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隻需五十餘日?”呂方渾身不由得一震,小心翼翼的從錦囊中取出數粒穀種,便將錦囊收緊口子納入懷中,倒好似這錦囊中裝的不是穀種,而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一般。
呂方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掌上的穀種,過了半響方才抬頭問道:“借問一句,這穀種應當本非中土所產,可是來自占城、真臘?”
聽到呂方的問話,王審邽臉色大變,驚道:“不錯,正是南蠻所產,不過此穀種在福建所種的也不多,相公如何得知?”
“不過是聽原來客商傳聞罷了,當時也沒當回事,沒想到造化之奇,非我輩所能揣度。”呂方笑著搪塞道,腹中暗想“果然正如自己所料的,這穀種便是宋代方才在南方推廣的‘占城稻’,隻是想不到此時在福建便已經有推廣種植了,有了這穀種,自己積糧練兵,以觀風雲變幻的計劃又多了幾分把握了。”想到這裏,呂方取出錦囊,將手中那兩粒穀種又重新放回囊中,拱手作長揖道:“王公這等重禮,某家代兩浙萬民拜謝了。”
“不敢。”王審邽趕忙讓開呂方的施禮,他對呂方的反應很滿意,來杭州之前,他通過和王道成的交談和其他渠道,得到了不少關於呂方的資料,經過分析後王審邽得出結論,呂方這人自奉甚薄,不愛財貨珍寶;已經位至兩浙之主,可也隻有一妻一妾,看來也不像是喜歡美色之人;而又是贅婿出身,自己這邊也沒有親族,妻子那邊的外戚也被呂淑嫻管束的極嚴,向從那邊打通關係也是不太可能了;想要投其所好,贈送這良種便是最好的選擇了,一來的確對呂方有極大的好處,二來所費也不多,而且往深裏說,福建這邊如是推廣開來,兩浙與福建山海相連,幾粒穀種又是哪裏禁止的住的,還不如現在做個順水人情,將這樁婚事辦成了,自己這邊便是受益無窮了。
呂方將錦囊交給一旁的駱知祥,此時他的心情較之剛才要好多了,眼前這個王審邽雖然貌不驚人,可是處事沉穩,知民間疾苦;那去世的王潮將威武軍節度使之位跳過他傳給了其弟王審知,卻沒有聽說什麽兄弟不和的傳言,可見王審邽是一個顧全大局之人,威武軍的高層也是比較團結的;王審知痛快的將趙引弓的財帛悉數還給了自己,可見其人並非貪圖財貨的短視之人,對於福建民力的使用也比較節製,威武軍和福建本地居民的矛盾也並不激化。在當時的經濟技術條件下,如果敵人的內部沒有什麽問題,即使鎮海軍的力量占有優勢,想要消滅一個地勢險要的敵人還是很困難的,既然無法消滅近鄰,那就應該盡可能的建立良好的關係,好抽出更多的力量來進行內政和對付北方的強敵,那麽與對方的聯姻也不是不可以提的,反正自己的女兒年齡還小,真正成親至少還要五年,在這個亂世,五年時間可能發生很多事情,而且如果自己將女兒嫁給其他人,一旦自己兵敗身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是如果和王家聯姻,最少也是能保住一條性命,為自己在亂世中留下一條血脈。
“潤華,請原諒父親的自私吧!畢竟在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個人的那點感情實在是太過輕薄了。”呂方歎了一口氣,心下突然感到一陣無名的悲涼,自己現在雖然手握重權,一聲令下,便能讓萬人赴死,可是卻不能保證自己最後能安然的在床上去世,更不要說護得家人安康了,畢竟在這個亂世,無論你是怎麽樣的強者,在時代麵前,都顯得那麽的無力。
呂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肅容道:“王使君欲與我家皆為秦晉之好,這本是一樁美事,隻是我還有一樁事情,若您答允了,呂方自當從命。”
“呂相公請講,若是王家力所能及之處,自當應允。”王審邽肅容答道,他早已注意到一直以來呂方的不正常表現,這下聽到呂方鄭重其事的提出條件,知道便是緊要關頭,趕緊小心應答。
“夫妻之間,須得性情相投,我那女兒愚笨的很,隻怕未能侍奉君子。此番王公回福州時,請帶上我那女兒的一名婢女,也好事先知道世侄的喜好。”
聽完呂方的條件,王審邽心下大明,定然是呂方愛惜女兒,雖然看過了王延翰的圖像,可是還放不下心來,此次帶去的婢女定然是他的心腹,便是去查看一下王延翰的容貌性情,免得是個瞎跛之類的,害了他女兒的青春,這也是應有之意。趕緊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此番好事成諧,延翰便是呂相公半子,明年閑暇時,自當前來拜訪。”
堂上的鎮海軍將吏見聯姻之事既成,知曉內情的,心中的大石頓時放下,紛紛上前大聲道賀,此時他們的道賀聲較之方才的多了三分歡喜,少了兩分擔心,其中的甘苦也隻有堂上之人才能知曉了。
已經是初更時分,屋中靜謐無聲,隻有偶爾飛蛾撲火時發出的劈啵聲。呂淑嫻獨坐在幾案前,雙目凝視著案上的燈籠,神思不屬,好似在等候什麽一般,暈黃色的燈光照在臉上,較之白日裏,少了兩分英氣,卻又多了三分柔美。
“唉!”屋中突然傳出一聲輕輕的歎氣聲,呂淑嫻站起身來,伸出手去要撲滅燈籠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失望。突然門外有人說道:“今日之事都遂了你的意,你又何必歎氣呢?”
