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渥站在一旁,正在解開弓衣,方才山路上大雨磅礴,為了防止弓為雨水淋濕,溶了弓膠,他將所用的強弓用油布製成的弓衣包裹好,待遭遇虎襲時,又天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自然是用不上弓箭,眼下好不容易天色轉明,他趕緊取出強弓。這猛虎雖不通人語,可在這山間幾乎天天都在搏殺,對雙方的形勢對比頗為敏感,它擊倒二人以後,四周士卒們步步進逼的形勢為之一滯,隨之在屍體旁徘徊了幾步,不住低聲吼叫,雄壯的虎吼聲在山間回蕩,十分攝人,眾兵卒為猛虎氣勢所奪,不約而同紛紛後退,舉兵自保。
楊渥好不容易解開弓衣,彎弓便要射殺這猛虎,卻隻聽到那猛虎低吼了一聲,縱身一躍,有兩丈多遠,竟然越過了在他身前護衛的兩名兵士,一對前爪已經向他胸口掏來,隻要讓那對爪子沾到一星半點,隻怕楊渥身上不會有半塊骨頭還是完整的。
那猛虎來勢極猛,已經將方圓丈許地籠罩在其中,這危急關頭,楊渥反而靈台清明,他知道如果自己像兩邊躲閃,縱然躲過了猛虎這一撲,也決計躲不開接下來的一掀一剪,現今唯一的生機便是向後退卻,畢竟此地已經是平地,並非猛虎慣於捕獵的山間,而且猛虎這一撲已經用盡了全力,決計沒法這麽快的連續撲擊。於是他趕緊將手中大弓橫掃過去,希望能夠阻上猛虎一下來勢,同時向後跳去。
隻聽得“喀嚓”一聲脆響,那柄兩石的強弓已經被虎爪掃到,斷成兩截。楊渥隻覺得臉上一涼,接著便是劇痛起來,卻是被割斷的弓弦掃到,割破了臉皮。他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反手已經將腰間橫刀拔了出來,手腕一抖,已經將刀立在胸前,將對手隔在外門。
楊渥為楊行密心目中的繼承人,雖說有諸般缺點,可著實在刀槍弓弩上沒少花心血,一雙手還沒學會拿筷子,就已經握著刀柄了,更不用說這些年來名師調教,戰陣搏殺,手中有了兵刃,心頭立刻篤定了大半,雙膝微曲,腰間微沉,氣度已經如同山嶽一般。那猛虎雖然未曾學習武藝,可對這生死間搏殺的感覺最是敏銳,見對手並未如同平常一般四處躲閃,反而挺刀相鬥,不由得焦躁起來,大吼了一聲,便又向楊渥撲了過來。
一旁的範思從剛搶了一柄鋼叉,想要搶到楊渥身前相護,便看到那猛虎撲了過去,趕緊喊道:“司徒快讓開,讓兒郎們圍殺此虎。”可楊渥不但沒有後退,反而向猛虎對衝過去,好似要與其硬拚一般,範思從不由得心膽欲裂,失聲驚叫,以為楊渥定然無幸。可那猛虎落地後,卻隻是低吼了兩聲,向前走了兩步,便撲倒在地,不再動彈,好似死了一般。
範思從見狀趕緊衝了上去,看看楊渥是否還有生機,卻隻見在那猛虎身後丈許遠站著一人,身上滿是血汙,看不出衣服顏色,手中提著一柄橫刀,走近一看,正是楊渥,不由得又驚又喜,上前一把抱住,在身上四處摸索,急道:“司徒哪裏受傷,快些取上好的金創藥來。”
“不過是隻長毛大蟲罷了,如何能傷的了某家。”楊渥一把推開範思從,朗聲笑道:“某身上的血都是那畜生的,倒嚇著範長史了。”
範思從聽楊渥聲音中氣十足,的確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一顆心才下了肚,這才覺得全身筋骨酸麻,竟好似幹了一天苦役一般,正想勸說楊渥兩句,不可再如此冒險的話,卻聽到身後士卒們的喝彩聲,才想起那猛虎好端端的為何一落地便喪了命。趕緊轉身走過去一看,卻隻見腳下一條血跡延伸到那老虎的尾部,走近一看,那虎正麵並無傷口,在胸腹之間卻有一條三尺餘長的口子,這傷口極深,已經可以看到內髒了,好似被人從當中剖開了一般,腸胃都已經從中留了出來,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看到這裏,範思從不由得嘖嘖稱奇,這胸腹之間乃是老虎的要害,平日裏防護的甚近,卻楊渥如何能一擊奏功。範思從凝神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是如何回事。原來方才那猛虎淩空撲來,楊渥借勢躬身衝入對方正下方,舉刀上刺入老虎的腹中,那老虎來勢太猛,雙方交錯,結果便被楊渥剖了腹,反倒丟了性命,也是倒黴之極。
範思從待到想明白了,回過身來,卻隻見楊渥坐在道旁石頭上,讓一旁的親兵為他縫補臉上的傷口,渾身滿是驕矜之氣,本欲出口的勸誡之言也隻好吞了回事,他跟隨楊渥多年,也知道這主上性子是屬叫驢的,“牽著不走,騎著倒走”,若是忤了他的性子,除非是他爹楊行密,誰的話他也聽不進去,此時他誌滿得意,還是等回城之後,找個機會再慢慢勸諫便是。
範思從正思量如何勸說楊渥不再如此輕身犯險,卻聽到前麵山路上傳來一陣人聲,側耳傾聽依稀正是“楊公子,範先生”模樣,正是自己與楊渥此次出獵的稱呼,心知是有了急事,趕緊命人相應。不一會兒,三個汗流滿麵的漢子趕了過來,正是留在山下那水塘旁看守行李的親兵。不待範思從開口詢問,為首那人已經撲到在地,大聲稟告道:“稟告司徒、長史,廣陵有急使趕來,說大王派人到府上有要事相招,還請司徒連夜回廣陵。”
楊渥聞言,霍的一聲站了起來,也不顧臉上縫了一半的傷口,轉身看著範思從笑道:“父王有事相招,範長史以為所為何事呢?”
