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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屠城上

周安國隨便將自己那件寬袍往身上一裹,也來不及穿上鞋,光著腳邊衝出帳外,到了岸邊一看便覺得好似一盆冰水迎頭澆下來,不由得呆若木雞。原來衝進湖灣中的火攻船倒也隻有兩艘,可恰好其中一艘撞到的便是周安國的座船,艦隊中兩艘龜船中的一條。而更倒黴的是那條龜船在石城山水戰中與敵艦衝撞,船舷有些破損,昨日拋錨停泊好後,水師中的木匠便將部分受損處的鐵板木板拆卸下來,準備次日好生檢查一番,船上的水手也都到了岸上歇息,結果被火攻船撞上,搶救不及,眼見的已經被燒得隻剩下一個船殼了。

“這可如何是好。”周安國不由得唉聲歎氣跌足歎道。呂方治軍,並不是僅僅以勝負結果以為獎賞將帥的憑證,而是看將領在當時情況下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他深信一點,做出錯誤的決定贏得的勝利,比正確的決定而失敗還要糟糕,因為前者帶來的錯誤經驗會在未來的戰爭中狠狠的懲罰你。周安國這次水師停泊,臨敵停泊卻讓水手們在岸上過夜;自己是水師統領,卻在軍中飲酒大醉;還留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帳中過夜。上麵這三條,隨便一條都可以讓他被重重治罪。想到這裏,周安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出身降將,卻自領水師出兵在外,算來比位置遠在他之上的陳五還要早些,莫邪都中早就有不少人說他閑話,不過是杭州碼頭和石城山兩次水戰他都大獲全勝,加上呂方堅定的支持他,將這些人的聲音給壓住了罷了。可這次損失雖然不大,可偏生被燒毀的卻是自己那條座船,瞞是決計瞞不住的了,隻怕要脫一層皮了。

副將看周安國這個模樣,卻哪裏知道他心裏打得小九九,勸慰道:“統領,幸喜昨日在灣口拉了一條鐵索,絕大部分火攻船都被鐵索給攔住了。其餘的船隻都沒有什麽重傷,也就是損了一艘,算來還是我方勝了。”

周安國聽了副將的勸慰,臉色略微緩和了點,快步來到自己的座船旁,跳上船身,從頭到尾仔細查看,隻見那船裏麵龍骨都被燒壞了大半,決計是不能修複了。待到檢查完畢,周安國跳下船身,低聲吩咐副將道:“等會你將船上剩下的鐵甲拆下來,再放把火將其燒幹淨。”說罷便回帳中去了。

那副將聽了一愣,隨即便會意了,原來這兩條龜船之所以能夠帶上這麽多鐵甲還能如此靈活,其內部結構無論是龍骨的鋪設還有水密隔艙的使用,都頗有獨得之秘,周安國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也知道其中頗有機密,既然這船已經無法修複,不如一把火燒幹淨,免得讓內行人看出門道,也造出來與己方為敵。

周安國回到帳中後,便喚來軍中書吏,他已經下定決心,將昨夜的事情一一如實稟告呂方,畢竟這軍中近百名將吏,許多都是呂方的淮上舊部和丹陽子弟,瞞是決計瞞不住的,與其讓那些盯著自己這個位置的人在呂方麵前告惡狀,不如自己早點說實話。畢竟作為一個外來的降將,主公的信任才是自己立足的唯一保證。

越州城中,刺史府,一名形容狼狽的水手伏在地上稟告道:“主公,昨夜吳指揮使領我等夜襲敵船,眼看一切順利,大夥兒就要衝進灣中,可沒想到敵軍在灣後拉了一條鐵索。”

趙引弓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臉上也平靜如水,好似方才聽到的並非是己方突襲失敗的消息一般,問道:“那吳過呢?被俘了還是戰死了?”

“小的也不知道,隻是聽與吳指揮使同船的兄弟說,將爺落水前被那鐵鏈掃了一下,當時船速很快,隻怕,隻怕。”說到這裏,那水手的聲音突然頓住了,他膽怯的抬起頭來,小心的看著上首趙引弓的臉色。

“罷了,你昨夜也辛苦了,能活著回來也不容易,先下去歇息吧!來人,昨夜出城的將士們每人賞錢五貫,戰死的再加五匹青絹,一同給他們的家人。”

唐時軍法,兵卒出戰,若兵敗覆其主將,自己逃生回來,是要十抽一處以斬刑的,那水手若不是有在明州的家小牽連,隻怕早就逃生去了,此刻突然得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喜的呆住了,過了半響才連連磕了七八個響頭,退出屋外通知同伴們去了。