“任之!”呂淑嫻驚道,聲音裏滿是驚喜,隻聽得哢嚓一聲,房門便被推開了,門口站著一人,看身形正是呂方,被陰影遮著的臉上也看不清什麽表情,肩上已經有了一小塊濕痕,卻是被露水浸濕的,也不知在屋前站了多久。
“夫君你為何不進屋?夜寒露重,小心生病了。”呂淑嫻上前兩步,想要拉丈夫進屋,卻突然又停住了腳步,此時兩人相距甚近,隻見呂方的臉色非喜非怒,呂淑嫻和他做了十餘年夫妻,深知這個丈夫心事藏得極深,便是自己這個做妻子的,心中也不知有多少秘密隱瞞著自己,這十餘年來,兩人琴瑟和諧,夫唱妻隨,莫說是吵架,便是紅臉也是極少有的,更不要說像今天這般事情了。
呂方站在門前,一雙眸子看著妻子,臉上神情變幻,倒似平生第一次認識眼前這人一般,過了半響,方才幽幽的歎了口氣,道:“罷了,我這又是何苦呢?今日之事,本是你對了。”
呂方這句話好似一根機樞,一下子打斷了呂淑嫻心中的那根緊繃著的弦,隻見呂淑嫻一下子撲到丈夫懷中,無聲的哭泣了起來,呂方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伸出手想要撫摸妻子的頭發,手掌到了頭頂上又收了回去,旋即拍了拍呂淑嫻的背,歎道:“莫哭了,莫哭了,我也知道你心中的苦楚,唯一的親身骨肉卻得遠嫁他方。隻是當今之世,稱心快意者又有幾何?我輩親族衣錦食肉,食百姓脂膏,如今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呂淑嫻哭了半響,方才漸漸停了下來,從丈夫懷中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已經紅腫,兩頰緋紅,輕聲道:“我今日那般要挾於你,你可恨我否?”
呂方想了一會,苦笑道:“先前還有些恨,可方才見到了你又有些恨不起來了,畢竟潤華也是你的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要說疼惜,堂上之人又有誰能比你更有資格呢?”
聽到丈夫的話,呂淑嫻滿足的歎了口氣,輕輕的將自己的頭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幽幽道:“能得夫君這番話,妾身便是立即死了也心安了,當年我要嫁給你,族中之人除了父親人人反對,可我卻明白,像夫君這般襟懷寬廣之人,天下又有幾個呢?女兒家遇到了若是不嫁,隻怕要後悔一世的。”
二人在屋中相擁,都隻覺得心中安適平靜,外間的煩惱之事,此時都拋在腦後。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呂淑嫻突然感覺到丈夫身體一陣發抖,這才發覺自己也是渾身發冷,掙脫出呂方的懷抱一看,才發現屋門還是大開著,一陣陣的寒風往屋內灌進來,透骨生寒,呂方方才站在門口,替自己擋住了風口,隻怕已經凍僵了。
呂淑嫻趕緊搶上一步關上房門,抓住丈夫的手,快速的摩擦了取暖,又將屋中的暖爐捅著了,呂淑嫻一邊忙亂著,一邊嗔怪道:“任之你是凍傻了嗎,幹嘛在站在風口處那麽久,若是凍病了,該怎麽辦?”
“那又何妨,有你這個女諸葛在這裏,我正好偷偷懶,在床上賴上兩日。”呂方隨口調笑道,話剛出口便發現不對,果然呂淑嫻的動作立刻停滯了,過了半響,她轉過身來,麵對著丈夫沉聲道:“夫君,淑嫻自從出嫁之後,便隻姓呂方的‘呂’,而非呂家的‘呂’了,夫君若是要複舊姓‘張’,妾身也自當相隨。”
呂方最後還是答應了聯姻的要求,讓很多讀者失望了,韋伯很抱歉。
但是小說有小說的邏輯,每一個人物既然被我塑造出來,他就自然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性格,有她自己的命運,即使我是作者,也很難改變,如果我強行改變了,那這個人物就會變得不可信,這是韋伯不願意做的。
有的讀者說,呂方是一個穿越者,來自現代,所以他不應該成為又一個楊行密,又一個藩鎮頭目,可是在殘唐五代的那種土壤下,他除了成為這樣的人,還能成為什麽呢?那樣的社會土壤,那樣的人民,一個人能做的很有限,如果他不做這些不情願的選擇,不要說發展,就連活下去都很難,五代的藩鎮軍人就像餓狼一般,隨時都準備吞噬自己的主人,哪怕一個微小的錯誤選擇,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甚至沒有正確的選擇。
有人說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應該想辦法改變這一切,改變這個可怕的時代,可是要改變這個時代,第一步就需要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地盤,更強大的力量,要得到這一切,呂方首先就要按照這個時代的邏輯行事,甚至要比其他的競爭者做的更好,也就是說更殘酷,更無情,通往帝王的道路旁滿身泥無辜者的鮮血和詛咒,這就是悖論,呂方越是要改變這一切,他就首先適應這一切,而且要比別人適應的更好,哪怕他是穿越者,也不可能像上帝一般,說一句”要有光“,於是便有了光。我這裏寫的是曆史軍事小說,不是傳奇奧術師的禁咒”大預言術”。
最後,對於因為這個情節而離開這本書的讀者,我也隻能表示抱歉了,因為我要對那些剩下的讀者負責,我向他們許諾過,我要寫出好的東西來,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