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公!如今淮南兵已經攻入徽州,我等正應該群起響應,讓那個蠻子刺史無法收拾,將鎮海軍趕出徽州,恢複我等的舊日權益呀!現在兩邊殺的根血葫蘆似的,可我們卻隻是不疼不癢的送了點糧食,布帛,在一旁看熱鬧該不會誤了事吧。”說話的是個黑臉胖子,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和一旁神態悠閑的品味著杯中茶汁的白衣文士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白衣文士抿了一口茶汁,在口中回味了許久方才將手中茶杯放回一旁的茶幾上,一旁伺候的婢女趕緊撤了下去。先前那黑臉胖子早就急的滿頭是汗,偏生卻不敢打斷了這被稱為“謝公”的謝氏族長謝乘的品茶雅興。
“七郎!”謝乘手指頭在茶幾上輕輕敲動,仿佛在考慮什麽難以決定的事情一般:“我明日拿出一百石糧食來,你也出一百石,你們每個人都出這麽多,全部送到州治去,就說是大夥兒報效的。”謝乘說到這裏,伸出右手劃了個半圓,將屋中圍坐著的眾人都包括其中。
“謝公您這是幹嘛,一百石糧食倒是無所謂,可你這不是兩邊下注嗎,到時候說不定哪邊都沒討得好呀!”七郎,也就是方才那個黑臉胖子臉上滿是詫異的顏色,他便是徽州吳姓的族長,姓吳名治,族中行七,比較相熟的友人往往便以七郎相稱。
“不錯,我便是要兩邊下注。”謝乘挺直了身子,壓低了身子問道:“你們說淮南與鎮海兩家打仗,哪一家打贏了對咱們有好處?”
“自然是淮南軍!”吳治咬牙切此的答道:“呂方那個‘諸傖子’,硬生生奪去我們祖宗留下的基業,我日夜都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怎麽可能希望鎮海軍打贏呢?”(傖是古時江南人對中原人士的蔑稱,呂方來自淮上,在吳治等江南大族來看便是中原人士)
“七郎,你沒有聽清楚我的問題!”謝乘搖頭歎道,接著他一字一句的加重語氣說道:“我方才問的是哪一家打贏了對我們有好處,而不是你希望哪一家打贏了。”
“這又有什麽區別?難道鎮海軍打贏了還會給我們什麽好果子吃?”吳治睜大了眼睛,詫異的反問道。在他看來,謝乘方才所說的根本就是一個問題,難道自己不會希望對自己有好處的那一方取勝嗎?
“不錯,如果鎮海軍打贏了後,我們還是這般模樣,自然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謝乘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看到眾人開始低頭思索自己話中的意味,他接著說了下去:“可那時候我們已經不會是這個模樣了,眼下就是一個大好機會!”
屋中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被謝乘的一番話給搞糊塗了,在他們看來眼下的確是有一個好機會,就是投靠淮南軍,借助淮南軍的力量恢複自己的舊日經濟利益,可按照先前謝乘所說的,又不像是這個,若非這謝乘一向以智謀出眾而聞名,他們隻怕會以為對方弄錯了。
謝乘拿起婢女重新換上的新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喉,看到其餘眾人都是一副疑惑的神情,臉上露出了自得的微笑道:“列位昔日家中也有不少田客、家奴、佃戶,為何當時官府“度田”之時,卻無一人敢於聚眾反抗呢?”
吳治雖然不明白謝乘為何突然轉移話題,還是答道:“那還不簡單,家中那些田客佃戶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平日裏鄉間械鬥倒還罷了,用他們來對抗官府的甲兵,還不是以卵擊石嗎?”
“不錯,那如果給你同樣的甲兵弓弩,你以為是否能與官府的軍隊抗衡?”
“那也不行,那些田客佃戶不過是為了填飽肚皮才依附我等,絕對不會為我們的田產賣命,若與官兵交戰肯定是一觸即潰的局麵。”吳治斬釘截鐵的答道,他這方麵的腦子倒是很清醒的,所以當時官府下令度田料民之時,他雖然心懷怨恨,但還是壓下了族中聚眾反抗的聲音,順從的按照了官府的命令行事。
“正是,呂方也是看準了這點,所以官府才敢在徽州如此激烈的行事,因為他知道我們沒有反抗的能力,但是這呂方也不是在所轄的所有州縣都推行度田的,比如在蘇、湖二州的許多豪強官府不但不強製分劃田畝,散出奴婢,反而發於田契約書,承認他們的現有田產和奴客,甚至還允許他們開墾圩田,收容流民,這又是為什麽呢?”