“此時田、安二人作亂,戰事正是膠著狀態,吳王連夜相招,定然是戰事有所轉機。”範思從不假思索,朗聲答道。
“不錯,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範長史與某家想到一塊去了,我等快些下山,趕回廣陵便是。”楊渥大笑道,他本自視極高,這次平叛之戰,他就想立下大功,讓淮南諸將看看,到底誰才應該是楊行密真正的繼承人,這些日子在廣陵早就憋壞了,此時聽到父親相招,此時恨不得肋生雙翼,直接飛到廣陵。
看到楊渥興奮異常,範思從走到他身旁,屏退左右軍士,低聲道:“司徒,大王這次從淮上召回了王茂章、台蒙二人,這兩人都是經年宿將,這次平叛大軍實際指揮權定然是在他兩人手中,您所要做的,就是結好與這二人,吳王出身低微,子息並不繁盛,淮南舊將大半出身草莽,桀驁不馴,百年之後,未必能為將軍所用,這次若是讓您與這兩人共事,想必吳王也有讓您結好與他們的意思。”
楊渥聽到這裏,冷哼了一聲,麵上頗有不屑的神情,可是聽到心腹苦口婆心的忠言,也隻得點了點頭,冷笑道:“好吧,且在聽你一回,不過待到某家坐穩了基業,還是要用你們這些貼心人。”
廣陵,自從田、安二人起兵之後,本來駐守楚、泗二州以備北方的王茂章、台蒙二人便領大軍進入廣陵。天色剛擦了黑,便已經禁止百姓出坊,道中不斷有一隊隊披甲持兵的軍士巡邏,百姓們也個個早早關緊門戶,躲在家中,諾大一個廣陵城,街道上竟然空無一人,一陣陣江風吹過,帶起一陣陣塵土,如同鬼蜮一般,城門處更是戒備森嚴,仿佛隨時都有大軍來襲一般。
吳王府,明堂,六七個燭台點滿了手臂粗細的明燭,將堂上照的如同白晝一般,自從田、安二人作亂之後,楊行密便將此地作為平叛指揮中心,後來王茂章、台蒙二人回廣陵後,由於他身體日漸衰弱,於是便讓這兩人在堂中主持戰事,自己且在不遠的院中慢慢靜養。
這明堂本頗為寬敞,足可容納二十餘人,可此時卻隻有王茂章、台蒙、徐溫三人。王茂章與台蒙二人正凝神看著幾封書信,神情凝重之極,過了半響功夫。這台蒙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沉聲詢問徐溫道:“徐兄弟,這些書信是從哪裏來的,可是信得過嗎?”
徐溫站起身來,他雖然資格很老,可是眼前二人都執掌兵權,在淮南軍中乃是位高權重的人物,地位遠在自己之上,行禮如儀之後答道:“台使君,這些是某家在安賊身邊一個心腹那裏得到的,來源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此信中所說田賊動向與李招討派來的使者所敘一致,也可以印證此信的可靠性。”
“不錯,兩日前神福派來的使者也說田覠棄城傾大軍西向,讓我們趕快渡江,以步兵截斷他的後路,兩麵夾擊,這不正好和這信中田覠讓安仁義領兵堅持十五日相符嗎?”說話的正是王茂章,此時他臉上平日的粗豪已經全然褪去,額頭的皺紋幾乎成了一個“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