,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主人由錢繆變成了呂方,說來也算是許再思與這越州城有緣吧。
趙引弓站在城樓上,眉頭緊鎖,在城東的鑒湖邊,百餘名敵軍正驅趕著民夫挑運土石,修建一座土壘,不遠處的湖麵上,停泊這數十艘大小船隻,在夕陽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清楚桅杆上飄揚的紅邊白底的大旗,趙引弓明白,這些便是隨武勇都東侵軍南下的湖州水師。那些船隻不遠處正好有一個小湖灣,水深浪淺,是一個停泊的好所在。那土壘正處於湖灣的出口處,顯然為保護停泊的戰船所建。
“主公,石城山一戰,我這棟水師盡沒,彼水上已無抗手,若讓其再將那土壘建成,湖州水師戰船便可放心停泊,那時呂方便可沿著水路運糧接濟武勇都,以為長久之計,形勢對我軍便大大不利呀。”說話的卻是趙引弓的部將吳過,攻取越州之役,他立功頗多,如今已經是明州親兵左衙指揮使,極得趙引弓信重。
趙引弓點了點頭,吳過方才的話已經說出了他的心聲,本來他陣前退兵,讓方永珍和許再思二虎相爭,自己卻奪取了越州城,本以為武勇都就算勝了,也是無根的浮萍,進退失據,見堅城南下,便會如黃巢、秦宗權那等流賊一般,去衢州、括州等防衛薄弱之處。他卻沒想到許再思竟然委質與呂方,自稱為臣,求取援兵軍糧,繼續進攻越州。更讓他料想不到的是,呂方竟然有這等膽魄胸懷,接受了不久前剛剛叛變了錢繆的許再思,一麵派遣船隻運送軍糧給武勇都,一麵遣使者前往廣陵,上書楊行密,請求委任許再思為越州刺史。如此一來,許再思軍勢大振,在呂方派來的水師的支援下,以主力直逼越州城下,越州的屬縣看到風向不對,也紛紛投靠了武勇都。趙引弓雖然取了越州城,倒好似反被許再思困在城中了。
趙引弓看了好一會兒,好似有些厭倦了,轉過頭來問道:“那依你看當如何是好呢?”
吳過滿臉興奮,上前一步道:“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賊子新至,立足未聞,看這進度,夜裏那土壘定然完不成,夜裏那些船隻定然要到灣中停靠,那時我們選精兵出城偷襲,放一把火將那些船隻盡數燒掉,也好挫挫他們的士氣。”
“也隻有這般了,可惜水軍戰士已經大半喪在了石城山了,便是還有戰船也無濟於事了。”
已經是三更時分,越州城的水門已經無聲的打開了,在暗淡的星光下,十餘條小漁船滑了出來,接著兩側更伸出六七條快槳,劃了起來,隨著快槳的滑動,船速漸漸快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到了那湖灣的外麵,領頭的吳過伸出手來探了探風向,發現正好風是向湖灣那邊吹去,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惡狠狠的下令道:“起帆,快快劃槳,一同衝進那湖灣去,等會兒聽我的號令,一同點火,今夜老子要把那些湖州賊全部送去喂魚。”
水手們趕緊升帆,此時沒有月光,為了怕敵軍發現了,事先有了提防,船上隻用了幾個蒙了紅布的燈籠,從岸上看過去倒好似夜裏捕捉魚蝦用的誘火。可在這般昏暗的燈光下,想要在這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完成升帆這等複雜的行動,倒是麻煩的很,急得吳過不住低聲喝罵,燈光透過紅布,照在眾人的臉上,仿佛都一個個血人一般。
隨同的小船紛紛也升起帆來,吳過來到船尾,仔細的檢查了一下栓在船尾的小艇,這可是船上七八人的性命所在,船上已經裝滿了浸透了清油的幹柴,等會一近湖灣,便幹柴點著了,好將敵船燒著,水手們便要由這條小艇逃命。
水手們隨著低沉的號子聲,一同劃槳,加之船帆借來的風力,船速越來越快了,不一會兒,最前麵那艘船離湖灣口不過二十餘丈了,以現在如同奔馬一般的船速,這也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情了,站在船首的吳過已經可以聽到土壘上的武勇都哨兵發出的報*角聲了,他幾乎可以想象的到敵方將領此時臉上的驚慌失措。“已經來不及了。”他喃喃自語道,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已經可以看到湖灣內停泊的湖州水師戰船巨大的輪廓。