屋中眾人頓時陷入沉思,謝乘所說的也是眾人都有聽聞的,平日裏也在暗中不平,過了半響吳治思忖了片刻,小心的答道:“應該是湖州乃是那呂方的起家之地,他手下軍隊中多是湖州義從兵出身,加上蘇、湖二州與淮南接壤,他需要那些豪強的支持來抵禦淮南的侵攻。”
謝乘站起身來,臉上哪裏還有剛才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亢聲道:“不錯,說白了就是我們並無實力,不能像蘇、湖二州的豪強一般為呂方所重視,所以才是這般任人魚肉的下場。呂方會這般對我們,淮南軍也會這麽對我們,可現在就有一個好機會能改變現狀。”
“機會?什麽機會?你莫非要趁亂起兵?”吳治疑惑的問道,其實他心中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畢竟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勢下,像他們這種沒有足夠軍事經驗的小豪強,在淮南和鎮海軍這兩個龐大勢力的衝撞下,很容易會落得個全族覆滅的下場。
“不錯,是起兵,不過如何做卻有奧妙。”謝乘坐下壓低聲音解釋道:“明日我便前往府城送糧,並向那蠻子刺史說淮南賊軍進犯,鄉裏多有盜匪橫行,吾等欲聚眾自衛,請刺史與個名義。那蠻子刺史眼下恨不得把手頭的一兵一卒都集中起來應付淮南軍了,隻求我們不給他生亂子就知足了,定然會應允我們的要求,有了這個名義,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招兵買馬。而且兵荒馬亂的時候,人心惶惶,正需要有人來護衛鄉裏,這樣聚集的士卒才能盡心死戰,我們手頭有了實力,最後無論哪家贏了,都能有個下場。”
聽到這裏,眾人紛紛點頭讚同,謝乘這辦法等於是以淮南軍入侵為理由,自己組織土團兵。這種土團兵由於是以鄉裏宗族為紐帶,又有在強大外敵入侵下護衛鄉裏的強烈戰鬥欲望,所以雖然士兵的裝備和將領的才能一般,但是戰鬥力卻不可小視,唐末曆史上的許多梟雄出身也往往就是這些土團兵,例如錢繆、董昌等人都是如此。呂方作為一個外來政權的執掌者,他對於本地的這種土團兵是十分警惕的,除了一部份位處湖、蘇兩州邊陲地區的意外,位於兩浙內地諸州的土團兵基本都被分化瓦解了。
“反正不過是個名義,為何不去找淮南軍的王將軍那裏要,他們肯定樂意給。”吳治還是有些不情願,畢竟他心中對鎮海軍分割他田地,散其田客的做法心懷怨恨已久,很想借著這個機會在呂雄背後捅上一刀。
“其原因有二。”謝乘知道吳治的想法在眾人中很有代表性,便細心地解釋道:“其一,眼下淮南軍兵勢極盛,這從呂雄領兵兩戰皆勝,頗有斬獲,卻還是退回州城可以看出來,淮南軍一定有強兵後繼。若我們再起事,隻怕鎮海軍便會大勢已去,這樣一來,淮南軍獨自占據徽州後,我們也就不再對他們有用了,這對我們並不有利。其二休寧離州治近,而績溪離州治遠,若我們向那淮南軍行款,以那王將軍的行事,定然將此事大加宣揚,那時隻怕不是我們坐山觀虎鬥,而是要第一個麵對呂刺史的精兵討伐了。”
謝乘說到這裏,眾人不由得連連點頭,連吳治也不得不表示讚同,如果他處在呂雄的位置,在那種情況下,肯定要先平定不穩的後方,才回去對付強大的外敵。他不是個行事拖遝的人,既然做了決定,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宜早不宜遲,我立刻就回去準備諸般事宜,你從刺史那裏一回來,我們便開始立團,你看如何?”
“那好,今日之事便說到這裏,此事幹係身家性命,列位回去後不得外傳。”
“喏!”眾人一起站起身來,齊聲應答道。
湖州烏程,這座位於太湖之濱的古城如今卻一副戒備森嚴的模樣,城外建起了數座兵營,兵戈如林。城牆上也堆滿了守城的各種器械,劃過城牆的江南運河上,運輸糧秣器械的船隻川流不息,一副大戰即將來臨的模樣。道旁的農人不安的看著通過的大隊士卒,難道又要打仗了,可剛剛太平沒幾年呀!
刺史府前,卻並非往日的儀仗,六麵大纛飄蕩在空中,兩旁是身披鐵甲手持各種儀兵的軍士,在這一切的中央,便是淮南、鎮海兩道的節旗。原來在陶雅出兵徽州的同時,楊渥還任命王茂章為東南行營都統,統轄宣、潤、常三州之兵,進攻呂方。雖然王茂章還沒有立刻出兵進攻,可是淮南兵力還是調動頻繁,於是呂方便統帥殿前親軍及二廂親軍共一萬五千精兵,前出至烏程,以為王茂章與範尼僧二人的後繼,準備抵禦和反擊即將到來的淮南軍的大舉進攻。