那水手離去後,趙引弓並沒有回到屋中歇息,明州軍的將吏們此時大半都在各處巡守,堂上隻有趙引弓一人,隻有門口兩名披甲持兵的親兵侍衛。這時,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響,那兩名親兵趕緊轉頭往堂內看去,隻見趙引弓臉色鐵青,方才手中玩耍的玉如意已經不見了,地上卻滿是碎玉。看到這般景象,那兩人立刻轉過頭來,仿佛堂上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第二天,領兵攻取了諸暨縣城的許再思回到剛剛回到越州城下,聽說湖州水師被襲的消息,立刻趕到周安國營中。他可以說是最明白眼下湖州水師對於圍攻越州的重要性的人了。古語有雲:“南人乘船,北人騎馬。”隻要水上的優勢在自己這邊,呂方便可以從杭州源源不斷運送軍糧和援兵來,而自己就算一兩次進攻受挫,也可以重整旗鼓,最後拿下越州城,可一旦舟師沒有了,通過陸路運送軍糧不但耗費巨大,而且在兵亂四起的浙東很容易遭到伏擊。“千裏饋餉,士一日不可再食”說的便是這個道理。所以他看到湖州水師隻有一條船被燒毀,不由得舉手加額,立刻把當值的軍官拖下去打了二十軍棍,然後命令他兩日內一定要將那土壘修建完畢,決計不能再出半點差池。

幾個月來的被圍攻、解圍、破城,現在又被圍城,越州城中的百姓們已經麻木了。街上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也沒有,雖然是陽光普照的白天,偶爾走過的巡邏明州軍士,帶起一陣陣塵土,軍器的碰撞聲在坊間回蕩,好似鬼蜮一般。

胡真行走在街上,身後跟著兩名舊部,他開門獻城之後,趙引弓委任他做明州軍中的一名虞侯,統領五百兵,算得上是極為看重的。胡真卻堅決不接受,他已經厭倦了這種戰亂的生活,正準備向趙引弓告辭,領著舊部和收養的孩子回到故鄉,躬耕田畝,以求自保便是了。可隨即武勇都便挾持著降兵到了越州城下,四處兵荒馬亂,沒奈何他也隻能留在城中,眼下他和數十名舊部便成了一個兩邊不管的狀態,舊日的長官自然是沒人管他,明州軍沒有趙引弓的命令,也沒有來管他,幸喜俸祿柴米倒是半份不少,朔望日都有軍士送到宅中,胡真也就硬著頭皮收下了。

胡真過了福興裏,眼見到了前麵左拐,便到了自家的住處,這時右邊的坊牆後傳來一陣尖利的呼救聲。胡真趕緊快步跑到不遠處的坊門前,那寬厚的坊門卻是大開著,剛進來便看到一具屍首躺在血泊中,翻過來一看,卻是看守坊門的徐老兒,脖子上挨了一刀,眼見的被砍斷了大半,隻虛虛的連著一層皮肉,雙目園瞪著,也不知道死前看到了什麽事情。胡真隨手將其雙目掩上,拔出腰間佩刀,帶著手下,小心的往裏麵探去,剛走了十幾步,便看到一個灰衣漢子連滾帶爬的跑了出來,胡真搶上一步劈胸抓住,摜倒在地上,當胸踏了一腳,喝道:“好個賊子,朗朗乾坤,竟然入室殺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漢子本驚魂未定,被摔倒在地,反而給摔清醒了,一把抓住胡真的腿,哭喊道:“冤枉啊,胡校尉,可不能冤枉了曲大,莫說小人沒這個膽子殺人,便算小人有那個膽子,看門那個徐老兒挨得那一刀,尤其是尋常手段使得出來的。”

胡真聽了一想果然不錯,方才那一刀幹淨利索,便將人的脖子砍斷,便是將人綁的結結實實的,瞄準了砍也難得很,若是手力,眼力都是穩到極處,也難以做到,如非是經年的老儈子手,便是沙場上磨練出的老兵,看眼前這漢子形容猥瑣,分明是市井間的無賴漢罷了,如何能有這般手段,不由得踏在他胸口的腿便鬆開了。

那漢子見胡真放開了他,趕緊爬起來說明原委,原來這曲大本是越州城中的破落子弟,據說祖上也曾當過縣令,如今早就敗落了,平日裏便靠變賣祖產和偷偷摸摸過活,可越州城這些日子連連圍城,當鋪裏早就人滿為患,路上又無行人,把這曲大可餓的兩眼冒金星,這天他路過這福興裏,想要摸進去偷點吃的,可沒想到進來一看都是死人。正在此時,不遠處的宅院中傳來一聲慘叫聲,顯然是女子聲音。胡真正要前去看個究竟,卻被曲大一把抱住,正要掙脫,卻聽到曲大苦苦哀求道:“胡校尉,莫要去了,這樁事情你管不了,是明州軍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