“點火!”吳過大聲吼道,隨著他的命令,兩名準備已久的親兵將燈籠扔到艙內的堆的滿滿油柴上,接著捅破了燈籠。燈籠內跌落的燭火很快就點著了糊燈籠用的紙張,接著火舌舔在浸透了清油的幹柴上,火焰一下子騰了起來。借著火光,吳過已經可以看見湖灣的岸邊,停滿了一條條湖州水師戰船,站在岸邊土壘上的哨兵一麵射出零星的箭矢,一麵發出呼救的喊聲。
“吳頭兒,快上艇吧,船進了湖灣,想要出去就麻煩了。“身後的士卒稟告道。
吳過轉過身來,遺憾的歎了口氣,可惜自己不能親眼目睹敵軍水師葬身在火海中的美妙情景。船上的水手們已經差不多都下小艇了,船舵已經別死了,反正對方船隻靠的那麽密,隻要方向差不多對了,決計不會撞不中的。吳過走到船尾,親兵站在小艇上,右手提著佩刀,準備待吳過上艇便斬斷繩索。吳過正準備轉過身最後看一眼那些敵軍戰船,突然他感覺到腳下的船身一陣劇烈的震蕩,接著便覺得一痛,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一條黑色的鐵索掃過船麵,幾乎將甲板上的所有物件盡數掠入水中,吳過便是這些“物件”中的一個,一直碰到桅杆,船隻巨大的衝力使得桅杆發出咯吱咯吱的斷裂聲,終於,船身打橫過來,被鐵索給攔住了。原來武勇都雖然沒有將那土壘修建完畢,可為了防止敵軍偷襲,便在那湖灣入口處拉了一條鐵索。那天夜裏星光暗淡,明州軍的偷襲部隊根本沒有發現一條鐵索,於是那些飛速的火攻船大半都撞到那三條鐵索上。吳過被飛速掠過鐵索幾乎攔腰截斷,在逃生小艇上的水手們親眼看到他們的吳頭兒被撕成了兩段,可是其他船隻就沒有他們這麽幸運了,後麵許多船隻的水手都在甲板上,排隊到後麵的小艇,混亂之間也沒有弄明白為什麽前麵的船隻突然打橫過來了,便看到一條鐵索沿著甲板掃了過來,飛速掠過的鐵索將阻攔在他們道路上的一切物件斬斷,無論是腿骨、脖子、還是木板。鮮血立刻噴射出來,可很快就被火焰灼幹,落入冰冷的湖水中的士卒也很快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命,隻有少數幸運兒能夠逃生。
終於,在一艘又一艘火攻船的撞擊下,那鐵索終於隨著一聲脆響,斷為兩截,落入湖水中,兩艘火攻船衝進了湖灣中,撞在一艘湖州水師的戰船上,立刻便燒了起來。
周安國躺在帳中,鼾聲如雷,脫得赤*條條的一身黑肉下麵還壓著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那日接到呂方的結交武勇都中下級將吏的密令後,他便去了忌諱,將水師軍務盡數委給了副將,自己整日裏和許再思麾下的將吏推杯換盞,喝五邀六,過的好不快活,那些武勇都將吏一來見他水戰著實有些本事,又要在呂方手下做事,對其也是曲意奉承。這周安國雖然言談鄙俗,可也有一番好處,那便是下的了身段,拉的下臉,幾杯黃湯狗肉下了肚子,便全無架子了,與軍中漢子倒是脾胃相投。這下一邊曲意接納,一邊小心討好,這些日子,周安國倒著實在武勇都軍中結交了不少酒肉朋友。
昨日到了城下,負責修建土壘的那個武勇都校尉弄來五六隻雞,七八尾魚,整治幹淨了,便請了周安國和幾名湖州水師將吏,一同吃喝了半宿,待到周安國喝了七八分醉意時,還弄了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女人送到他帳中,說是給周統領暖被窩的,結果待到報信的副將衝進帳中,隻見帳中滿是酒氣,統領睡的如同死豬一般,怎麽喊也弄不醒,沒奈何隻得從帳外的水缸弄來一盆冷水,盡數澆在他的身上。
“哎呀。”周安國一下子驚醒了過來,還沒醒過神來,便看到一人一把將他抓了起來,大聲吼道:“統領,越州守軍出城夜襲,火攻灣中我軍戰船。”
“什麽?”周安國身上殘存的三四分酒意頓時不翼而飛,這幾日他雖然將軍務盡數交給了副將管理,可水師停泊所在還是他選定的,船隻停的如此緊密,一旦遭到火攻,其後果可想而知。想到這裏,他眼前立刻浮現出了呂方那喜怒難測的麵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有多少敵船?損失了多少?”周安國隨手從一旁的榻上拿起一件袍服裹在身上,一麵往帳外衝去。
“統領莫急。”副將一把將他拉了回來:“你身上穿的是女服。”
周安國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倉促間竟然披了件女袍在身上,趕緊脫下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